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打著如意算盤,希望它們鬥個兩敗俱傷,也好乘機溜之大吉。
它們突然都偏轉過臉來,惡狠狠地盯著我看。
哎喲,不好!大約是我想得太入神,以至於沒注意控制一下臉上的表情。
我暗叫不妙。
果然,她的眼睛閃過一道綠光,臉上泛起白堊樣的色澤,罩住我的「水珠」一下子收縮,緊緊裹在了我身上。我的眼前頓時白茫茫的,頭像有千斤重,身子卻輕飄飄的,彷彿風一吹,就會飛上天。
呃,真的有冷風吹過!我看著自己飛起來,向著它們靠過去。奇怪!白無常居然鬆開了長眉,小珍的巨爪在我眼前一閃,就往我腦袋上一按。完了!被這「九陰白骨爪」一抓,我的小腦袋……我嚇得閉上了眼睛。
脖子上傳來細微的刺痛,隨後手腕上也一陣冰涼。腦袋上反而什麼感覺也沒有,耳邊卻聽到她詫異之極的低呼。
「怎麼會……沒有魂魄?!」她驚疑不定地自語。
我趕忙睜開了雙眼。
只見她錯愕地站在我對面,巨爪已收起,左手捏著垂著半截紅線的靈石,卻不住地望著自己的右手,她的右手上是那個透明的「水珠」。
我飛快地檢查了一下自己,腦袋完好無損,思維清晰,手腳齊全,好像沒什麼異常。
只除了,手腕上又多了那串會自動消失、自動出現的「裂魂珠」!
圓球一晃,落回地面,它又恢復了白無常的模樣。
它的神情也很疑惑。
「她沒有魂魄?這怎麼可能?」
「我的九命斛……竟然搜不到她的魂魄,靈石明明也在這,怎麼可能呢?」她抬頭盯著我看,那表情,彷彿在看一個畸形的怪物。
我擠出一絲苦笑:「別嚇唬我了!我……能吃能睡,會哭會笑;思維清晰,精神正常……怎麼會沒有魂魄呢?你一定弄錯了!」
她沒有理會我的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苦苦思索著什麼。
我的心頭寒氣直冒,似要結冰。
偏偏手腕上的珠子不肯安寧,一陣陣收緊,讓我恨不得把手也切下來。
「你身上還有別的法器嗎?」她突然發問。
我想也未想,掀起袖子:「喏,還有串珠子!」
她一聲不吭,伸手就來奪珠子。
珠子上閃過一道幽黑的光芒,她手上的九命斛滴溜溜亂轉,似乎受到了什麼無形力量的震動。
她退後一步,臉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我明白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熟悉的聲音也一起響起:「我也明白了!」
我微微偏轉頭,一個意料中的人物——雲騰蛟,興致盎然地出現在我身旁。
「你……你們明白了什麼?」一種分辨不清的古怪感覺在我心中瀰漫,似是惶然,又似是恐懼。
「原來,你根本沒有與靈石締結契約!」雲騰蛟笑著說,語氣中隱隱約約有如釋重負的解脫之感。
「沒有?你憑什麼確定?」這本是一個極好的消息,但我喉嚨乾澀,手腳冰涼,卻絲毫沒有喜悅的感覺。
「如果你締結了靈魂契約,你的三魂應該附在靈石之上。」雲騰蛟瞥了一眼「小珍」,解釋道,「她拿到了靈石,就用九命斛抽取你的魂魄。」
「可是,靈石和你的身體裡都沒有你的魂魄,自然就推斷出你並未締結契約的結論來!」
「那她的魂魄到哪兒去了呢?」白無常插嘴問。
小珍冷冷地瞟了一眼雲騰蛟,眼中滿是狠毒之色。
「呵呵,她的魂魄在我送的這串裂魂珠上!」雲騰蛟笑意盈盈,毫無畏懼地迎著小珍閃著凶光的雙眼,「不過,這卻不是我刻意設計安排的!」
「裂魂珠,也是一件有靈性的法器。它會自己選擇主人,它的所作所為自有天機所定,並不是外力能隨意控制的!」雲騰蛟意味深長地說。
這段話顯然是對我說的!
我的魂魄在裂魂珠而不是靈石上,我沒有締結靈魂契約!
那麼,是誰,締結了契約?我木然地問自己,一縷絕望浮上心頭,像一條掙不斷的繩索,在慢慢收緊……
「這件事有點詭異啊,主人!」白無常朝著雲騰蛟恭敬地半垂下頭,「她不是靈石的現任主人嗎?她沒締結契約,那麼締結契約的是誰呢?」
「哼,原來你才是它的『主人』!」小珍的語氣很陰森。
「我只是主人的……」
「你不是也陷害了我的影子嗎?大家彼此彼此,就不必太介懷了!」雲騰蛟打斷了白無常的話,似笑非笑地盯著小珍問,「現在,你還要靈石嗎?」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手上的靈石現在成了十足燙手的熱山芋,拿也不是,拋也不是!
「你想怎麼辦?把靈石給你?」她冷笑。
「那也無不可!不過,依我看,不如還是……」他故意慢悠悠地說一半話,然後才用手一指我,「把靈石還給她吧!」
一陣沉默後,她居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把緊握的靈石往我手中一塞,頭也不回地徑直走了。
「咦,這貓魅怎麼這樣聽話?」白無常目送她離去,詫異地嘟囔著。
我呆呆地望著手中失而復得的靈石,心裡一陣陣發冷。
「表妹,表妹……魂兮歸來!」一雙修長的手在我眼前左右搖晃。
「幹什麼?」我的聲音有氣無力。
「恭喜你有驚無險地躲過這一劫!」他似乎比我更高興。
「嗯,謝謝。」我應景似的扯出一抹笑容,很勉強。
「表妹,你怎麼不高興呢?沒有締結契約,這就意味著你今後可以高枕無憂了!對你來說,不是個天大的喜訊嗎?」他微笑著說。
「嗯嗯。」我胡亂點點頭,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表妹,你這麼個如喪考妣的模樣,難道是——你知曉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拉住了我,幽幽的黑眸閃著深邃的光,一點一點的,彷彿能直看到我的心底。
「沒有!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斷然否認,由於喉嚨乾澀,我的聲音嘶啞,像砂石擦過地面。
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眼裡的神色由尖銳到審視,慢慢緩和,最後變成瞭然。
「表妹,有時視而不見並不是躲避真相的好辦法!」他微微歎息。
我默然。
他還想再說什麼,忽然側過頭聽了聽:「嗯,有人在叫你!大概又有麻煩事來了!」
風中傳來惶急的呼喚,聽上去像是許珊的聲音。我再一回頭,雲騰蛟和白無常都消失在了陰霾的塵霧裡。
呃,我忘了葛虹和許珊一直在大廳等我,不會是那碎片出什麼事了吧?
「許珊,怎麼了?葛虹呢?」我迎上去問。
「不……不知道!」許珊的表情很驚慌,「我們一直在大廳裡等你。葛虹突然說頭暈,我想去扶她……然後,我看見牆壁上有條影子……像、像高校長!我大叫了一聲,回頭就……就……就找不到葛虹了!」
她打了個寒顫,嘴唇上下哆嗦,臉都變青了。
「沒事,沒事!也許是你太緊張眼花了,我們再去找找!」我連忙安慰她。
滿心的惶然和焦灼無法說出口,只能強自壓下,我半拖半拉著許珊去找葛虹。
我們滿學校地找著。
這多麼像當日我們找莫倩倩、張露的情景啊!我的心更冷了。
上課鈴聲終於姍姍響起。
我和許珊無奈地回到教室。
剛一進門,我們兩個一抬眼,不約而同地大叫:「葛虹!」
講台前的第二排座位上,安然坐著的不是葛虹又是誰?
不顧其他同學驚異的眼神,我和許珊直撲過去。
「你剛才到哪兒去了?」
「你怎麼樣?你……哎呀……」惶急之下,我居然被桌腳絆倒,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右手用力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手心一陣陣鑽心地痛!我抬起手,一看,剮破了一大塊皮,水泥地面上印出一個模糊的血印子。
好幾隻手伸過來扶起我。
「噫,破了好大一塊,去醫務室吧!」
「什麼事情這麼急?看摔成這樣!」
「你……沒事吧?」
「沒事吧?還有別的地方摔著了嗎?」
我霍地抬頭,眼前是常青和齊震關切的臉,葛虹和許珊扶著我,一邊幫我輕拍著灰塵,一邊詢問是否還有別的傷處。
我凝視著他們,空氣中飄來淡淡的腥味,像悶在心底的淚水,又像鮮血的味道。
手上的血湧出更多,凝成了一大滴,「啪嗒」一聲滴落在地上。
我的心劇烈地顫動,許多久已遺忘的記憶一下子跳了出來,許多曾被我刻意忽視的痕跡,如此鮮明地顯現出來,勾勒出——真相的輪廓!
我抽動嘴角,露出了笑容,淡淡地說:「我沒事。太急了,沒看清。」
也許是我的笑容太苦澀,也許是我的語氣太淒涼,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
「我和許珊陪你去醫務室吧!」葛虹說。
我點頭,對著常青說:「等一會,替我們向老師請假。」
我捏著手腕,把手臂抬高,走向門口。
身後,兩道帶著疑惑和痛楚的目光久久地追隨著我。
我平靜如水地走出去,沒有半點遲疑。
止了血,在上藥的過程中,校醫對著我受傷的手心看了又看,欲言又止,神色很是詫異。
我只作不知,垂下頭,眼望地面,一臉的漠不關心。
因為我知道他詫異的原因。
右手手心裡那個火焰形狀的灼痕,本來是極淡的黑色,不仔細看,基本可以忽視;可今天皮破血流之後,彷彿是被鮮血浸染,它變得越來越紅,現在只要一攤開手,就清晰無比、鮮艷奪目地展現在眼前,十分觸目驚心!
上完藥,校醫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乾淨的紗布把我的右手仔細地、一層層地包了起來。待到看不見那個古怪的灼痕後,他才輕吁了口氣:「好了。這幾天小心些,別沾水,也別弄上髒東西,不然傷口會感染化膿的!」
我點點頭。
「哎,你的手上那個……有點古怪,最好到大醫院去看看!」臨出門時,校醫囑咐道。
漫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出醫務室。
回教室的路上,我一直默默無語。
許珊幾次看著我的手,想開口問,終於還是忍住了。
走道將盡,葛虹卻開口了:「你的手……不要緊吧?」
「不要緊。倒是你,明明在大廳,怎麼一下子不見了?把我和許珊都嚇到了。」我平靜地說。
「哪裡不見了?我突然頭暈得厲害,所以先到教室休息。」她笑著解釋,「一時懶了,沒告訴你一聲,對不起!」
許珊看了她一眼,神色頗不自然:「哦,以後別一聲不吭就走,我還以為……把我們嚇得夠嗆!」
葛虹連忙攬著她的肩膀,調皮地說:「是,遵命!小人以後不敢了!」
許珊心腸軟,聽她這樣一說,神色便大為緩和了。
我又問:「那塊碎片呢?」
「扔了!怎麼了?」葛虹反問。
她一臉淡漠,彷彿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毫不在意地任我凝視,面上神情如常,眼裡一片坦然。
好半晌,我才說:「沒什麼。那東西邪氣得很,扔了就好!」
葛虹但笑不語。
我隱隱感覺不妥,但不妥在哪裡卻又說不上來。
「別擔心我了。瞧,你的麻煩來了!」葛虹傍著許珊,將手一指,教室方向奔來了一人,近看,卻是常青。
「你怎麼樣?」
「沒事。」我揚了揚包紮好的手。
「陳仇跑來我們教室,說剛才撞上了貓……」常青的眼角瞥見葛虹和許珊都豎著耳朵在聽,連忙改口,「撞上了『小珍』。等一會下課,讓我們去5班走廊等她!」
為葛虹她們在,我沒再追問。
到了教室,課已上了一半。我們連忙坐下,老師繼續講課。齊震不住地望我,似乎有許多話想說,但我卻目不斜視地望著老師,似乎在認真地聽課。
有一種距離,並不是遠隔千山萬水,而是,他就在你身邊,卻不知道彼此在想什麼!
下課後,我們與陳仇一起走到操場邊。不等她發問,我就語調平穩地把剛才發生在樹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只隱去了葛虹的異常,我不想節外生枝。白無常的本來面目、它和雲騰蛟的關係,雖然讓他們三人吃驚不小,但我沒有締結靈魂契約的事實,更讓他們意外。
「你沒有締結契約,那是誰呢?恐怕……是有人在說謊吧!」齊震目光灼灼地盯著陳仇悶聲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你懷疑陳仇?」常青揪了把頭發問。
「不對嗎?只有她才是饕餮族的巫師後人,也只有她才有能力締結契約!」齊震的情緒激動起來。
「可是她已經說了,她沒有傳承,也不能締結契約的……」
「空口說白話,誰不會!」
……
「別吵了!這件事真的……太詭異了!別說是你,連我自己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我締結了契約?」陳仇的神情迷惘之極,「否則,金蠶影是絕不會出現的!」
「你再好好想想,會不會你們族裡還有能控制靈石力量的人?」常青急切地問。
「族裡?不會的!除了巫師,沒有人能控制靈石的力量!」陳仇連連搖頭。
「我曾祖母死了六十年了,搶奪子石的人也死了很多年了,還會有誰?」陳仇喃喃自語。
「該不會是她們的鬼魂吧!」常青衝口而出,隨即苦笑,「對不起!……我忘了你們的巫師是沒有魂的!」
「魂?對了!如果真的締結了契約的話,他的三魂不是會留在靈石上嗎?」陳仇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常青驚喜地問。
「我有辦法知道是誰締結了契約!」陳仇十分高興地說。
「你有什麼辦法?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巫師嗎?」齊震不屑一顧。
「我當然不是。不過我有辦法!」陳仇露出難得的燦爛笑容。
「你今天怎麼了?不舒服嗎?我們說了這麼久的話,你一句茬也不接?」一轉頭,陳仇奇怪地望著我。
「嗯,我的手痛得很厲害。」我揮了揮包著紗布的右手。
「會不會傷了骨頭?要不要去醫院?」陳仇擔心地問。
「不用。你有什麼辦法知道是誰締結了契約?」我接上剛才的話題。
「晚上你就知道了。」陳仇一笑。
「晚上?我出不來。」我搖搖頭,「今天早上,我們家的老古董掛鐘突然自己起火燒成了焦炭,晚上估計我媽會罵很久。要不,明天再告訴我結果吧!」
「……好的。」陳仇點頭。
「我先回教室了。」沒等齊震和常青再說什麼,我意興闌珊地顧自走了。
風裡飄過幾句斷斷續續的話。
「她怎麼……」
「好像……不太對勁……」
「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