第一四三回(143105-
建奴軍果然沒有在復州多作停留,大軍休整一日,便啟程向金州進發。
次日,建奴的使者出現在金州城下,這位同樣是漢人的使者趾高氣昂,手持文書,見了李彥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大英明汗神威天縱,何不降耶!」
「且容吾等商議!」李彥倒是採取了長生島守備郭振明的策略,擺出一副低聲下氣的姿態,而且讓建奴使者看到,也是疲累的金州軍,以及正忙著搭建城牆的工地。
「明日午時,便是最後期限,不然我大軍攻城,汝等皆不得逃脫,」見到李彥他們如此,建奴使者更加囂張。
建奴使者一走,李彥便將文書交給申湛然收了起來:「這可是史料,哈哈!」
眾將也都是哈哈大笑,從建奴的勸降書,以及建奴使者的表現,甚至建奴大軍的動向來看,建奴確實也沒有將復遼軍放在眼中。
建奴使者的任務也不光是勸降,還包括刺探消息,在他看來,除了東西兩側造了一半的矮牆,金州還是原來的金州,而明軍還是原來的明軍,不堪一擊。
使者將看到的細節,包括城裡沒有什麼人,士兵都很散漫,以及正在建造的城牆,都是一一說了。
烏爾古岱頓時哈哈大笑:「這些汗狗,也就知道造城,那能有什麼用?」
「要是明軍龜縮在城裡,倒會相當麻煩,」李永芳皺了皺眉頭,內心深處似乎也被刺痛了一下。
「不是還沒造好?」烏爾古岱倒是不以為然:「瀋陽、遼陽都打下了。區區金州。又怎麼能擋住我軍鐵騎?」
遼陽和瀋陽。那可不是正兒八經地城池攻防戰。李永芳顰眉看了烏爾古岱一眼。也沒有再說什麼。不然又要被這莽貨看作是懦弱。
建奴向來喜歡依靠機動能力。集中兵力。形成局部地兵力優勢。他們能得到地金州一戰地消息。也就知道當時出現在金州城下地四個哨。加上後來傳出劉愛塔降明地消息。他們估測登陸金州地明軍也就是一千人左右。加上投降過去地劉愛塔部。也就是兩千多人。
至於後來投降地復州參將單盡忠。手底下也有一千多人。建奴對金復一帶明軍地估測是四千人左右。
當然也不排除明軍從登萊等地調兵增援金州地可能。不過數量應該也不會太多。最多一兩千人。總兵力不超過六千。
建奴抵達金州城下地騎兵雖然只有五千多。不過還有各牛錄和漢民中抽調出來地輔兵。總體兵力仍然要超過金州方面。
建奴的優勢在於騎兵的機動性,所以他們也不擔心金州地兵力可能比六千更多。反正打不過可以跑,通過進攻,明軍都會暴露出來。
建奴以往可以通過蒙古的牧民,或者遼民打探消息,不過這一套做法在金州卻行不通,金州的遼民經過甄別,全部被編入金州營、工匠營和工役營,實行嚴格的管制,建奴想找到可以通風報信的人並不容易。
到了後來。建奴想派人混進來,過來的人立刻是被送到金州半島南邊,根本無法接觸金州城附近,這裡已經被經過整編的營丁所佔據,閒雜人等根本就不能靠近。
於是建奴得到的消息就是金州南面聚集了數萬遼民,在種地、採石或者等著被送往登萊,登萊的船隊每過幾天才會來一趟,來得很少。
建奴得不到金州城地具體情報,而其他的情報都沒有顯示金州有大軍。所以建奴的策略是先派一支不多不少地騎兵過來,看情況再說。
而建奴使者在金州所見到的情況,無疑讓建奴軍很興奮,看上去金州城的兵力確實不多,明軍想著築城堅守,也還沒有築城,這真是天賜的機會。
至於金州原來的城池,那不過是座矮小的土城罷了,雖說後來在外面包了磚石。但和瀋陽、遼陽相比。終究是座小城。
一舉攻破明軍在遼東最大的兩座城池,特別是還包括明軍遼東都司所在地、相當於遼東首府的遼陽。建奴的士氣已經達到前所未有地高度,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建奴開始輕視明軍,而不再像從前那樣,總覺得大明是老大的帝國,有些膽顫心驚的。
建奴據城五里紮營,烏爾古岱、李永芳領著數百騎兵,站在附近的高丘上察看地形。
上次那個使者又跑到城下,要求得到金州軍的回答:到底是降還是不降,若是不降,大軍便要攻城。
「降了之後,能給吾等什麼官職?」
李彥裝出樣子和建奴議降,不過卻騙不了李永芳,因為當年的李永芳也是這麼和努爾哈赤干的,結果努爾哈赤沒耐心,大軍一衝,李永芳就真的降了。
如今再次遇到這樣的情況,雖然角色發生了變化,李永芳和烏爾古岱都知道要怎麼做,一邊繼續勸降,給出條件,同時加緊佈置,大軍直接開到金州城下,擺開陣勢,準備攻城。
五千多戰兵,加上輔兵,差不多也快有上萬了,在城前這麼一放,李彥他們立刻就知道之前地情報有偏差,主要是沒把那些輔兵算在內。
建奴的輔兵和復遼軍顯然不同,他們不僅平時要搬運輜重,打仗的時候也要上陣,他們一下子就推出幾十輛車,佈置在建奴大軍的最前面。擺在建奴面前的,是一座高達三丈五尺的金州城,以及兩側延伸出來的矮牆,矮牆的後面同樣有些人影在晃動。
因為兩側的矮牆是緊挨著金州城,像翅膀一樣向前張出兩道稜,如果建奴直接攻城地話,邊上地士兵就會遭到這兩道稜的攻擊。
當然,若是建奴直接攻打金州城門,而距離遠一點,便不用擔心兩側稜堡地攻擊。但那樣一來,建奴能夠展開地兵力就會有限,金州城上面的守軍也能集中兵力應對正面。
面對這樣的格局,建奴軍幾乎是無從選擇,只有先把兩側的矮牆給打掉,或者至少打掉一側。才可以從容地攻城。
對於建奴來說,這樣的格局差不多是他們最喜歡的,明軍沒有將兵力全部收縮進城裡,試圖守住兩側地矮牆,那矮牆雖然麻煩,至少比高大的城池容易對付得多。
金州城東側是丘陵山地,不容易機動,烏爾古岱和李永芳將突擊的方向選擇了建奴軍的右翼,也就是西側臨海的矮牆。
看到西面矮牆的形狀。李永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建奴兵不可能蟻附攻城,面對這波浪一樣的矮牆。就需要選擇攻擊的重點。
作為戰場上一員宿將,李永芳很快看出稜堡這種佈置的好處,正面進攻,攻擊稜尖地話,能夠投入的兵力有限,攻擊側牆,則會遭到另一處稜上的火力。
「要是這堡壘建成了,倒真是個麻煩,」李永芳側身對烏爾古岱說道:「就打西面那個角吧。讓兒郎們先試一下?」
烏爾古岱點了點頭:「行,先把前面地障礙給清掉,填平了溝渠。」
建奴在遼南的幾次行動,都有李永芳參加,他的身份可以拉攏遼民,李永芳統帥的漢軍同樣可以作為攻城的先鋒,這也是建奴攻城的老伎倆了。
至於誘敵出城,烏爾古岱和李永芳都覺得明軍只兩三千人,擺明了死守的模樣。恐怕怎麼也誘不出,烏爾古岱也不屑於去誘,直接打下來就是。
二十幾輛車在右翼軍前一致排開,這種大車的前方豎著五六寸厚的木板,外側裹著生牛皮,火銃地鉛彈根本無法打透。
漢軍的士卒推著車緩緩向前,後面緊跟著的是弓箭手,以及推著小車的輔兵,小車上裝滿了泥土。用來填平溝塹。而在他們的身後,則是披甲的建奴騎兵。
明軍和建奴對戰。往往未戰先潰,客軍可能還好一點,遼東的明軍幾乎就沒什麼戰鬥力,撫清之戰、薩爾滸之戰,建奴幾乎就沒什麼損失。
譬如曾經守著撫順的李永芳面對建奴幾乎沒什麼戰鬥力,投降了以後,倒是成為一員大將,兵還是原來那些兵,戰鬥力倒是強了很多,關鍵就在於漢軍身後那些建奴騎兵,起著督戰隊的作用,迫得前面地漢兵不得不拚死向前。
遼沈之戰以後,建奴獲得了大量的補給,盔甲、兵器都比以前更加精良,何況大軍所到之處,罕有匹敵,所以士氣異常高昂。
建奴的漢軍也是大聲呼喝,不用後面的督戰隊逼迫,使勁推著車向前。
李彥及諸將在城樓上將建奴的動向看得很清楚,西側稜堡那邊也有指揮塔,兩邊用旗語作簡單溝通。
西側稜堡那邊安排的是駱養性破虜營的左右哨,以及左掖火銃兵,兩千出頭的戰兵,防守正面一里出頭,矮牆總長則接近兩里。
對於建奴可能的進攻,參謀部和復遼軍都是做了反覆推演和演練,如今也不是過按照事先地戰術安排,做出佈置和動作。
雖然對面建奴地陣地上又是吶喊,又是吹號,沸反盈天,稜堡這邊卻異常的安靜,一哨地火銃兵都是坐在矮牆後面,頭上是延伸出來的水泥板,像屋簷一樣將下面的人牢牢護住。
復遼軍曾經做過實驗,即便是重箭的拋射,也無法洞穿五寸多的水泥板,水泥板伸出矮牆兩尺左右,甚至容許單列的士兵在下方機動。由於藏在矮牆後面,不要說直射的箭矢無法傷到,便是拋射的箭矢,因為弧線的關係,也射不到緊貼著牆根的士兵,再有水泥板的遮擋,可以說萬無一失。
西側的稜堡一共有兩處突起,兩處凹陷,因為和海灘、城牆相連接,如果將那半面牆算上來,那就是三處突起和三處凹陷。
駱養性沒有管臨海的那面牆,那裡有水師的幫助。建奴要是去了,是將自己擺到不利的局面,雖然在其它方位,建奴也不見得能討到好處,但故意去海灘那一側的可能性還是不大。
所以駱養性只在兩面突起地矮牆後面,各放了兩個旗的火銃兵。可以組成五排橫隊,每隊五十人的射擊陣列,如果是密集陣型的話,大概可以控制兩百五十尺的矮牆,與兩里多,四千餘尺的矮牆相比,確實有所不足。
但由於稜堡地設計不同,佔據了稜的頂端的火銃兵,不僅可以攻擊稜的突起部正面的敵人。還可以打擊側面的敵人,控制的範圍要大得多。
反過去對於進攻方來說,選擇攻擊稜的頂端。能夠投入的兵力有限,如果攻擊稜地側牆,則可能遭到另外一面稜的火力,陷入被夾攻,甚至是三面火力的圍攻。
理論上來說,沿著稜地側牆越深入,遭受到兩側的火力密度越大,防守方自然要優先控制兩個稜的頂端。
九個步兵哨也就是六千多人防守近四里的城牆,總兵力也和建奴差不多。只不過建奴主攻,可以在任何一點上集中兵力,作為被動防守方,軍隊的調動就沒有那麼方便。
西側稜堡暫時也只能夠以三個步兵哨防守兩里的矮牆,具體到火銃兵也就是一個哨七百人,肯定無法覆蓋全部,也只能重點防禦稜的頂端,並以一個旗佈置在中間,隨時支援。
除了火銃兵。兩個哨的長槍兵則被安排在兩處凹陷的底部,各有一個旗穿上了沉重,但是防護能力很強地鐵葉甲。
矮牆的內側有一些地方向內突起,如果不注意看的話,很難發現這些用水泥板壘起來的矮房子,裡面竟然安放著火炮。
兩個哨的炮兵,加上金州城防炮,以後從天津陸續運來的火炮,整個金州城擁有將近一百門的火炮。其中包括了徐光啟從澳門買來的紅衣大炮中的一門。也被安放在金州城頭。
西側稜堡則安放了四十門各型火炮,平均一百尺也就是十丈有一門。不過大多集中在兩處突起地附近,畢竟這裡覆蓋的範圍更大。
一切都安排妥當,駱養性坐在矮牆後面不遠的指揮塔上,手裡端著酒碗,看著下面的建奴軍亂糟糟地壓了上來,很不屑地撇了撇嘴。
在看到建奴大軍出動以後,矮牆後面那些活動的輔兵,就開始後撤,他們的動作讓不遠處的建奴發出一陣歡呼。
車在前,弓箭手在後,建奴大軍氣勢洶洶地壓了上來。
看到幾乎空無一人的矮牆,李永芳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對方看上去似乎很脆弱,但卻絲毫不亂,不知道會不會有陷阱。
不過前面七百人已經上去,這會兒想調整也來不及,也只有先打一打看了。
「一千尺!」在指揮塔上,負責觀測的工兵報出了建奴前鋒距離稜頂地距離,雖然並不精確,但使用了幾何測算地方法,要比傳統的目測來得更加可靠。
設在矮牆後面地觀察哨也注意到建奴最前面的車,已經到達一千尺距離上,事先擺放好的石塊。
車後面跑出十幾個雜兵,用力將那塊磨盤大小的石頭推到一邊。
一千尺的距離,復遼軍的中型火炮已經夠到,也是參謀制訂的作戰計劃中,開炮射擊的距離,不過具體使用,也要各部靈活掌握,李彥也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實現嚴格的參謀制度。
駱養性在指揮塔上咧嘴一笑:「等等,等到六百尺,六百斤和四百斤的大炮一起開火,這距離遠了,打起來可沒什麼效果。」
親兵也不敢揣測自家上司的真實想法,只是立刻將這個消息傳送給前面的炮兵,也有傳令兵用旗語將這個情況告訴了中間金州城上的總指揮部。
「駱養性這麼做,會不會將建奴嚇跑了?」李彥有些擔心西邊的火力太猛。
「要是能嚇得建奴不敢再來,豈非更好?」王國興在旁邊笑了笑。
「算了,火炮這個東西,感覺作用還是有限,」李彥搖了搖頭,至少他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讓這種實心彈的火炮發揮不出作用。
從一千尺到六百尺,建奴並沒有用多長時間。這已經接近建奴弓箭手的拋射射程,地面上的石塊、水泥柱等障礙物也多了起來,車不得不停下來,讓雜兵清除這些障礙。
建奴兵看到對面的矮牆後面還是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都有些疑惑:明軍是不是都跑光了?
就在他們這麼想的時候,矮牆上高出地幾個地方。前面的木板突然被抽調,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一共有七八門的樣子。
火炮?建奴兵都是愣了愣,紛紛吶喊起來,要前面的雜兵趕緊清空了路面,好讓車衝到前面去。
烏爾古岱和李永芳距離城牆一里多,看不清具體情況,只看到矮牆上面突然跳出幾個人,很快又消失在矮牆後面。然後就看到矮牆上方騰起七八朵煙柱。
「火炮!明軍有火炮!」李永芳心裡突的一下,雖然明軍有火炮原就在預料之中,但側翼居然也有七八門火炮。可想而知明軍起碼有三十門以上地火炮。
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李永芳總覺得對面這支明軍有些怪異,生怕有什麼陰謀在裡面。
復遼軍的火炮都是經過多次實彈校準的,雖然沒有那麼精確,但要命射一千尺、六百尺,火炮應該用多大的角度,都已經校準好了,第一次齊射的效果特別好。
八枚四斤、五斤重的鉛彈,除了一枚擦著建奴的隊列。從東邊飛了過去,沒有傷到人。有兩枚在隊列前不遠著地,彈起來以後撞在車上,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
其餘五枚,有三枚是直接砸在車上,七八寸的木板即便是裹著牛皮,也是瞬間被砸得支離破碎,緊挨在車後面地建奴兵被餘勢未衰的鉛彈擊穿,連飛濺的木屑也成了殺手。著彈處附近頓時一片慘叫。
越過車,砸進人群地兩枚鉛彈,更是帶起一路腥風血雨,首當其衝的建奴兵,直接被鉛彈撕裂成了碎片。
依托車的建奴陣列,頓時一片人仰馬翻。
李永芳面沉似水,八門火炮,有效射擊如此之高,可見對方是早有準備。
「快。快點向前。明狗的火炮打完了,現在衝上去就是。」車後面,建奴的兵頭大聲喊道。
以往和明軍的作戰經驗,明軍的火炮在射擊過一次以後,往往要過很久才能開出第二炮,建奴兵都是知道,果然是一齊吶喊向前衝。
炮房裡面,炮兵們動作迅速地將火炮拖了回來,熟練地清理炮膛,裝入火藥與鉛彈,然後將火炮又推了上去,重新調整角度,這時候已經不講究齊射,誰裝好了就是一炮,命中率卻是沒有剛才那麼高,只有三枚打入了人群,砸爛一架車。
「快,再快一點,建奴衝到五百尺了!」
兩步三尺,一百尺不過三四十步,火炮也就只能夠打一次,不過建奴沖得猛,有兩輛車沒有穩住,翻倒在一旁,建奴發起狠來,索性也不要車的掩護,竟然直接就衝了過來。
「這些也都是漢人?」金州城頭,李彥沉著臉問了一句。
沒有人回答他,復遼軍的高層差不多都是京津人,對於遼東地情況遠算不上熟悉。
「如果我大明的軍隊都有這麼勇敢,也不會一敗再敗了,」王國興吁了口氣,惱怒地說道。
李彥伸手指了指漢軍身後的建奴騎兵:「看到沒,那就是答案,以我們復遼軍的士氣似乎並不需要督戰隊,不過要是金州營的話,恐怕還是得設立督戰隊。」
作為參與戰爭的新人,李彥和兵戰俱樂部系統出身的將領最大的優點便在於不斷學習,這一點,或許在建奴的身上也體現得很明顯。
隨著建奴地逼近,西城的八門四百斤大炮也開始加入射擊序列,預設好的射擊角度讓這一輪的射擊效果同樣很好。
「快點,炮口放平一點……」
與復遼軍的長槍兵與火銃手相比,這些炮兵倒是第一次參加戰鬥,雖然訓練也很刻苦,但到了戰場上,難免會有些緊張。
建奴軍越來越逼近矮牆,已經是到了弓箭拋射的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