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班長,你不要緊吧?臉色這麼白!」小珍搖著我的肩。我使勁甩了甩頭,那些令我心亂如麻的聲音終於消失了。我看了看小珍,她貼近我的身體,眼眸晶亮,如同蒙了一層閃光的碎銀;她正關切地望著我,一縷清雅的槐花香味,縈繞在我的鼻端。我強打起精神說:「小珍,現在情況這麼糟糕,我們不能疑神疑鬼!……我們幾個都不團結,就更別想走出這個詭異的山洞了!」「……好吧!先聽你的。不過,我看她不安好心,前面不知道還會……出什麼狀況呢!」小珍嘟嘟囔囔,嘴巴撅得老高,一臉的不情願。我雖然心煩意亂,也被她孩子氣的可愛模樣逗得笑了一笑。我舉起右手,習慣性地想拍拍她的肩膀,她突然向左縮了縮身子,正好躲過了我的手。我一呆,她卻朝我扮了個鬼臉:「討厭!班長,你怎麼老喜歡拍我,總有一天我會被你拍成矮子的!」我又是一怔,隨即低下頭,再抬頭時,我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好了!走吧。」
我們四人各懷心思,默然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後,前面的陳仇猛地停下了腳步,然後就聽到徐嵐驚叫了一聲。我忙搶上前問:「怎麼了?」她們兩人都沒回答我,事實上也不需要回答了,因為我藉著陳仇手中的光亮,已經看清楚了,在我們的前方竟然又出現了一條小路!原來的那條大路依然隨著山洞向前延伸著,在它的右邊,一條蜿蜒的小路默默地呈現在我們面前,通向更加不可知的終點。
我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條離奇出現的小路,許久,我慢慢轉身對其餘三人說:「看來,命裡注定我們只能分成兩隊,去碰碰運氣了!……陳仇,你想辦法把手裡的『燈籠』分成兩個,你和徐嵐繼續走大路;我和小珍走這條小路!」徐嵐連連搖頭:「班長,還是不去管這條小路,我們四個一起走大路好了!」「不行!既然有兩條出路,我們就都不能放棄!……也許,兩條路會有兩個不同的終點呢!」我十分堅決。陳仇深深地望著我,冰冷的臉上,流露出一種頗為奇怪的神情,混合著不捨、責怪、憤怒、淒涼和無奈。如此生動的表情,從未在她的臉上出現過,在閃爍不定的光芒映照下,使她變得更加怪異了。我迎著她的目光,淡淡地說:「陳仇,分個『燈籠』給我吧!……可別讓它中途熄滅啊!」「好!」陳仇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不再多說,低下頭去飛快地從口袋夾層裡拿出一幅白紗,左手一伸,不知怎麼就從右手舉著的「燈籠」裡,抓出了一半滾動著的「光團」,放進了白紗裡,輕輕一抖,白紗霎時像充了氣一般鼓起來,又一個「燈籠」弄好了。「陳仇,你怎麼……」徐嵐還想勸阻,陳仇打斷了她的話:「班長說得對!我們順其自然,強求的話,也許……反而會弄巧成拙!」
我從陳仇手裡接過那個白紗「燈籠」,故作輕鬆地撇撇嘴:「是啊!說不定我和小珍比你們兩個先找到出口呢!」徐嵐沉默了,她望向我和陳仇的眼中,平添了許多困惑。「班長,你小心點!」陳仇對徐嵐的眼神視而不見,語調平穩地囑咐我,末了,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小珍,才重新舉起手裡的「燈籠」往那條大路深處走去。「快跟著她走吧!」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安慰徐嵐。然後,我深吸了一口氣,大踏步地走上了那條和大路一樣黝黑但更難走的曲折小路。
我舉著白紗「燈籠」走在前面,發現那「燈籠」很輕巧,裡面滾動的光團非常亮,照得見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還有些坑坑窪窪,好像是某種動物踩出來的一樣。大概是因為終於擺脫了陳仇,小珍的心情很輕鬆,腳步輕盈地走在我身後。走出一段路後,我突然叫道:「哎喲,我的脖子是不是又出血了?怎麼這麼痛?」「不會吧!……讓我來看看!」我轉過身,小珍藉著光湊近我的脖子仔細查看。我的視線飛快地掃過她的後背、肩膀,最後停在她可愛的臉龐上,鼻間又聞到熟悉的槐花香味,淡雅而清新。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滿天的星光好像都在她的眼中搖曳,光芒璀璨得連那奇特的白紗「燈籠」都比不上!我看著她,眼中閃動著近乎寵溺的微笑,似乎在緬懷著過去,幾次想張口,又似乎不捨。如果時間可以凝結的話,我希望就永遠停駐在這一刻。
「不在出血啊!班長,怎麼樣?還痛得厲害嗎?」小珍十分關切地詢問。我並沒急著回答她,而是像被人從夢中驚醒一樣,悵然地眨了眨眼睛,向後退了一大步,抬起頭,遙望著來時的路,寂然無聲而又混沌一片,黑暗又吞噬了一切,早已看不見陳仇和徐嵐的影子了。半晌,我淡淡地開口:「是嗎?可能不是我的脖子痛,而是我的心在痛吧!」小珍詫異地說:「班長,你在說什麼呀?」「我的意思是,這裡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就不必再裝模作樣了!」我的語氣異乎尋常的冷靜,不起任何波瀾,「你根本就不是小珍!」
「什麼?我不是小珍?!班長,你怎麼了?昏頭了!」小珍一怔,馬上大笑起來。我冷冷地看著她:「很好笑?如果你是小珍的話,身上怎麼會有槐花的香味?……小珍對花和花香都嚴重過敏,從來不肯沾上一點!」我舉起右手,摸了摸包在脖子上的手帕:「而剛才在黑暗中襲擊我的……東西,卻帶著與它的凶殘不相協的槐花清香!」笑聲倏然而止,眼前這個「小珍」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著我:「想不到,你現在變得聰明了,膽子也越來越大了嘛!」我心中一動,聽它的口氣好像以前認識我,可是,在我的印象裡,從前可不曾見過徐嵐家的白玉饕餮啊!我和她冷冷地對視著,心裡不無緊張,它會是什麼?如果它真是那白玉饕餮,那麼它到底想要什麼?我的腦子裡飛快地轉過無數念頭,絞盡腦汁地思索著怎樣才能解決眼前這個棘手的大難題!
「你就別白費精神了!憑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居然很優雅地伸了個懶腰,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那雙晶亮的大眼睛裡滿是傲慢和嘲弄,微向上彎的嘴角透出不屑,尖細的聲音裡有著一種貓兒戲耍自己利爪下的小老鼠的愜意。
「哼!那你還等什麼?現出原形啊!不敢嗎?恐怕是太醜了,不能見人吧!我很想見識一下,你是個什麼東西變的!」我一邊說著刻薄的話,試圖激怒她,一邊悄悄向後退開了幾步,全神貫注地盯著她,防備她怒起襲擊我。她的神情變了變,雙目中暴射出濃烈而惡毒的殺意,似乎要撲上來把我撕成碎片。可是轉瞬,她居然鬆懈下來,懶洋洋地笑著說:「哦,你和那個陳仇倒真像,咄咄逼人,鋒芒畢露,害得我差一點就失了風度!不過,依我看啊,她也不是什麼好人!……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我又何必著急呢?現在我想聽聽,你是怎麼識破我的?除了身上的香味,我還有其他破綻嗎?」
微微鬆了一口氣,我的背上已經有了冷汗。我無意識地把左手舉著的白紗「燈籠」換到了右手,略帶諷刺地說:「當然還有。小珍最喜歡拍人肩膀,因為她奶奶常跟她說,拍肩能健身,還能趕走晦氣,所以每次她不高興的時候,我們都會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可你卻說『你怎麼老喜歡拍我,總有一天我會被你拍成矮子的!』,那時,我就知道你不是小珍了!」「咳咳,還有嗎?」她竟然有些尷尬,彷彿是個希求完美的畫家正面對著自己得意畫作中的瑕疵一般。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的不安和恐懼陡然增加,舉著「燈籠」的右手手心開始發燙,也許是感受到了我內心暗藏的不安,白紗「燈籠」裡的光團也開始頻繁地滾動、閃爍。
「……還有更早之前,在你說陳仇不是正常人時,你曾經貼近我,在『燈籠』明亮的光芒下,我看見了你的眼睛!……小珍的眼睛是很大很漂亮的,可是,如果是人的話,再大的眼睛,也不可能這樣亮,而且還閃著隱隱的綠光!更何況,我……還清楚地看見你的瞳孔,在強光下,竟然收縮變成了一條上下豎直的線!」這些話,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心裡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不是有夜光眼的動物的特徵嗎?莫非它是……我霍然睜大雙眼,失聲叫道:「你不是……你,你是……」
「呵呵,我們可是老朋友了!你終於想起來了?」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笑意盈盈地望著我,好似望著情人一般,眼波流轉如春水蕩漾,眼眸裡滿是嫵媚。我一步步地後退著,身子不可抑制地發著抖。驚慌失措中,我的後背重重地撞在了洞壁上,骨頭都好像被撞折了,手裡舉著的「燈籠」也被撞得不停搖晃。在我眼前,俏生生站著的雖然還是巧笑嫣然的「小珍」,但是我的眼睛卻彷彿穿透了虛空,投射出三年前的那個雨夜,電閃雷鳴,大雨滂沱,一隻渾身雪白的貓優雅地、好整以暇地敲著窗戶,它的雙眼,一隻碧綠,一隻湛藍,鋒利而巨大的爪子在漆黑的夜色中閃著奪目的寒光……
「她」歪著頭,雙眼又閃動著藍、綠的光芒,很滿意地看我露出噩夢般的神情。「好了,現在遊戲結束!把東西拿出來吧!」「她」依然言笑晏晏,但是,伸出衣袖的雙手,已經現出了爪形,鋒利的爪子一點點地長長。「什麼東西?我沒有!」我大叫。「哼哼!真是不知好歹!」「她」晃了晃尖利的爪子。難怪「她」不肯拉我的手,總是扯我的衣袖!不知怎麼,看著「她」越來越長的爪子,我沒想到轉身逃跑,腦子裡居然跳出了這樣的念頭,簡直是傻到家了!
「快把東西拿出來!」「她」左爪一伸,呼地一聲向我脖子抓來。我來不及跳開,只好猛地朝地上一蹲,利爪堪堪落空。「哦,身手敏捷了不少呀!」尖細的聲音帶著耍弄的意味。我剛站起身,這次是兩爪齊上,目標還是我的脖子。我緊張地抓著白紗「燈籠」,竭力朝旁邊躥去。雖然暫時沒被那雙利爪抓住,但這只是時間問題了,誰見過能從悍貓爪下逃生的小老鼠?「她」大概也這麼認為,所以兩次抓空,卻並不著急,居然還用爪子拂了拂頭髮,優雅地抖了抖身子。我又急又氣,既恐懼又憤怒,渾身的血液好像都衝上了頭頂,緊抓「燈籠」的右手更是燙得像要冒煙。「她」甩了甩爪子,側過身準備給我最後一擊,電光石火間,我瞥到「她」的後肩上閃過一抹金色的輝光,同時,我聽到有人大喝:「用『燈籠』扔它!」
我的右手手心已經燙得像要熔化了,不及多想,我奮力一擲,輕飄飄的白紗「燈籠」如有神助,正中「她」的前胸。「彭」的一聲「燈籠」炸開,無數光點撲上「她」的身體,猶如點點火焰燃起。「她」驟然一驚,本能地抖動身子,想把光點搖落。「呼哧」一下,「她」的後肩騰起一大簇金色的火焰,轉瞬間,「她」的整個後背、前胸和頭髮都被這金色的火焰包圍了!「她」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嗥叫,身子一滾,「小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雪白的、渾身燃燒著火焰的貓!只見它藍、綠的雙眼中射出噬人的利光,在地上拚命地打著滾,試圖把身上的火焰壓滅。不過這金色中夾雜著點點螢光的火焰十分奇特,任憑它怎樣翻滾,就是不滅,還有越來越旺之勢。它似乎熬不住了,淒厲無比地長聲哀叫,叫聲中它猛然一掙,好像脫下了一層外衣一般,隨後躥向半空,終於消失在黑暗裡。
我猶自保持著擲燈籠的姿勢站在原地,右手手心一片血紅,那個火焰形狀的灼痕透出隱隱的金光來。「班長,你被嚇傻了?……它沒有再傷到你吧?」徐嵐和陳仇奇跡般的出現在我面前。「你們……你們怎麼……」我立刻猜到她們是擔心我遇到危險,放棄了大路,也走了小路,才能在我危急的時刻趕到幫我!我欣喜若狂地撲上去,抱住了徐嵐,「我們終於把它打跑了!……哈哈,那只死貓,這次可倒大霉了,差一點就被燒熟了!」徐嵐也高興非常,笑著說:「是啊!你看,那條小路也消失了,我們終於脫困了!」果然,在陳仇手中的另一個「燈籠」照耀下,可以看清我們已經回到了剛才分道而行的地方,那條離奇出現的小路又憑空消失了!
「太好了!這下沒事了!」我得意地抱著徐嵐轉了個圈,「那死貓故弄玄虛,賊喊捉賊,多虧我機靈,不然可被那死貓騙慘了!」「唉,你真聰明!」陳仇的聲音裡充滿苦澀和無奈,我和徐嵐都是一驚,一齊回過頭,陳仇的臉上殊無喜色,眼中居然有了驚惶。「你怎麼了?難道我……不該打跑那一直作怪的白貓?」我想起她此前針對「小珍」的奇怪言行和那詭異的「燈籠」,驚疑不定:莫非她正如「小珍」所說,也是來害我們的?
「你們知道什麼叫『兩害相權取其輕』?」陳仇歎了口氣問。「知道,就是說兩種害處相比較,選擇傷害較輕的那種。」徐嵐對陳仇的態度雖然也很不解,但仍然據實回答。「是啊!可是現在,輕的一害已經被……我們除去了!」「什麼意思?」我和徐嵐對望一眼,俱是滿臉疑惑。「你們認為我們已經脫離困境了?」陳仇晃了晃手裡的「燈籠」。我們兩人沒回答,眼睛都直直地看著她,好像在反問,難道不是嗎?「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那只白貓在搗鬼的話,那麼現在,它受重創逃跑了,我們不是應該悠閒地站在假山前欣賞風景嗎?為什麼還在這條詭異的地道裡?……徐嵐,你奶奶呢?姑姑呢?那白玉饕餮呢?」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我和徐嵐啞口無言。我們轉頭四顧,漆黑陰森的山洞依然故我,不知暗藏了什麼殺機,讓我們感到心驚肉跳。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我雖然也覺得不妥,但還是有些不以為然。陳仇剛想回答,徐嵐突然側耳傾聽說:「噓!你們聽到了嗎?好像有什麼聲音!」我狐疑地聽了聽,真的,有一種好像大鍋開水冒泡的「咕嚕、咕嚕」的聲音從山洞入口傳過來。「咦,這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我一邊問陳仇,一邊用手去摸眼睛,我的眼皮跳個不停。陳仇苦笑:「問我?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我想起走進徐家石洞門時,她曾經說過,裡面有可怕的東西正在等著我,那時我還說不在乎!現在,唉,真是一語成讖!「班長,怎麼辦?那聲音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徐嵐的神色驚慌起來,我硬著頭皮說:「別怕,也許只是……你們家魚池裡的金魚在打架,所以……這個,才有水聲傳了過來!」徐嵐驚異地瞪大眼睛看著我,陳仇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瞅著我說:「金魚打架?唉,班長,也真虧你想得出來!」我的臉紅了,還準備辯解一下,卻看見陳仇的臉色突然間大變。她側過耳朵仔細地聽了聽,又用左手撫了撫那殘缺的右手,就大聲命令我倆:「快跑!」然後她頭也不回地朝山洞深處跑去,我和徐嵐不明所以,只好一前一後地跟著跑。一邊跑,我還一邊不甘心地問:「哎,怎麼了?你是不是知道……那聲音是什麼東西發出的了?……幹嘛不回答我?」
這時,身後傳來了徐嵐的驚呼:「天哪!這麼多……水!難道真的是魚池……」我覺得好笑,回頭說:「不會吧,你也傻了?魚池的水怎麼……」我的聲音戛然而止,人也呆住了。十幾米開外的地方,有「一大團水」正發出低沉可怕的「咕嚕嚕」的聲音,緩緩地卻是毫不停頓地移近我們。聲音越來越大,以至於山洞四壁也發出了迴響。它離得很近,也越來越清晰了。之所以稱它是「水」,是因為它確實給我們水波流動的感覺;而用「一大團」來形容,則是因為它好像一個巨大的口袋,裡面裹挾著不少的東西,不但能看見水草、石子、石塊、泥沙,甚至還有許多驚慌失措、四處游動的金魚!「我的天哪!這是什麼?哪來這麼大……團水?」我的眼睛已經瞪得像銅鈴了。「還研究個屁!……你們想被它吞沒啊?!快跑!」折回來的陳仇在我頭上狠狠敲了一下,然後拉起徐嵐撒腿就跑。我一下子醒悟過來,也跟著拚命狂奔。
我們三人竭盡全力往前跑,不敢稍作休息,因為只要我們的腳步放慢,露出力不從心的疲態,那低沉可怕的咕嚕聲就會如影隨形地撲到我們耳邊,彷彿是暴怒的怪物在狂叫,簡直要把我們的耳膜震碎。沒有任何辦法,我們只能被它驅趕著,不停地向前跑,汗水從額頭往下淌,流進了眼睛裡、嘴巴裡,又鹹又澀,我們也顧不上去擦;裡面的衣服濕透了,裹在身上又悶又熱。我們的喉嚨像是被撕裂一樣,只聽見「呼哧、呼哧」的時斷時續的喘氣聲,頭似乎漲大了好幾倍,沉甸甸的,抬都抬不起來,眼前只是晃動著白光,其它什麼全看不清楚。山洞幽幽地向前延伸著,我們本來一直希望能快一點走完它,但是現在,我們卻暗暗不停地祈禱:老天爺保佑!這山洞最好永遠沒有盡頭!
但是,天公往往不遂人願!我們正埋頭狂奔,最前面的陳仇突然間剎住了腳步,我和徐嵐毫無心理準備,硬生生地想要收住腳,結果狼狽地摔成一團。「干……幹嘛停下?也不先說……一聲!摔死……人了!」我累得爬都爬不起來,索性低頭坐在地上,揉著摔出了一個大包的額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埋怨,猛地省悟:「哎呀!……後、後、後面……」「你先看看前面吧!」我聞聲抬頭,卻看見徐嵐已經爬了起來,和陳仇兩人呆愣愣地站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面。我也望過去,哇!前面是一塊大青石,一整塊石頭把山洞塞得滿滿的,就像是天生長在洞裡的一樣,連一絲縫隙也沒有!
「嘩啦啦,嘩啦啦……」原本低沉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後面那「一大團水」好像知道我們無路可逃了,興奮地攪動著,泥沙、石塊瘋狂地翻滾著,混濁的泥漿不斷地飛濺出來,還有一些腸穿肚爛的金魚被拋落在地上,抽搐著,做著最後的掙扎,尾巴徒勞地拍打著地面,發出「啪啪」的聲響,讓人更加膽戰心驚。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我們慢慢地後退,直到後背緊緊地抵住青石,再也無處可退!我苦笑著大聲說:「命書上說我是『無水的蛟龍』,現在可好,老天爺送來這麼多水……就是泥實在多了點,不然倒可以進去游個泳!」徐嵐終於大哭了起來:「都是我……不好!嗚嗚……非要請你們來玩,弄成這樣……」我扭頭歎息:「你是不是真傻了?……這一切根本就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徐嵐哭得更傷心,我也沒法再安慰她,只好又去看陳仇,她的眉頭深鎖,抓著白紗「燈籠」的手不停地抖,臉上神情變幻不定,顯得既憤怒又淒涼,無奈中透著十分的不甘,好像有什麼事令她無法取捨!我望著她,心裡一動,這一切雖然無法控制,但感覺上陳仇並不十分意外,難道她早已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對付我們?不錯,她說過「兩害相權取其輕」,也就是說,她不但早知道有兩方在對付我們,還知道兩方實力強弱!我的思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敏捷、清晰過,如果一方是那只白貓,那麼另一方會是誰?它們的目的是什麼?或者說,它們要從我們手中搶奪什麼呢?是白玉饕餮像嗎?
感覺到我灼灼的目光,陳仇轉頭回望了我和徐嵐一眼,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馬上放我們出去,否則誰也別想得到它!」陳仇冷冷地睨視著逼近我們的那團「水」,慢慢地用右手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一樣東西。徐嵐停止了哭泣,我也緊張地睜大眼睛,啊?我和徐嵐忍不住失聲大叫,陳仇拿出來的不是白玉饕餮像,竟然是——那塊被我們早就遺忘了的黑色石頭!在明亮閃爍的「燈籠」映照下,這塊黑色石頭流動著一層玉質的瑩潤光澤,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暖意來。
陳仇一旦拿出了那塊石頭,神情立刻變得冷漠而鎮定。她用右手托著石頭,殘缺的大拇指輕輕地摩挲著石頭的一角,彷彿慈母正輕撫著心愛的幼兒,但是她的目光卻凌厲而冷酷,給人隨時會把那塊石頭碾成齏粉的感覺。那一大團「水」凝滯在我們面前,它雖然沒有五官,但仿若已有知覺一般,惡狠狠地盯著我們。僵持了一會,那團「水」突然暴怒起來,它飛快地旋轉,更加混濁的泥漿和石塊藉著飛旋的巨大力量,猛地向山洞的左壁撞去……
我和徐嵐無助地抱在一起,閉上了眼睛,準備承受撞擊的巨響和可能坍塌下來的大石塊。可是,沒有預想中的任何動靜,我和徐嵐驚訝地睜開眼,噫?我們居然站在了假山前面,看看天光,好像已經是黎明時分,曙色初露,薄薄的晨霧絲絲縷縷地浮動著,渾身長滿小孔洞的「水太湖」石靜靜地矗立著,靠左邊的地方並沒有什麼黝黑的山洞;前面的魚池裡,清水蕩漾,微波粼粼,不少金魚正悠閒地游曳著。如果不是有那棵橫倒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槐樹,我們真會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糟了!陳仇到哪兒去了?……她會有危險的!」我見四周沒有陳仇的人影,十分擔心,「徐嵐,我們趕緊去找她!」
「不用了!……你們要找的人都在!」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響過,我們眼前一下子出現了五個人。是徐奶奶、徐岷舒(徐嵐的姑姑)、劉阿姨、湯伯伯和……那個長著徐嵐爺爺面孔的男人!我見徐奶奶他們腳步虛浮,兩眼發直,神情呆滯,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忙扯開嗓子大叫:「喂!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麼?」依舊不理會我的色厲內荏,那個身材高大、膚色黧黑的男人淡淡一笑:「我是誰?小嵐,你不會已經忘記爺爺了吧?」徐嵐的身子顫抖了一下,臉色立刻變得蒼白,但卻很堅定地搖頭:「你不是我爺爺!……我爺爺七年前就去世了!」那男人堅毅的臉龐上露出一個憂鬱而感傷的微笑:「小嵐,真是個傻姑娘!爺爺明明在這,你為什麼偏偏說我死了呢?」徐嵐抖得更厲害了,她不自禁地往我身後躲。我猜想徐嵐必然是因為這男人(人?)說話的口吻和神情實在太像她爺爺,但心裡又明白他絕不可能是自己爺爺,所以既傷心又恐懼,偏偏他還在那裝腔作勢,真是,連我也受不了了!
「喂!你這個不要臉的老妖怪!也不知道是什麼怪物變的……還在那豬鼻子上插大蒜——裝什麼大象啊!也不去照照鏡子,就你這死皮賴臉的醜八怪樣子,也想扮成人家的爺爺?哼哼!」我乾脆破口大罵,就想激他撕破臉來。
他神色不動,淡漠地看了我一眼,等我發現他雙眼中有血紅色的光芒一閃時,我的心神已經恍惚起來,彷彿整個人都在搖晃,如同一葉顛簸在巨浪中的小舟,前方是大片的紅色海洋,吸引著我一直向前。我無暇顧及徐嵐怎麼樣了,因為我已經渾渾噩噩地融入紅色中,身體一下子失去了知覺,只有心底僅剩的一絲清醒在不斷地尖叫,這情形和當年遇到紫衣女孩的「引魂燈」何其相似,「他」恐怕也是個會攝人魂魄的妖怪!
無風無雨的天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黑色的亮光,「轟隆」一聲巨響,假山旁的一棵梧桐被黑光劈成兩半,訇然倒地。紅色海洋倏地退潮般倒捲回去,消失無蹤。一陣天旋地轉後,我覺得三魂七魄終於從重重漩渦中回到了我身體裡。我驚魂未定地轉頭四顧,徐嵐的臉色比白紙還要白,眼裡是深深的恐懼,想來也是差一點被「勾了魂」。陳仇無聲無息地在我們不遠處現出了身形,手托黑石,面罩寒霜地盯著是你!……也好,既然你要強出頭,就來個一網打盡吧!」「他」見功虧一簣,終於惱怒起來,原本堅毅英朗的臉變得陰森可怕,只見他緩緩舉起雙手,向我們伸來。只是平平常常的一雙手,可是,剛一伸出,帶著山崩海嘯般的巨響,如泰山壓頂,要將我們壓成肉餅!我和徐嵐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幸好還有陳仇,她冷冷一笑,對這巨響置若罔聞,用左手輕撫右手的大拇指,右手大拇指輕扣著黑石,嘴裡毫無停頓地念出一長串古怪的音節,那黑石光華畢現,隨著陳仇口中的音節泛起一層層光的波紋。這波紋猶如水光瀲灩,看似有形無質、柔弱無力,實際上卻威力極大,生生不息的力量將那雙「手」慢慢地推離我們。漸漸的,這「溫柔」的光紋竟向「他」反撲過去,層層疊疊、細細密密地將他的身形包裹住,像情人流轉不息的嫵媚的眼波,簡直要把人溺斃。
看著陳仇手中光彩熠熠的黑石和競相湧來的光紋,「他」的眼裡流露出無盡的貪婪和強烈的恨意,驀地,「他」抽回手,雙手一分,竟將自己所有的衣物撕裂成兩半,我和徐嵐忙不迭地閉上眼睛,卻聽見一聲長嘯,似乎是某種巨大的野獸在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