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山山腰處,一處素雅的竹舍安靜的坐落在一片幽幽竹林中,周圍霧氣環繞,鳥飛蟲鳴,更顯得境界悠遠。
但此時,徐清凡的心中只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竹屋中。
蕭華哲在看過岳清儒的傷勢之後,對那「靈海穴」的傷口也沒有絲毫的辦法。在給岳清儒治療好了外傷後就歎息一聲向前屋走去,神色間帶著深深的惋惜。
竹舍後屋中,就只剩下徐清凡師兄弟二人。
「師弟,這一切都是師兄的錯啊。是我太心軟了,沒有聽你的勸告,最終還是被他暗算了。哎~~」岳清儒躺在床上,對著站在床前的徐清凡緩聲說道,彷彿每一句話都會耗費他極大的氣力,聲音中帶著無可遮掩的蒼老和絕望。
他此時的面容彷彿只是一瞬間就蒼老了數十歲。滿頭白髮全部都脫落了,皺紋如同蔓籐一般爬滿了他的臉龐,甚至連說話都是那麼的有聲無力。
看著岳清儒現在的模樣,徐清凡不禁一陣心酸,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蔓延到他的全身。現在他甚至連哭的慾望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種深深的絕望。
二十年前,親手把自己養大的父母不在了,死於妖獸之手;十年前,面嚴心慈的師父不在了,終於壽元枯竭;現在,這個對待自己如兄如父的師兄難道也會離自己而去嗎?
徐清凡希望這不是真的,但岳清儒一身道行被廢,身體現在已經和凡人無異。但凡人哪裡能活到一百四十五歲?雖然岳清儒身上的外傷都已經全愈,但徐清凡現在明顯可以感覺到岳清儒他體內生命的快速流逝,而岳清儒的面容和身體更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快速衰老著。
這一切,都讓徐清凡感覺到深深的絕望。
「師兄,你放心吧。那個南宮清山由我來對付,我會親手為你報仇的。」徐清凡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很平靜,一種人有了明確使命之後才會出現的平靜。
在來蕭華哲洞府的路上,岳清儒已經斷斷續續的對徐清凡說了他這次和南宮清山比試的經過。在比試剛開始的時候,南宮清山就用「傳聲術」對著岳清儒懺悔,說他自己是多麼的不應該背叛陸華嚴改投他人門下,現在他又是多麼的懷念自己當初在陸華嚴門下的快樂時光。說到動情處,他慢慢的走到了岳清儒身邊,似乎想要尋求岳清儒的安慰。
而岳清儒聽南宮清山說的那麼動情,早已經把徐清凡的告誡給丟在一旁了。毫無戒心的就準備拍一拍南宮清山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就在這時,異變突起。本來滿臉懺悔的南宮清山撕掉了偽善的面具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那件青色尖刺狀的法器突然出現,瞬間就刺穿了岳清儒的「靈海穴」,廢掉了岳清儒的一身修為。當岳清儒展開自己的法器「玄木簡」護體時,「玄木簡」卻又被南宮清山用一個網狀法器兜住,岳清儒就此和法器失去了聯繫。
接著就是徐清凡來到六號石台台下時所看到的那一幕,岳清儒在南宮清山的攻擊下變得狼狽不堪。
事實上,那時岳清儒道行盡失並且身負重傷,南宮清山隨時都能把他打敗。但南宮清山卻沒有這麼做,而是在場上盡情戲耍著岳清儒。直到發現徐清凡來到台下時才把岳清儒徹底打敗。這麼做是對徐清凡的報復,也是在向徐清凡的示威。
所以徐清凡現在面對岳清儒的時候,除了傷心絕望之外還有深深的愧疚。因為他覺的岳清儒的遭遇是因為自己上次對南宮清山手下留情才釀下的苦果。
「師弟,別、別傷害他。」誰知岳清儒聽到徐清凡的話後大驚,斷斷續續的說道:「南宮師弟師父生前就很喜歡他,他現在所作所為也只是一時的鬼迷心竅,以後他一定會翻然悔悟的。而且他現在手裡有很多很厲害的法器,你也不一定能傷的了他,說不定反被他所傷。」
聽到岳清儒這麼說,徐清凡只是默默的看著他,沒想到都到這個時候了岳清儒還想著要讓南宮清山翻然悔悟。
看著岳清儒那焦急的眼神,徐清凡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後說道:「好吧,師兄,我答應你。我不會傷害他性命的。」
看到岳清儒的眼神變得欣慰後,徐清凡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師兄這個爛好人性格總是光想著別人,卻從不知道怨恨什麼。
「我不會傷害他性命,但我會把你今天受的苦全部都還給他!!」徐清凡默默的在心中加了這麼一句話。
對於南宮清山,徐清凡已經絕對不會原諒他了。對徐清凡來說,並不是什麼錯誤都是只說一聲「對不起」就能相安無事的。
但這些想法徐清凡並不打算跟岳清儒說,因為他不忍心現在讓岳清儒因為這個而擔心著急,也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岳清儒辯論。
「好了,師兄,我去見一下師伯,你先在這裡好好休息。」徐清凡寬聲說道。
看到岳清儒點了點頭後,徐清凡先仔細的把被子給岳清儒蓋好,然後轉身向前屋走去。
前屋中,蕭華哲正面對夕陽盤膝而坐,閉門養神。
「師伯。」徐清凡輕輕走到蕭華哲身邊,先對著他躬身一禮後,沉聲問道:「我師兄的傷勢,你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說著,徐清凡期待的看著蕭華哲,現在他對岳清儒的傷勢還是不死心。
蕭華哲緩緩的睜開了雙眼,看了一眼徐清凡期待的眼神那之後,歎了一口氣後緩緩的說道:「靈海破,道行毀,壽元盡,生機無。」
「一點希望也沒了?」雖然心中早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但徐清凡現在心情還是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只是澀聲問道。
「節哀順變。」蕭華哲沉默了一下後緩緩的說道,然後卻又閉上了雙眼。
聽到蕭華哲的話後,徐清凡再次對蕭華哲鞠躬行禮,然後緩緩的向後屋走去。那裡有他的師兄,他要陪他的師兄渡過人生最後一段時光。
當徐清凡來到後屋時,卻發現岳清儒並沒有休息,只是靜靜的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眼神中滿是留戀。
也不知是不是徐清凡的錯覺,在徐清凡離開後屋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岳清儒臉上的皺紋又多了許多。
看到徐清凡回來之後,岳清儒平靜的問道:「是不是我沒救了?」
奇怪的是,岳清儒這時說話竟然恢復了一些生氣,聲音也比原來有力了一些。
「師兄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只要好好修養,就一定會恢復的。」徐清凡強笑道。
「師弟你不要騙我了,我現在的身體是什麼樣我很清楚。」岳清儒卻淡淡的笑著。「估計我撐不過今晚了。」
聽到岳清儒這麼說,徐清凡不禁默然不語,他知道自己騙不過岳清儒。
「別難過,我比別人多活了這麼長時間,而且這輩子一直都在做著自己想做的事,走後還有你這麼一個好師弟在牽掛著,很知足了。此生無憾,死亦坦然啊。」岳清儒反過來安慰道。
「是,師兄。」雖然徐清凡強忍著,但眼圈還是不知不覺的紅了。
「師弟,說起來我們自從相識以來,平日裡都是我看書你修煉,除了二十年前你剛拜入師門的時候和十年前的那場暢飲,還沒有好好聊過天呢。今天你就陪師兄我好好聊會,好嗎?」岳清儒的聲音充滿了慈愛。
「好的,師兄。」
然後,師兄弟二人就開始了他們二十年來第三次暢談,各自講著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歡樂、哀痛、憂愁,各種複雜糾結的情緒就在這場暢談中緩緩流淌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不知不覺已經變得漆黑一片。徐清凡正在跟岳清儒講著南荒中的風土人情,岳清儒卻突然打斷道:「師弟,聽我說幾句好嗎?」
「師兄,你說。」
「我比你大一百一十多歲,雖然你是我的師弟,但我卻一直把你當孫子看的。」岳清儒的語氣突然變得稍稍有些急促。
「師兄,我知道,我也是一直把你當長輩看待的。」徐清凡傷感的說道。
「清凡,聽我一次勸,師父的遺物,你這次能奪回來就奪回來,不能奪回來就算了,畢竟只是一件死物而已,別為這個拚命。你的家仇也一樣,能報就報,不能報就讓他隨風散去吧。」岳清儒看著徐清凡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人不能永遠都活在過去裡。活著,快樂自在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聽到岳清儒的話,徐清凡卻一時之間沉默不語。有些東西,並不是說放就能放掉的。
「答應我,好嗎?」岳清儒看到徐清凡沉默不語,又問道。
「好吧,師兄,我答應你。」徐清凡無奈的說道。在這個時候,他又能說什麼呢?
「那就好,那就好。」岳清儒聽到徐清凡的保證之後長吁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的緩緩說道,似乎放下了最後一件心事。
「師兄,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岳清儒卻沒有回應。
「師兄?師兄?」
岳清儒卻已經閉上了雙眼,任由徐清凡呼喚卻再也沒有睜開。
窗外,九華山漆黑的夜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
……
第二天清晨,天空晴朗,雨後空氣格外清新。
徐清凡一身素服,把岳清儒的屍體葬到他們師兄弟兩人這十年來的洞府前方。
埋在這裡,一是因為以岳清儒的身份無法葬在九華山祖墓中;二是因為徐清凡想讓師兄時刻的都能陪伴著自己。
在把墓碑插好後,徐清凡跪在岳清儒的墳前,拜了三下。
緩緩的站起身來,徐清凡看著眼前的墓地,突然輕聲吟道:「忽然吹散恨難平,二十年間老弟兄。輕霧竹屋成昨夢,夜床風雨付來生。」
出奇的,在岳清儒死後,徐清凡的心情很平靜,沒有難過也沒有傷心,彷彿這些情緒已經揮霍完了似的。只是心中空落落的一片。
哀莫大於心死。
「從此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徐清凡自言自語的說道。
說著,徐清凡手指變幻,無數的模樣素雅的環花從他的手指尖化出。隨著徐清凡雙手一揮,環花全被他拋到空中,又緩緩的落到岳清儒的墳前。
花雨落下,漫天環花,一片素白。
「師兄,這些你生前最愛的環花,就作為師弟我對你的祭奠吧。」徐清凡對著墓碑,輕聲說道。
「節哀順變。」
也不知徐清凡在岳清儒墓前站立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清脆如金鐵交鳴的聲音,聲音中帶著淡淡的擔心。
徐清凡轉頭一看,卻發現金清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目光關切的看著自己。
看到金清寒,徐清凡昏暗冰涼的心不禁一暖。是啊,雖然自己從此再也沒了親人,但至少還有這個朋友。
「今天的比賽開始了嗎?」徐清凡淡淡的問道。他不想金清寒為自己擔心,所以控制表情口氣盡量顯得平靜。
「你的比試馬上就要開始了。」
「那我們趕快去吧。」說著,徐清凡就邁步向前山走去。
「等等。」金清寒突然叫道。
「怎麼了?」徐清凡轉頭問道。
「你就穿這麼一身衣服去嗎?」金清寒看著徐清凡那一身素白的喪服問道。
「今天我的師兄死了,我不穿這身衣服又該穿什麼?」說完,徐清凡頭也不回,大步向前山走去。
後山中,只留下徐清凡淡然中帶著真摯的聲音在迴盪著。
「金師弟,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