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大日子,阿爹很緊張,皮包骨般的手在顫抖,「乖仔,安心坐這裡,等會仙長們走了,你就可以吃碗裡的雞腿了!」
說完,他站起身,口中喃喃道:「你要是被選上了,想吃多少雞腿,阿爹都給!」聲音很小,但我聽得很清楚。
接著的是阿爹一聲長長的歎息,看著別人家小孩清秀的面容,再看看自己的肥頭大耳,不要說那些修真的仙長,連我自己也知不可能有什麼所謂的靈氣。
這怎麼能怪我?誰讓阿爹給我起名叫:范水桶。
我爹叫范水竹,范家村所有人都叫他竹大善人(背後都叫竹大傻),竹大善人事事順心、家大業大,唯一不順心的就是自己骨瘦如材沒有福相,在十里八鄉的村長年會上,時常受到別人譏笑。
很自然的,為了不讓我重蹈他覆轍,聽家丁們說:給我起名時,阿爹特地去請教了村裡最有知識的胡老秀才。胡老秀才之所以叫胡老秀才,一是因為他的老,二是他打小就中了秀才,卻一直考不上舉人,可以這麼說,他很鬱悶,是個年老的鬱悶青年。
作為鬱悶青年,還是個有知識的鬱悶青年,胡秀才對社會很不滿,不滿便產生了譏諷。
這一日,我爹跨過胡府門前的破籬笆時,胡秀才正坐在自家條石門檻上愁著中午飯的著落。
「胡先生,胡秀才,小弟這邊有禮了。」說著,我爹便給胡秀才作了個揖。
「唉!你說,你說我這身體,吃啥也不長肉,是不是我的名字造得怪,范水竹、搞得我長的就像根竹竿。」
胡秀才白了我爹一眼,但是我爹沒有發現,仍吐沫橫飛的講著,「我家球仔,想請先生給起個好名字,不能再像我這個樣子,出去被別的村長們笑。」
胡秀才的臉上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諂媚中帶些陰冷,「叫范桶吧,木桶的桶,哪家的桶不是又圓又粗的!」
「范桶,飯桶,這不和飯桶一個音了嗎?這怎麼成!」我爹搖了搖頭。
胡秀才的笑容更燦爛了,「那就範水桶吧!」水在這十里八鄉,是錢的一種代名詞,人們借錢,不太好意思開口,便推說借點水來用用。
我爹回味了兩下,覺得頗為不錯,掏出兩錠紋銀,作為謝資;胡秀才看到久違多年的真金白銀,一下子迷了神,等會過意來,我爹已離去多時,欲改口卻已不能。
從此,我,一個本該大有所為的青年,就一世被此等惡名所累,范水桶,哈,水桶……
※※※
已是第十七個,被送出院子的小孩;在無論怎麼集中精神,額頭上的符石也不閃亮後,他們被淘汰了。
看著他們的身影,我很是期望其中的一個背影是我,呆在院子裡實在難受,特別是唯一的通過者高傲地站在前面的檯子上,那是胡天鵬,胡秀才的獨子,十里八鄉有名的神童。
當符石一接觸到他額頭時,就立刻變得閃亮起來,紅光四射,把石頭亮得燃燒起來一樣,非常純的火屬性。年輕鏡師驚訝的不知所措,那年老鏡師更是將信將疑的重試了幾次,隨後便裂開老嘴,在那傻笑,就如撿到寶貝一般。
又一個,待選的小孩越來越少,小鏡師們忙碌著,一次次從我身旁走過,拉起其他的小孩測試去,卻看都不看我一眼。
因為我胖,竟連個淘汰的機會也不給我,胖!也是種罪過嗎?
在那種孤獨要死的情況下,我的心思全在雞腿上了,這是吳媽燒的,吳媽是個守寡的美麗**,我爹看她可憐,讓她到我家幫忙。
但長工們卻說吳媽和我爹有一腿,說是這麼說的,但我一直不明白,這有一腿到底是什麼腿?我只知道吳媽的雞腿確實燒得好吃。
外皮焦黃,肉裡帶汁,骨頭酥爛,一口咬下,香啊,嚼兩口,雞肉就全化嘴裡了;當然,此刻我並沒有想到,這輩子剩餘大部分時光,我只能對著難以下嚥的青菜蘿蔔。
小門咿呀咿呀的響著,院子的人越來越少,終於待選的小孩就只剩下我一個,一個小鏡師也在向我走來。
我鬆了一口氣,總算待會就能走了,坐在那裡真是度日如年啊。特別是胡天鵬入選後,臉上洋溢著淡淡得意,孤傲的眼神俯視著待選的眾人,越到後來越發有些囂張。
而我這個一向就被他仇視的就更少不了多贈送幾個白眼,人生雖短,不過八九寒暑,今天卻讓我早早體驗到它的無奈。
看著苦臉鏡師走近,我也自覺的站了起來,早死早投胎,碗裡的雞腿可都快涼透了。
感覺像是一陣風從天上直撲下來,我的眼自然性地閉了一下,睜開時,便發覺院中多了一人,一身白青相間的鏡師袍,上面繡著些古意盎然的篆書,髮絲和衣角因為慣性的緣故,尚被風拉扯著,腳面繃直,魔幻般點著腳下的鏡靈,那鏡靈造型很簡單,只是鏡身上的銀光如流水般滾動,刃口處更是被淡淡紅芒所罩,瞎子也看得出來此鏡絕非凡品。
隨著腳尖幾下輕點,鏡靈嗖得一聲收回,看得一眾小鏡師,艷羨不已。髮絲、衣袖隨後平復下來,來人從容施禮,很磁性的男中音響起:「弟子沈知遠,拜見師尊。」
一切如行雲流水般,從出現到說話結束,一下子給這小院帶來了寧遠幽靜的氛圍,僅是一個背影便讓我面前那個苦瓜著臉的小鏡師有了種猥瑣的感覺。
玉樹生蘭亭,臨風舞輕姿。不過如是……啊
老鏡師微微點頭,臉色頗為自得。
但接下來,沈知遠語調陡然一轉道:「掌教真人病危,幾位師伯師叔都已趕回,就等師尊了,掌教將主持最後一次開天眼儀式與指定下任掌教。」
「什麼?」老鏡師笑容一下凝滯住,袍子一揮,喝道:「速回崑崙!」
一眾鏡師立刻忙碌開來,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取鏡靈的取鏡靈,嗖嗖地飛上天去,只留下我身前的苦臉鏡師尷尬不已,支吾了半天,終於吱出聲來,「師父,這胖仔怎麼辦?我們的人數還不夠。」
老鏡師鄙視地看了我一身肥肉,道:「沒時間測了,帶上去吧,多個打雜的也好!」
「什麼?」讓我打雜,我的心中立刻咒罵開了,小爺這一身肥肉打雜打得動嗎?開啥玩笑吶!死雜毛老兒。
一眾鏡師迅速祭出各自鏡靈,光芒各異,嗖嗖聲不絕於耳,小院中,狂風隨之而起,把我的眼睛都迷住了,
睜開後,卻見只剩下那個苦瓜臉的鏡師在擺弄著他那面漆黑破鐵皮,那鏡面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看得一個寒磣啊,自己那兩隻腳還沒地方放,怎麼帶我,剛才的沈知遠帶胡天鵬的時候可是一面鏡靈輕鬆站兩個人。
「師兄,你叫啥名字啊?」「陳苦。」看著他那張苦瓜臉,我不禁神遊,到底是名字導致苦瓜臉的產生,還是苦瓜臉導致取了這個名字。
「乖仔!」一句突如其來,飽含激動、自豪、炫耀等情感的叫聲打斷了我的神遊,隨後我被一把骨頭給摟住了。倘若是深夜,這骨感十足的擁抱,怕是廟裡的佛爺也得驚落神壇。
略有不適後,我忽略過去了。誰叫他是我爹呢。
禮尚往來,我也是飽含**地回了一聲「阿爹!」隨後,老爹開始深情地看著我,「球仔,你被選上了?」
「沒啥,湊一數罷了。」
阿爹開始嚴肅起來,「乖仔,你要記住爹的話,有實力的人到哪也不能謙虛,謙虛那叫虛偽,做人千萬不能虛偽,修真更是萬萬不能虛偽!」
「對啊,對啊!」擠滿一個院子的家丁們開始附和,此後……省略若干人等在若干時間內的若干發言。
這絕對是阿爹參加多屆村長年會後的心得,村長年會,在我們這那就是十里八鄉的村長們展現實力的吹牛大會。
「爹,我記住了,我保證到哪也不謙虛,堅持做一個實誠人!自個有雞腿吃決不瞞別人。」
不可否認,在八歲那個年齡段,雞腿在我價值觀中永遠排第一,啥也比不上。
說到雞腿,我還真聞到剛出鍋的雞腿香味了,嗅一嗅,定個位,吳媽便被我從人群中拉了出來。
這個雞腿,真是相當滴大咧,抵上平常的半隻雞了。「阿黃的?」吳媽點點頭。
「殺得好,自打出了娘胎,這只公雞就沒讓小爺睡過一個安生的早覺。」你說一隻雞又不是狗,憑啥讓小爺每天早上必須牽著在村子裡溜一圈啊,不溜,便跳在小爺床頭打鳴。
想到這,我有些傷感,往後,這種安逸的溜雞生涯怕再難有了。
「少爺,這隻雞腿,帶在路上吃,別餓著了。」吳媽裂開殷紅紅的大嘴,呲著牙說道。
那牙縫裡一條韭菜葉是那麼的翠綠,真是比田里長的還要新鮮,配上那口淳厚的黃牙——真是鮮活的盆栽啊!
「阿爹的品味果然與眾不同。」我只能心中暗自稱讚,小鏡師陳苦總算擺弄好了,為了帶我,他只能側身站著,還一腳懸空。
我說:「我上來了。」
陳苦回道:「好。」
我道:「踩不穩啊。」
陳苦再回道:「抱著我,再踩。」
我道:「我手上拿著雞腿呢。」
陳苦無奈道:「那怎麼辦?」
我也無奈道:「那你抱著我啊!」
在耽擱足有半刻鐘後,我和陳苦師兄總算追著老鏡師他們而去,值得慶幸的是陳師兄幸好不是路盲,否則還不知何時才能到崑崙。
「怎麼在下墜?」本來飛得頗為穩妥,行得三五柱香後,我們倆人卻突然直衝地面而去,我大驚道:「師兄,要撞山啦。」
陳師兄一個急停,跳下鏡靈來,跌坐在地上,埋怨道:「你太重,我抱不動了。」
看著陳苦那晦暗面孔,我語重心長道:「跑馬傷身啊,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