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沒有座位,沒有卡包,也沒有吧檯,只有一面面迷宮似的長短牆橫七豎八的錯落著,每一面牆上都濃墨重彩的畫著溫樂陽看不懂的畫,看上去就像一蓬墨汁在潑濺之後被人隨手勾勒任性塗鴉,每一面牆上都蕩漾著激越而飽滿的情緒,僅僅是情緒,除此無它。
二樓也有不少人,但是與樓下的奔騰狂放不同,二樓的男女只是在幾分酒意中竊竊低語,偶爾蕩漾起一陣低笑,在相對的安靜裡不露聲色的挑起一絲妖冶。
溫樂陽不怕人多,就怕沒人,他不會收斂氣息那套修真的法門,所以也逃不過修士的靈覺,但他在修士看來是普通人,人越多越能打馬虎眼。
稽非和水鏡的靈識可沒有小掌門劉正那麼犀利,最多也就知道有人靠近,察覺不到來的就是他們兩位的恩師。溫樂陽把面具套在臉上,萬一和稽非照面至少能抵擋片刻,溜著牆邊緩緩而行,終於在唯一的一扇門前停住了腳步,裡面正傳來稽非老道豪氣干雲的大笑聲:「想不到,這裡真的是畫城的產業,請問閣下跟樂羊溫公子怎麼稱呼?」
北京土話裡抹不去的輕佻與優越感,和樂羊甜的身材極不相襯:「樂羊溫?我哥哥,在下樂羊甜,二位叫我糖糖就成,別閣下閣下的,聽著難受。」
和尚咳嗽,被糖糖著了。
稽非老道的聲音鄭重而沉穩:「糖…樂羊兄弟你知道畫城是個什麼地方吧?」老道還是沒捨得管眼前的黑猩猩叫糖糖。
樂羊甜略帶不悅的回答:「您這話兒說的,我能不知道我們家嗎?咱們畫城世代散修,算不上太大的名氣,不過也有幾千年的傳承了。」
水鏡和尚甕聲甕氣的發問:「那你怎麼是個普通人?」
樂羊甜地聲音有點鬱悶:「我從小體質不好,練不了修天的門道,在家裡也沒什麼用,乾脆跟我哥要錢,到上海開個買賣。全當哄自己玩了。」
溫樂陽在門口無聲的樂了,第一次聽這麼壯的人說自己體質不好。
稽非老道沉吟了一下。過了片刻才再度開口:「這裡有沒有樂羊家修天地好手?」
樂羊甜地聲音裡有些莫名其妙地味道:「當然沒有。這兒就是個買賣。跟什麼修天沒點關係。您這話地意思是?」
老道嘬牙花子地聲音很響。聽得門口地溫樂陽直起雞皮疙瘩:「這樣啊…那可就不好辦了。這個事恐怕還要……」
樂羊甜地語氣和他哥哥樂羊溫一樣。熱情而老到:「兩位是我哥地朋友。就是糖糖地朋友。更是咱畫城地朋友。糖糖不是修真道上地門道兒。但是家裡要有什麼事。我也不能不管。您二位可別瞞著我!真要有什麼凶險。糖糖也大抵都能應付地了。」說著。屋子裡傳來啪地一聲響。樂羊甜把什麼東西放在桌子上。
和尚有些奇怪地咦了一聲:「這個樣子倒是古怪地很。」
稽非老道卻充滿了滄桑地長歎了一聲:「孩子。這不成地!」矮冬瓜樂羊溫不在。老道自己把輩分漲上去了。
樂羊甜哈哈一笑:「道長,這個都不行。還有什麼能行?」
吸溜茶水的聲音響起,不知道是和尚還是老道。
過了片刻之後。老道才地聲音才再度響起,語重心長:「一來。真正的修真好手用槍對付不了;二來修真之人哪有用槍地,你這槍聲一響。畫城的臉也要被丟光了!」
溫樂陽這才明白,樂羊甜弄了把槍擺在了桌子上。跟著有琢磨了一下老道地話,看來小易早就在修真道上臭名昭著了。
樂羊甜的語氣裡已經沒有了開始時地輕佻:「還請二位直言,畫城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老道依舊在兜圈子,不肯直入主題:「那我再問你,你家的事情,你又真的知道多少?」
樂羊甜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畫城到我們這一代,只有我們兄弟兩個!糖糖雖然沒什麼修真功法,家裡的事情卻也不用瞞著我……水鏡和尚突然開口截斷了樂羊甜的話:「那你家與世宗的事呢?」他的聲音森冷而嚴峻。
樂羊甜的聲音也倏然低沉了下來:「兩位仙長的意思,我們畫城與世宗有甚麼牽扯?」說著樂羊溫嘿嘿嘿的笑了:「您二位可得嘴下留德,這些留言傳出去,畫城可就變成眾矢之的了。」
天下修真三分,一是正道,以五福為首,勢力最大,道法精深人數眾多,是修真道上絕對的主導。二是邪派,在千多年前就已經被正道打得元氣大傷,現在蟄伏世間,不過自從幾年前又開始蠢蠢欲動,不久前一字宮的魏老三死在峨眉山之後,正邪衝突一度激烈了許多,但是世宗裡也不再有特別出色的高手露面。三是散修,人數雖然不少但都是烏合之眾,其中的佼佼者像紅姑婆、牛力士等人,比著人家五福正宗的高手要差的太遠了,畫城這些年隱隱成為了散修的領袖,但是在峨眉山鬧得灰頭土臉,聲望大跌。
正邪之爭裡,散修表面上一直嚴守中立,當然以他們的實力,摻和正邪之間的爭鬥,就好像一隻兔子參加兩頭棕熊之間的戰爭。
就算畫城是散修第一世家,如果與世宗有染肯定會被一字宮、鵝羊道這些強硬派毫不留情的打擊。
不過畫城在銷金窩和城隍廟的作為,始終讓溫樂陽狐疑不定,再加上片刻之前,上百修士都被巫術毫不留情的剿殺,就算用衣服扣子想都能知道,畫城絕不是表面上散修世家那麼簡單。
水鏡和尚嘿了一聲:「正道邪道,跟咱們散修沒點屁關係,畫城如果與那些邪門歪道有什麼牽連,咱們兄弟也只當沒看見,不過。這次我們找上門來,是看在我們兄弟和樂羊溫曾經的情分上,有個事情必須給你交代清楚。」說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和尚彷彿掏出了什麼東西,才繼續問:「這個給你!」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溫樂陽身體的生死毒迅速的流轉了,稽非和水鏡似乎知道畫城和世宗的什麼關係,特此登門。溫樂陽生怕黑猩猩樂羊甜突然發難。能不動聲色間就殺盡了一百多個修士的人,想要捏死稽非水鏡就是抬抬手地事。
過了半晌之後。樂羊甜突然開口了:「兩位仙長高義!還請把前因後果說清楚。」
老道恩了一聲,對著和尚吩咐:「師弟,你說吧。」
和尚挺自覺,答應著就開始說:「十天之前。我們兄弟在嘉興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幾個對頭,鵝羊道的牛鼻子!」
稽非老道跟和尚在一起很多年了,依舊不習慣他當著自己的面喊老道牛鼻子,從嗓子眼深處擠出了一聲冷哼。
樂羊甜的聲音有些遲疑:「鵝羊道是五福之一吧?那些道士,和兩位仙長結仇了嗎?」聽他的語氣。似乎根本就不瞭解現在的修真道,連大名鼎鼎的鵝羊道都要確認一下。
稽非老道接下了話題:「不是和我們結仇。而是和我們地至親不對付。當時幾個鵝羊道士鬼鬼祟祟,我們哥倆既然看見了。也就跟過去看了看……」
這時候樂羊甜突然打斷了老道的話:「二位,你們認識這個人嗎?」
稽非老道咦了一聲。毫無徵兆地笑了起來:「當然,劉德華嘛!」
瞇著眼睛嘀咕著:「這身板看著眼熟。」
溫樂陽先是一愣。隨即一驚,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倖:也許是在看劉正……跟著抬頭看見了一個攝像頭,正穩穩的對住了自己。
樂羊甜放聲大笑:「修士也好,高手也好,怎麼都不知道先看看頭頂有沒有電子眼,還不如小賊!劉德華,您要是不打算跑就進來吧!」
溫樂陽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走了進去,伸手抹掉了臉上的面具。
樂羊甜正靠在一張肥大的沙發裡,笑呵呵地看著溫樂陽,剛要開口稽非和水鏡就已經同時驚呼著跳了起來:「你…你…從祁連山來上海了?」
兩個出家人上次和溫樂陽見面,還是在五福聚首溫家村血戰哭佛的時候。之後溫樂陽帶人去了祁連山,這哥倆跟大伯溫吞海蹭了點錢,遊山玩水去了,根本就不知道溫樂陽已經從銷金窩裡出來了。
樂羊甜有些意外,指了指溫樂陽問稽非老道:「你們認識?」
稽非點點頭:「他就是我們…我們說的那個至親之人。」
樂羊甜依舊笑著:「那咱都是一家人。」望向溫樂陽的目光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親切。
溫樂陽抬手指了指屋頂:「外面的人和我無關,我來這裡是有些事情想問。」
樂羊甜目光炯炯地望著溫樂陽,沒有善意也沒有敵意:「幸虧和你無關。」
稽非多機靈,馬上聽出有事,不過溫樂陽就是他的定心丸,大刺刺地對樂羊甜笑道:「怎麼,外面有修士來了?孩子,你不諳修天的功法,不過也不用擔心!」
樂羊甜點點頭還沒說話,突然有些失神了,側著頭微微皺起眉頭,過了幾秒鐘才恢復正常,問溫樂陽頭:「外面那些人真和你無關?」
溫樂陽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點了點頭:「我們只來了兩個人。」
樂羊甜拿起桌上地電話,按下一個鍵,說了兩個字:「過來!」片刻後一個精壯的小伙子敲門,樂羊甜拎起桌上地手槍走出去,在小伙子耳邊低低的交代了幾句,把槍塞進了對方懷裡。
手槍地形狀有些奇怪,槍管挺長。
樂羊甜回來之後,才笑著請溫樂陽坐下,手裡不停的把玩著一隻黑色玉符對稽非說:「二位仙長請繼續說。」
水鏡和尚倒是很懂規矩,先看了溫樂陽一眼。
溫樂陽受寵若驚的趕緊點頭。
稽非和水鏡到江南亂轉,無意中看到幾個神色凝重的鵝羊弟子,好奇心起就跟了下去。結果發現他們是在追殺一個世宗邪派的人,這個邪派的人已經身受重傷,雙方一追一逃幾經輾轉,最終居然落得個同歸於盡的下場。
兩個出家人等他們都躺下了,這才大著膽子湊過去,沒想到那個邪派地人物不僅還沒死透,而且還認得他們兩個人,知道他們是散修。
邪派人物臨死之前。硬是托付稽非和水鏡,拿著一塊玉符去上海畫城。交給樂羊家的人。
要是放在以前,稽非和水鏡很有可能把玉符扔進地溝裡,然後有多遠跑多遠。
但是現在哥倆的眼界已經不一樣了,他們是大小兔妖的救命恩人。真要萬一有什麼事,直接扎進大慈悲寺就天下太平,什麼正邪之爭都不放在他們心上了,再加上樂羊溫以前的確對他們倆很仗義,這才拿著玉符來到了上海畫城。
不過兩個出家人還留了個心眼,先問清楚了這裡沒有畫城的修士。才放心大膽的把玉符拿出來、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楚,要是樂羊溫在地話。他們還真就啥都不說了,保不齊畫城會殺人滅口。
事情從頭到尾也沒有什麼複雜的。稽非和水鏡來畫城,就是幫一個已經被殺掉地世宗給樂羊家帶件東西。不過因為牽扯到世宗和畫城之間的關係,所以在其中多了幾分凶險。
水鏡和尚說完以後。稽非老道才語重心長的開口:「樂羊甜,你不諳修真的功法,這些事情最好還是交給你大哥處理,畢竟修真道上地凶險……」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從樓下傳來了啪的一聲銳響,隨即又是一聲如虎嘯般的怒吼!
幾秒鐘之後,整個畫城裡都響起了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樂羊甜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攔腰,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了:「仙長多慮了,修天的,未必就高人一等,天劫之前也不過是具皮囊,天劫之後,也許連皮囊都不是了。普通人有普通人地法子,剛才那個小伙子,連武術都沒練過,照樣打死了個修士,而且這個修士看來本事還不錯。」
溫樂陽怪叫一聲就要竄起來,樂羊甜嚇了一跳,肥胖的手掌亂搖:「你激動什麼!」
轟然一聲,屋子地木門盡數破碎,小掌門劉正出現在門口,看見溫樂陽完好無損才長出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劉正的身上,背著剛買不久地背包,大喇叭和他的飛劍都在其中。
溫樂陽問劉正:「怎麼回事?」
劉正歎了口氣,指了指自己地太陽穴:「鵝羊道掌門三味真人死了,這裡中了一槍。」
樂羊甜輕鬆的笑了:「沙漠之鷹九毫米,一般的鋼板都能打穿,別說這麼軟的太陽穴了。不管是誰,腦袋裡多了塊鐵疙瘩,也活不了不是。」跟著有些做作的瞪大了眼睛:「死的那個人,是五福掌門?」
稽非老道滿臉的意外,蹭的一聲就站起來了:「不可能,三味傻了?任由人家對著他開槍?」
科技文明早就的火器,與古老功法煉出的神通,永遠都是對立的,修士也一樣忌憚火器的強大衝擊力,但是修天之人能夠依仗自己的靈覺,特別是手槍這種需要近距離才有效果的武器,對於三味真人這樣的高手來說根本就沒用。三味的靈覺隨時會偵探身邊的一切,一旦有人掏出槍,根本來不及舉起和扣動扳機,就已經被他殺掉了。
樂羊甜笑著回答了稽非老道的問題:「畫城還有些別的本事,能讓開槍的人瞞過三味的靈識。」說著長出了一口氣,望向溫樂陽和小掌門劉正:「現在消停了,你有什麼要談的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