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183;南征絕唱第二八四章近臣
西北,臨潢府。
雖然中原已經亂成了一團。這裡還是相對安靜,畢竟,在皇帝南征期間,臨潢府內除了有臨潢府路都總管府,還設置了西北行營,行營都統竟是由堂堂的樞密使,韓王殿下完顏亨親自挑大樑,兩位副都統也都是有經驗大將,一人是耶律元宜,一人叫做完顏彀英,統帥著三萬步騎兵,加之原先臨潢府的駐軍,此時城中有大軍四萬上下,著實是金國北方的一支重兵。
契丹叛亂,整個西北陷入動盪,瞬間讓臨潢可以徵召的軍隊少了一半:烏古敵烈兩部與契丹人關係密切,這個時候只求兩部能平穩就好,誰還敢徵召他們去打契丹?
來自南部的威脅,還有在北方的隱形壓力,讓臨潢府一時間喘不過氣來,饒是完顏亨乃是一員勇將。此時也不得不固守臨潢坐等南面局勢有所變化。
就在這種局面下,一股暗流在城中激盪著:
就在臨潢府北城的一間黑屋子裡,房門打開,就見一個人影閃進來,小心的扣好門後,與屋子裡的人打了個招呼。
此時屋子裡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無從看到有沒有人,只是來人確定這裡一定有人在就是了。果然,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有什麼進展麼?」
來人的語氣有些沮喪的答道:「那完顏亨又臭又硬,幾次派去使者都被他拒之門外,最後一個使者甚至被他親手砍了腦袋,不動手不成了。」
陰森森的聲音歎息下,忽然想起來:「完顏亨不是還有兒女麼,尤其是那個大姑娘完顏芷雅,還是姓洪的相好,你們可曾控制住了?」
來人語氣中更加沮喪:「完顏亨這廝似乎察覺到了,在就一月前,派了他最親信的侍衛長阿魯帶,帶上五百人護送那些小崽子回去中都了。」
「阿魯帶?」陰森森的聲音吃了一驚:「竟然用一名萬戶都統護送?也罷,動手吧,盡早解決這裡,整個北方便再無人能威脅我們。」
「就在今天?」來人試探道。
「不,明天吧,明天會有人配合你們。」陰森森的聲音回到道。
完顏亨總感覺最近一直是心神不寧,北方的局勢太亂,甚至還不如洪過的海州太平呢,這個時候。他又想起了在高麗的日子,真是舒服啊,什麼時候能清閒下來,自己一定把那座寺廟佔下來,再買上十幾個高麗歌伎,每日聽歌飲酒賞花弄月,多消遣啊。
一想到洪過,完顏亨又想起了送去中都的兒女們,本來的,羊蹄是來臨潢歷練,完顏芷雅因為思念父親,就帶上弟弟妹妹來臨潢探望,誰想到遇見了契丹人造反這檔子事。完顏亨感覺事情不好,急忙派了最為信任的阿魯帶,將兒女送回中都,本來還應該送去南京汴梁府的,出鎮大將的親屬都必須留在京城麼,但是他臨走前對阿魯帶悄悄囑咐:要是中都不太平,就送芷雅姐弟眾人去海州,到這個時候,他最相信的還是那個洪小子。
既然安頓好了家小。完顏亨就心無旁騖的部署起臨潢的防務,最近幾天的細作匯報,契丹人佔據了西京後,一路向東挺進,好似要攻打中都,但是,偏有一支軍隊一路向東北殺來,好像目的地就是自己的臨潢府。
也難怪,臨潢是契丹人的上京,是耶律阿保機起家的地方,附近甚至還有阿保機的墳墓,奪取臨潢府對契丹人來說,具有特別的意義。
完顏亨不怕那些契丹人來攻城,就憑那些騎馬的牧民,別指望能攻克有他坐鎮,重兵防守的臨潢城。但是,不能不防的是,萬一契丹人跑馬困城,可也是一件麻煩事,所以,完顏亨不放心,準備再次登上城頭去檢查一番。
臨出門,就見耶律元宜笑嘻嘻的走進啦,完顏亨就是一皺眉,他不喜歡這個契丹人,到不是因為此人契丹人的身份,而是耶律元宜太圓滑了,什麼都不得罪,平時就算是連顆小草似乎都不會傷害。這種人當個文官還成。作武將們,就太沒血性了。最要命的是,這耶律元宜曾經幾次來試探過他,說什麼北面新天子,若非此時皇帝南征,他還要依靠著耶律元宜手下的萬人兵馬,早將這貨一刀砍了。
就見耶律元宜笑嘻嘻的湊過來,說是閒暇無事要與完顏亨喝上一杯,完顏亨一皺眉,就沒什麼顧忌的斥責了他,此時南北戰事緊急,怎麼能說是無事?再說,皇帝臨行前頒布禁酒令,目的就是要大臣們在這種時刻保持警惕,他們都是朝中大員,怎麼能帶頭犯禁?
正說著,又一名副將完顏彀英大步而來,先是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眼耶律元宜,然後與完顏亨抱拳行禮,大聲說要去巡城,不知完顏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相較於對耶律元宜的厭惡,韓王非常欣賞這個完顏彀英,到底是他們女真人。做事時候一是一二是二的,沒有半點拖泥帶水,這才是武將麼。於是完顏亨喝彩一聲,告訴了完顏彀英,正好他也要去巡視,不如就一起走吧。
兩人將耶律元宜扔在原地,就這樣離開了行營衙門,將個耶律元宜臉上氣得青一陣白一陣,眼珠急轉,飛快的盤算著。
夜深人靜,完顏亨與完顏彀英一同巡視。彼此閒聊著倒也愜意,只是草原上刮來的寒風一陣冷似一陣,眼看著就要下第一場雪了,等到大雪降下,完顏亨就可以對北面放心下來,從而調兵遣將準備回去中都穩定局勢。
正當兩人帶著親兵走到南城時候,突然發現城門處似乎有些不對頭,怎麼在城門的門洞裡,傳來一陣陣的吱呀聲,接著,又看到城頭的吊橋竟然被人放下了。完顏亨登時大吃一驚,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在沒他的將令的情況下打開城門?
完顏亨身邊隨時帶著兩百人的親衛,這些親衛自有人去喝問,等了一會,就見下面現出了耶律元宜那張o人畜無害的笑臉來,笑嘻嘻的對完顏亨解釋,他深夜想派人去南面打探一下,也是關心軍務麼。
完顏亨氣得緊緊抿住嘴唇,正要喝令耶律元宜關閉城門,突然感覺地皮一陣顫動,緊接著,就見遠處大約五里外,猛地亮起一片火光,這火光飛快的向南城門飛馳過來。
不好,敵襲!
完顏亨腦中一下閃過這個念頭,隨即心頭全都明白了,這耶律元宜竟然與契丹人私通,半夜打開了城門接應契丹人進城!
韓王想要衝下去斬殺耶律元宜,然後封住城門,隨即一轉念,不對,南城門附近都是耶律元宜的兵馬駐防,甚至說,整個南城一多半都歸耶律元宜的防區,這時要衝下去,還不是送死麼?
於是完顏亨當機立斷。也不管早已溜的無影無蹤的耶律元宜,帶上了二百名親衛,拉著怒吼的完顏彀英就向北跑,一路上殺散了不少耶律元宜的亂兵,總算是躲進了完顏亨自己兵馬的防區。
到了這裡,完顏亨心中大定,他要依靠北城節節抵抗,實在不成就放棄了臨潢府,自己帶兵回轉中都,只要能守住中都,即便臨潢丟了也可以奪回來。
完顏亨剛開始佈置人準備馬匹,就見完顏彀英怒吼一句:「大人,此時不去殺賊,難道要作南朝的逃跑將軍麼?」得,敢情王權的名聲,連極北的臨潢府都知道了。
聽到完顏彀英這麼一說,完顏亨就覺著臉上一陣臊熱,是啊,他手裡還有三萬兵馬,不去思考如何擊敗耶律元宜,反而跑來準備如何逃走,這還像話麼?
就在完顏亨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完顏彀英已經是衝了出去,揮舞著大刀殺入了耶律元宜的亂兵之中,很快被夜色所籠罩,只能聽到他的陣陣怒吼。
看到副手如此玩命,完顏亨感覺事情還是大有可為,於是停止了撤兵的打算,轉而坐鎮在北城的北城樓上,開始調派手上兵馬,不斷派兵去圍攻從南面湧來的亂軍。
完顏亨手上的三萬兵馬也都是老兵了,對付耶律元宜那些新近簽發出來的士兵,那還不是切菜一樣容易,廝殺了將近兩個時辰,已經逐步控制了大部分北城的街巷,正一點點的將亂兵向南擠壓,只要奪回了南北兩城之間城樓的控制權,就等於守住了半個臨潢,那個時候暫時就不怕亂兵進攻了。
即便是這樣危險的局面,在能夠控制的北城三座城門上,完顏亨還是保持了足足一萬大軍,其實真正圍攻亂兵的只有一萬多將近兩萬兵馬,所以才會讓局勢一時陷入了膠著。
看到局勢越來越明顯,勝利的天平慢慢向自己的方向傾斜,喊殺聲也逐漸遠去,完顏亨終於將一顆心放到肚子裡,準備坐下來喘口氣。
突然,西門方向傳來了一陣震天的喊聲,驚得完顏亨猛地跳了起來,不用多時,東門方向又是一陣喊殺聲響起。完顏亨派去打探消息的兵士還沒回來,就見北城中街上疾馳來一夥人馬,到了近前,接著燈籠火把看的分明,竟然是那個猛將完顏彀英,只是,此時的完顏彀英衣甲凌亂,頭盔丟失披頭散髮,身上滿是血污,連兵器都顧不得拿了,離著老遠就高呼敗了。
看著不斷從東西兩門湧入的火頭,完顏亨的心也是急速下沉,難道說,真的要放棄臨潢麼?人就是這樣,一開始下了決心的時候,捨棄就不會太在意,若是真的花費了心思在上面後,再去捨棄就有些不甘心了。
此時,正當完顏亨與完顏彀英大眼瞪小眼的功夫,北門外,響起了一陣吶喊聲,就見一支兵馬匆匆趕來,殺散了原先北門外不多的騎兵,簇擁著一人來到北門外呼喊叫門,這些人之中為首的,竟然是北京留守完顏雍!
完顏亨對完顏雍的到來非常驚奇,但是此時能夠得到完顏雍的幫助,估計即便不能守住臨潢,總能且戰且退的逃去北京大定府,然後整頓兵馬去守住中都城。
下令開城後,不等完顏亨下去迎接,就見完顏雍帶來的人馬,突然揮刀砍殺了完顏亨的那些忠心的衛士,然後一股腦的衝進了城中,這時的城門之內,就只有完顏彀英的數百敗兵。
眼見著完顏彀英帶人直面亂軍,完顏亨掩面一歎:可惜了這員猛將,竟然要死在完顏雍這等小人手裡。到了這個時候,完顏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定是完顏雍與耶律元宜合謀,引來契丹兵謀奪自己的臨潢城。再聯繫耶律元宜前番言語,估計那個什麼北面新天子,就是指綠帽王爺完顏雍了。
完顏亨還待繼續悲傷,就聽下面突然響起完顏彀英的叫喊聲,順帶的,好似還有耶律元宜那個小人的聲音,他向下一看,登時目瞪口呆。
原來,此時完顏雍站在最中間,耶律元宜和完顏彀英分別立馬兩側,哪裡有半分敵意,分明就是一群同夥麼,這群人正在彼此引見說笑,那笑聲是如此的刺耳,彷彿在嘲笑完顏亨沒有識人之明。
完顏烏祿說了幾句後,才催馬來到城樓下,對完顏亨親自勸說,可這時候的他,拿腔作勢的樣子,連說話時候都用上了「朕」,滿嘴「朕」來「朕」去的,一會說正隆天子無道,一會講他出生時候就有什麼天象,反正就是說他自己是真命天子,要完顏亨歸降。
完顏亨聽著哈哈大笑,衝著完顏雍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正正好好的落在完顏雍的臉上,然後大罵道:「我呸,你個綠帽王爺,大烏龜,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麼,當初你為了保命,親自把老婆送上了洪家小子的床,現在還在洪家的後宅呢,你這等綠帽大烏龜,也指望老子扶保你?作你的大頭夢吧。正隆陛下總有千般不好,他比你像個人,像個男人。完顏烏祿,你也不撩起褲襠好好看看,看看你下面長了男人那一嘟嚕麼,滾,綠帽大烏龜,不要讓老子看到你——」
這通罵,聲音之大,周圍上千人都聽個真切,此時此刻,這些人再看完顏烏祿的目光可就大不相同了。那種好像刀子扎過來的目光,讓完顏烏祿幾乎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完顏雍又羞又急,指著北城頭大罵:「殺,殺上去,生擒完顏亨者,賞錢萬貫封世侯,朕決不食言——」
「哈哈哈——」完顏亨長笑著倒退一步,轉頭看看左右,此時他身邊的兵將與親隨已經死傷殆盡,只有周圍十來個人了,他對這些人抱拳道:「各位,我是不會投降下面那個大烏龜的,你們都還有妻兒老小,犯不著陪著我完顏亨送死,諸位各自散了吧,要是有人怕大烏龜報復,盡可以將我的首級拿去。」
這些近衛哪裡肯幹,強撐著站起來,七嘴八舌的表示自己不怕死。
「好,諸位都是好漢子,我們這就一起上路,黃泉路上也不算寂寞了。」完顏亨爽朗的大笑起來,接著,順手點燃了這臨潢北城樓。
城下眾人呆呆的看著大火從城樓上竄起,就在火光之中,還能聽見完顏亨的大笑聲:「完顏烏祿,完顏彀英,耶律元宜,你們等著,我那女婿洪過會替我報仇的,他的手段你們也是見識過的,等著吧,時時提防著吧,等著日後全家男人被千刀萬剮,女人被千人騎萬人上吧——」
這等惡毒的詛咒,讓在場每一個人都不禁顫抖起來,耶律元宜有些膽小的縮縮頭,左右看看,畏縮的低聲道:「陛下……」
「閉嘴,不過是一條惡狗臨死反噬,有什麼可怕的!」完顏雍強撐著挺直身子大罵道。收拾了完顏亨,整個北方再沒人能擋在他稱帝的路上了。
金正隆七年,南宋紹興三十二年,十月,金國樞密使,韓王完顏亨自殘於臨潢府,比之原先的歷史軌道,足足晚了八年。
就在完顏亨舉身投火的時候,在長江岸邊,還有一個男人,也馬上要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洪過一直想不通,以完顏亮的謹慎與小心,怎麼會在自己身邊留下如此大的紕漏:御營之中竟然能被一群武將帶兵闖入,最最厲害的是,武將帶兵造反,御營不僅沒有擋住,而且還沒人通知皇帝完顏亮,最後竟然是讓完顏亮被射死在了御帳之中。這件事本身就夠不可思議了,然後在南京汴梁府,居住深宮的太子母子,也能夠被人弒殺,不知道保衛太子的侍衛親軍與合扎猛安到底在幹什麼?
如此一來,洪過盤算了很久,終於不得不承認,完顏亮身邊出了內鬼,而且這個內鬼還是一個完顏亮最信任的人,正是這個人,直接導致了完顏亮走向死亡。
這個人到底是誰,是誰在自己之外,辜負了完顏亮的信任,並親手將完顏亮送上了黃泉路?洪過真想親自帶著軍隊去看看,可是,他必須領導北伐軍進攻進攻再進攻,直到完成心裡的那個目的,是以,他將重任交給了劉明鏡。
此時的長江邊上,一座營帳中燈火通明,十幾名將領聚在一處不斷的催促著中間一人,要那人立刻下決心,甚至到了後來,已經有人陰慘慘的威脅起來,如果那人不同意,就要將他殺死。
正當眾人還在七嘴八舌的時候,突然有人站出來,拍著中間那人的肩頭道:「我知道你是正隆天子最信任的近臣,似乎要你動手就辜負了皇恩,可是,你想想,正隆天子無道,登基以來大肆屠殺親族朝臣,甚至連太后都不放過,就在不久前,他已經下旨鴆殺了永壽皇太后,據我所知,永壽太后可是你的姑母……」
不等這人說完,中間那人猛地抬起頭,露出了他的面容來,可不就是完顏亮的妹夫徒單特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