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是知道有人正看著它,那張人臉往前湊了湊,圓圓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大嘴微微翕動,笑容可掬地似在說著什麼。可惜,這畢竟不是放電影,我們聽不到任何聲音,也就不知道它說的內容。
「這死傢伙真討厭!明明長著一張血盆大口,說話卻偏偏學著人家櫻桃小嘴的樣子,一抿一抿的!有沒有搞錯,難不成它還以為自己是魅惑眾生的狐狸精啊?……要不然,我們就可以根據嘴形來推斷它說話的內容了!」我惡狠狠地瞪著人臉,咬牙切齒地說,心裡早已經把它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一遍,管它有沒有祖宗呢!雖然它根本看不見也聽不見。
「別著急,再看下去!」齊震安撫我。
還好,在我抓狂之前,那張人臉終於識趣地隱沒在茂盛的枝葉中了,畫面上只剩下大片的樹木。從太陽光線的折射角度來看,這應該是今天一大早,可能是我們還沒上課的時候。
少頃,樹林裡出現了兩個並肩而行的人,一男一女,兩人邊走邊親密地交談著。越來越接近豁口,兩人眉目清晰無比,確是丁仲衡和葉曉芸。白夾克和黑衣服,黑白分明的顏色襯托出清秀美麗的一對少男少女。只是,與我們後來看見的僵硬冰冷、滿臉血紅條紋的兩具屍體實在有天壤之別。
我睜大眼睛,神情緊張地盯著畫面,生怕遺漏了他們的任何一個動作,從而失去重要的線索。從上面看,兩人果然關係很好,是一起來到樹林的。那麼,接下來將發生什麼?兇手會是誰呢?
突然,兩人終止了交談,一齊仰起頭,望著半空。兇手出現了?這個念頭立刻被我否定了!因為仰起的兩張面孔上,我看見的是忍俊不禁的笑容,他們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然後,畫面上的兩人居然繞著樹林追逐起來,跑在前面的葉曉芸,時不時還停下來,嬌笑著從地上抓起些落葉拋向丁仲衡。唉,如果不是我們早就知道兩人的結局,光看這些鏡頭,幾乎會以為他們是哪個文藝片的青澀男女主角呢!
「快看,怎麼起霧了?」常青驚詫地叫起來。
可不是,就在我剛一走神時,畫面上竟然泛起了一層白霧。就像是誰撒下了大包大包的石灰粉,樹林裡瀰漫著越來越濃的霧氣。追逐著的兩人也驚異地停住了腳,不約而同地扭頭望著樹林的東北方向,似在傾聽,隨後,兩人的身形漸漸模糊,慢慢看不見了。
兩人完全消失了,「書頁」從明亮變為暗淡,又收縮成銀白裡帶點粉紅的一團「螢火蟲」,落回陳仇的手心。
「就……就這樣……完了?」我瞠目結舌。
單卻不容置疑的語氣。
啊,剛剛露出的希望的曙光又像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一般,破滅了!
我的臉皺成一團,比任何苦瓜還要苦。
「你的『屍螢』似乎受到了干擾。」常青注目陳仇的手心。
「你不是說它們不會受到施術者的反噬嗎?」我振作精神問。
「它們沒有受到反噬。不過,施術者可能是異類,它使用的術的媒介物和我的『屍螢』一樣,也是介於靈體和實體之間的東西,所以干擾了『屍螢』收集到的影像。」陳仇解釋說。
「哦。那麼,殺死丁仲衡和葉曉芸的,一定是那張人臉!」我一想起那塌鼻、大嘴的「鬼臉」,氣就不打一處來。
「恐怕不是。」齊震搖頭。
「為什麼?」我不服氣。
「我們剛才所看到的是丁仲衡和葉曉芸臨死前的景象,應該是他們最後的記憶。也就是說,只有曾經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事物才可能呈現。可是,那張人臉出現時,他們兩人還沒走進樹林呢!」常青也明白了。
「那,這是怎麼回事?」我揉著額頭問。
「那個隱在幕後的施術者,影響了『屍螢』,所以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景象才會像一段拼湊、剪輯過的電影!」陳仇歎息。
傻乎乎地點頭,然後把臉又皺成苦瓜,「唉!現在,我們又是『山窮水盡』了!」
「也許我們還有機會。」齊震平靜地說。
「什麼機會?」
「那張死亡名單上,還有別人!」
「嗯,我們可以通過保護下一個名單上的同學,來揪出兇手!」我恍然,隨即問常青,「名單上的下一個人是誰?」
「……他的名字很奇怪,叫雲騰蛟!」
「雲騰蛟?!」我和齊震一齊失聲驚呼,真湊巧,居然是他!
「怎麼?你們認識他?」常青問。
「是啊!」我苦笑,對於這個古怪的、讓我心生懼意的「朋友」,原本還準備盡量避開他呢!現在看來……果然是「越怕黑,越見鬼」啊!
「他長得很不堪入目嗎?瞧你那張苦瓜臉。」常青輕笑。
「才不是,人家是美男子!」我聳聳肩。
「開玩笑!美男子?他有我美?」常青顧做瀟灑地甩著頭髮,惹得我直翻白眼。
「好了,別開玩笑了!」陳仇莞爾一笑,愁容稍減。
「看來,我們只能以他為誘餌,來釣出兇手了!」齊震的語氣是深思的,帶著點奇怪的不甘。
「怎麼釣?」我問。
「由我出面,和他拉拉關係,混熟了之後,我和齊震就每天緊緊跟著他。到時候誰對他下手,我們馬上就知道了!」常青搶著回答。
「不妥。你們兩個像保鏢一樣跟著他,太引人注目了!而且可能會引起他的反感。」陳仇不同意。
「那個兇手恐怕會因此識破我們,就是不上鉤,或者再找另外一個目標來下手就糟了!」齊震補充。
「那,你們的意思是?」常青把手一攤,有些無奈。
「小星星,你說呢?」陳仇側過頭來問我。
「……」我歎了口氣,不情願地嘟囔,「明知故問,還不是讓我去接近他!」
「我們和他都不熟,況且他對你的態度很……與眾不同,你去接近他,應該比較容易!」齊震說到他對我的態度「與眾不同」時,明顯頓了頓,勉強的意味表露無疑。
「嗯,好吧。」我無精打采地點頭。事實上,我也想不出別的、更好的辦法,就湊合吧!
「別這樣,我和齊震會暗中保護你的!」常青勾著我的肩膀安慰我。
「保護?才不要呢!你當我是傻瓜,又不是讓我去抓那個兇手,一看情勢不妙,我不會溜之大吉啊?」我嘴上說得輕鬆,心裡卻沒底,只要一想到丁仲衡和葉曉芸死後可怕的模樣,就毛骨悚然。
「就怕到時候……」齊震和陳仇同時開口,同時停住,不但說的話一模一樣,連望著我的表情也如出一轍。只不過,他們沒說完的話裡所蘊藏的東西可能並不一樣,我的心裡突然跳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對了,」常青低下頭在褲子口袋裡翻找著,然後拿出一個三角形的黃符放到我手裡,「這個你拿著,遇到危險它會幫你的!」
我把它翻來覆去地看著,雖說是符,但沒有硃砂符號,黃色也蔫蔫的,看上去極不起眼。
「就這個?它怎麼幫我?」我忍不住撇嘴,隨即故作天真地問,「它會不會像阿拉丁神燈一樣,我一叫,就會有召喚獸或者式神出來,幫我擺平一切危險?」
「天!」這下輪到常青翻白眼了,「你最近在看什麼書?阿拉丁神燈怎麼跟式神搞在一起,真是亂七八糟!……這是一道『感應符』,如果遇到危險,它會給你警示,我也能馬上感應到你的位置,趕來救你!」
「噢!原來只是個『報警器』啊!」我心裡暗暗鄙夷,常青的裝備也不過如此!
「喂,既然你有這種符,上一次在舊樓,幹嗎不拿出來?對我們還要藏一手?」我突然想起這茬,立刻換成凶神惡煞的面孔。
「那時候還沒有!……是大伯臨走時給我的。」常青有些尷尬地揪了一把頭髮。
「……」
「好,明天就開始施行『釣魚計劃』!」似乎是宣告完畢,陳仇微微一笑,順手攬過我的肩,又對齊震、常青揮揮手,我們四人神情各異地轉身向教室走去。
秋天的天氣雖然涼爽,正午的陽光卻明媚而熱烈,藍天白雲,飄飄悠悠,讓人心情舒暢。
當我們一行遠去後,底樓的牆角處無聲無息地投射出兩條黑影。
「如何?」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好。」
簡短的對話,刻意含糊的聲音,都彰顯出說話人不願身份為人所知。
只不過,兩條影子都很奇怪。左面的影子應該很高大,但映在牆上卻一味地低頭彎腰,似乎已經謙卑到了恐懼的地步。右面的影子黑得可怕,那種濃重的深黑,閃動著邪惡妖異的光芒,彷彿地獄的顏色!而且,這影子投射在牆上,既沒有四肢,也沒有脖子,連頭也分辨不出,只是直統統的一長條,就像一條直立著身子、嘶嘶吐信,在尋找獵物的毒蛇!
倘若此時,我們看清楚這兩條影子的主人,必定會目瞪口呆,唯有在心底感慨:世事變幻無常,人心善惡難測!
起風了!
不遠處的草坪裡,竹子、芭蕉在風中嘩嘩作響,搖曳生姿。
牆上的影子晃了晃,消失了,就像燃盡的蠟燭。
芭蕉葉叢裡,隱約可見一個纖細的人影藏身其中。人影渾身淡黃,整個人被碩大的綠葉包裹著,一動不動,彷彿生來就是芭蕉的果實。風聲颯颯,葉片飛舞,將呼吸聲、心跳聲一概掩蓋住了,所以人影並沒有驚動任何人——包括我們和那兩條黑影!
當牆上黑影消失後,一雙略帶稚氣卻熱烈的眼睛慢慢抬起來,望著前方的教學樓,一抹陰鷙、狠利而滿含譏諷的冷笑突然從嘴角漾開來,溢滿整個身形。此時此刻,雖然無聲,想必此人定然在心中暗暗得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天高雲淡,普照大地的太陽,惠澤眾生,也包容著一切:摯愛與仇恨,正直與邪惡,美麗與醜陋……
可是,天意往往難測,冥冥之中,這旋轉不息的命運之輪,所遵循的卻是最為無情、也最為公正的天之道!誰是螳螂?誰是黃雀?誰又是那張網以待、彎弓欲射的獵人?不到最後幕落,誰也無法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