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八章遠征草原之餘音
廣吉剌人投降了。作為前線指揮的兩位主將,僕散烏者與完顏烏祿,可不敢擅專,連忙派出使者將這個消息,連同忽禿黑禿的首級一起,加急送去中都,請求完顏亮定奪。
對於廣吉剌人的管束也同時進行,實際上,金軍已經是接受了廣吉剌人的投降,晃豁撥勒有一百個證據來證明,整場對金國的戰爭,都是由忽禿黑禿這個貪婪的豺狗主導的,在最後關頭,是他決意反叛忽禿黑禿,重歸「光明偉大正確」的金國大皇帝懷抱,重歸太陽般溫暖的金國大家庭,重新成為金國治下多民族國家的一員。
僕散烏者和完顏烏祿,才懶得聽晃豁撥勒這套,兩人下令,將晃豁撥勒連同廣吉剌人的那顏們,一起看押在金**營中。其餘的廣吉剌人,上得馬射得箭的輕壯被分開安置,而所有老弱婦孺則看押在金**營周圍。
金軍也是無奈,這草原上的規矩,戰敗之後的部族就是魚肉,其他那些虎視眈眈的部族是刀俎,逃散的部民誰搶到就屬於誰,如果金軍不看緊點,怕是轉過天去,廣吉剌人立即會被人瓜分的一乾二淨。
又過去數日,金國皇帝的旨意還沒有傳到,但是其餘幾路軍隊可都匯聚在一起了。
為了剿滅「邪惡的軸心」廣吉剌人,蒙古三部出兵三萬騎,塔塔爾的蔑爾鐵木爾也打掃下家底,帶來了六七千人,算上西夏輕騎一萬,紇石烈志寧帶來的萬五人馬,很快的,這苦列兒溫都兒城附近,就有了小十萬人馬。
十萬人,看管廣吉剌的一萬多人已經是小意思,塔塔爾人與蒙古人都鼓動著,要繼續向北進兵。
可以理解,塔塔爾人雖然恢復了草場,但是往年損失太大了,正卯足了力氣想搶些部民呢,偏偏海剌爾河一戰之後。大頭讓蒙古人搶了去,這怎麼會讓蔑爾鐵木爾感覺滿足。
至於蒙古人就更容易理解了,忽圖剌的本意,就是要好好搶一把,最好能一口吞掉了廣吉剌人,迅速擴充蒙古部族,尤其是乞顏部的實力才好。只可惜的,由於草場遠近問題,當乞顏部正在與紇石烈志寧會師的時候,泰亦赤烏部早就插手了對廣吉剌的戰鬥,趁著海剌爾河一戰,泰亦赤烏部吃掉了,廣吉剌人山只昆部大半的部民,實力迅速擴充起來,這種情形下,乞顏部又怎麼會善罷甘休,怎麼都要再弄到些實惠才好。
受到了蔑爾鐵木爾和忽圖剌兩人的鼓噪,紇石烈志寧被煩得沒辦法,只好向僕散烏者與完顏烏祿探詢。誰知道,這兩人都是老混子了,知道這次單獨擊敗廣吉剌人。功勞著實不小,此時正是藏拙的時候,於是哼哈的不說實誠話,最終被逼的沒轍了,只好告訴紇石烈志寧,他的所有決定,兩個人都支持。
得,球又被踢回來。
紇石烈志寧也並非囉嗦人,之所以如此婆婆媽**,只因他並未此次出征的主帥,要統合多方勢力就必須每個人都問到,既然大家都沒意見,他當即拍板,全軍繼續向北,向扎只剌人問罪。
那扎只剌人早看著不妙了,面對十萬大軍,他早就打點好行裝,風聲稍有不對,整個部族立即向北遷移。
只不過,扎只剌人的斥候,也就是只敢沿著也裡古納河轉悠一下,真真不敢迫近了苦列兒溫都兒城,所有的情報,都是從那些放牧的牧民口中打聽。幸好,諸部聯軍駐紮在那裡,根本沒個秩序,牧人甚至能在其中往來交易,讓扎只剌人能得到源源不絕的情報。
一直到七月下旬時候,扎只剌的可汗巴歹帖木兒。都聽說,那支阿勒壇汗與忽圖剌汗的聯軍,都是在也裡古納河上游跑馬飲宴,慶祝他們的勝利,順帶等待阿勒壇汗的旨意。
既然聯軍沒有心思繼續北進,巴歹帖木兒也就安心下來,雖然從阿勒孩聽來的情報,阿勒壇汗的軍隊勇銳無比,扎只剌的可汗還是打定了主意,只要阿勒壇汗的軍隊殺過來,他就帶領部眾向北走,逃的遠遠的,實在不成就逃進北方的森林中去。
難道說,茫茫草原幾千里的距離,阿勒壇汗的軍隊會一直追蹤過來麼?若是過來的只有蒙古人和塔塔爾人,他才不會害怕呢,正好敲打下這兩隻禿鷲,也讓阿勒壇汗知道下扎只剌人的厲害。
既然有了這個主意,而且此時正是抓秋膘的時候,如果不努力放牧,整個部族會在漫長的冬季面臨饑荒的危險,是以巴歹帖木兒就安心的在駐紮下來。
就在時間剛剛進入八月,巴歹帖木兒接到了斥候匆忙的報告。就在幾十里外,竟然出現了軍隊,看樣子應該是蒙古人或是塔塔爾人。
巴歹帖木兒的腦子當即嗡的一下,別看他將所有部族召集到了宮帳周圍,但畢竟是好幾萬人的部族,要想放牧的話那個範圍可就散落在方圓幾百里內了,哪裡可能是一時半會能夠召集起來的,幾十里路,對於騎兵來說不過是喘口氣的功夫,等到真個召集起了扎只剌人的部眾,他的腦袋都掉了幾個來回。
當蒙古人嗚嗚的號角聲。傳到扎只剌人的宮帳時,巴歹帖木兒已經策馬逃出幾十里之外,宮帳裡的人也幾乎跑個乾淨。
這些都不怕,反正蒙古人的目的是扎只剌的部眾,忽圖剌可汗在投降的扎只剌人引路下,一腳踹破了扎只剌的宮帳,讓整個扎只剌失去統一指揮,這場戰鬥就勝了一半了,待到隨後趕來的西夏輕騎和塔塔爾人騎兵,以及金國的糾軍騎兵們,呼嘯著掃過每一個扎只剌小部的時候,整個扎只剌的滅亡似乎已經成了定局。
扎只剌人也是草原大部族,蒙古的乞顏人費了好大力氣,也才搶到了其中幾分之一的部民,饒是如此,上萬名部民的收穫,已經讓忽圖剌臉上樂開了花,剩下的大部分被其餘的盟友分掉,也有很少一些部民反應的快,一直向北逃走,最後回到巴歹帖木兒手最*好,。neT〕下。
全軍又取得一場大勝,終於讓紇石烈志寧暗自出了一口氣,卻也令僕散烏者和完顏烏祿偷偷惋惜,尤其是完顏烏祿,這貨在背後偷偷咒罵在,怎麼紇石烈志寧就如此輕鬆的拿下了扎只剌,自己卻要拚死玩命,還要和僕散烏者分享攻殺廣吉剌的功勞,世上也太沒公道了。
這些話也就是在背後說說,現在無論紇石烈志寧和僕散烏者,地位都比完顏烏祿高出不少,烏祿唯一的依仗,就是那太祖子孫的血脈了,正因為如此,才會讓僕散烏者與紇石烈志寧對他非常客氣,可要是烏祿自己不知好歹,那對不起。兩人也不會給他留一星半點的面子。
撇下完顏烏祿的妒忌不提,攻滅掉扎只剌後不久,終於看清形勢的巴歹帖木兒,率領餘下不多的部民,親自來到金軍營地,還有好幾里距離的時候,這個傢伙就跳下馬跪在地上,竟是用膝行走完下面的路。
看到巴歹帖木兒如此謙卑,雖然完顏烏祿偷偷罵他,地上多是鬆軟的草地,早知他要玩這套,自己怎麼也要,提前幫巴歹帖木兒佈置一趟石子路。可紇石烈志寧與僕散烏者還是迎接出來,親自將巴歹帖木兒從地上扶起來。
沒錯,就是兩人一同,將巴歹帖木兒扶了起來。到了現在,紇石烈志寧已經不大好一味壓制僕散烏者,索性做事時候就兩人一同出面,也顯得自己稍微大度。
見到巴歹帖木兒投誠,也速該暗自歎息一聲,若是能擒殺巴歹帖木兒,不要說能從阿勒壇汗那裡得到大筆的賞賜,更可以將手上全部扎只剌人徹底留下來,現在巴歹帖木兒投降了,如何處置就要看阿勒壇汗,不過,已經吃下去的部民和牲口,若是再想讓乞顏部吐出來,那是妄想。
果不其然,很快的,完顏亮旨意傳到草原,旨意中先是稱讚了參戰諸將,下旨提升了每個有功將領的官,又賜予了塔塔爾部和蒙古部可汗以官位,直到旨意的最後,才淡淡的提起,既然首惡忽禿黑禿已經伏誅,則饒過廣吉剌部,命令廣吉剌人倣傚汪古部例內附,冊封晃豁撥勒為廣吉剌部族長,授官為節度使,受金國的臨潢府尹節制。
這下好了,廣吉剌人與汪古部一樣,成為了金國治下的部族,徹底與過去那種獨立的草原遊牧部族說再見。當初參加會盟的忽禿黑禿死了,曾經強橫的廣吉剌人也成了金國的鷹犬,看著晃豁撥勒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撅著屁股老老實實接受冊封的樣子,忽圖剌和也速該心裡不是滋味。
接到旨意後,諸部並未就此散去,果然,隔了半月,又一道旨意下達,完顏亮對扎只剌也網開一面,赦免了巴歹帖木兒的罪行,可是,對於扎只剌部族,完顏亮顯然並不想完全放過。
他緊緊同意,將西夏騎兵和硬軍擄到的扎只剌部民,歸還給巴歹帖木兒,令其重建扎只剌,而且扎只剌人與廣吉剌不同的是,廣吉剌還是個半獨立的部族,完顏亮這次處置扎只剌,則是完全將其降為一個糾軍,名號就是扎只剌糾,封阿勒孩為扎只剌糾的詳穩,草場雖然還在也裡古納河,可這個地盤卻少了太多。
至於巴歹帖木兒本人,則被完顏亮封個太常少卿,招入京城中都去,想來,到了中都後,他也只能是投閒置散,別想有半點權力,徹底斷絕了與扎只剌人的關係。
這個處分可是很嚴厲了,聽到結果後,巴歹帖木兒呆呆的跪在地上,半晌沒有出聲,直到有僕散烏者提點,這才機械的叩頭謝恩,又對阿勒孩皮笑肉不笑的道謝下,才孤獨的走回了自己的帳篷。
聽到這個處置,無論是忽圖剌,也速該,還是泰亦赤烏部的首領合答安,俱是面露驚色,彼此對視的眼中都充滿了驚懼,那蔑爾鐵木爾和晃豁撥勒,更是一臉的僥倖,心中暗道一聲,天幸他們見機的早,否則的話,怕是也要落得如巴歹帖木兒一樣的下場。
草原遊牧部族最是無情,既然已經接受了金國的管束,又被金人在部族中逐級封了官職,扎只剌人轉眼就將他們的前可汗忘到腦後,紛紛興高采烈的向阿勒孩道喜,當天晚上,更是舉行宴會,殺了無數的牛羊,架在篝火上燒烤,宴請所有周圍的部族和士兵將領,慶祝阿勒孩成為首領。
自然地,作為蒙古部的首領,忽圖剌,合答安與也速該,都受到了邀請。聽說紇石烈志寧,僕散烏者與完顏烏祿都會參加,蒙古部的這幾位也就無法推脫了,只好強作歡笑的去參加宴會。
宴會上,看著眼前載歌載舞的扎只剌女孩,年輕的合答安冷笑一聲:「還真是高興呢,就是不知道這位阿勒孩詳穩,未來的下場又是怎麼樣。」
也速該平時與合答安不和,此時卻出奇的沒有譏諷他,反是贊同的道:「從自由自在的狼群,變成了牧人手裡豢養的獵狗,這個滋味應該不錯吧,起碼日後衣食無憂了,哈哈——」
也速該的笑聲有些大了,惹得周圍的人一起看過來。
合答安瞧瞧遠處興高采烈的蔑爾鐵木爾,冷笑一聲道:「是啊,看看那些當狗的,當的多開心,才來了六七千人,也好意思分到兩萬部民,長生天,這還有一丁點道理麼,我們蒙古可是來了足足三萬人,才能與他們的收穫相等。」
一提到這次的收穫,也速該也不大高興,蒙古三部出兵三萬,得到的收穫就是兩萬多部民,塔塔爾人的兵遠沒有他們多,卻從廣吉剌和扎只剌手裡,奪了兩萬多部民,除了金國誠心扶持,也沒有別的理由好說了。
於是也速該忿忿的道:「這年頭,卑賤的野狗可以吃肉,而驕傲的蒼狼卻只能吃屎!」
合答安卻沒有感覺一樣,轉頭看向了忽圖剌:「我們的大汗,下一步,是不是阿勒壇汗的套馬桿,就會緊緊勒在我們蒙古人的脖子上了?」
對這兩個年輕的下一代一唱一和的表演,忽圖剌似乎沒有感覺,他的眼睛只是盯住了遠處,在那裡,正是整個宴會的主位,坐著名義上的主人——阿勒孩,還有剛剛獲得了汗位的晃豁撥勒,兩人正笑得開心……
草原的勝利來的正是時候,恰到好處的幫助完顏亮解圍,在朝廷有心的引導下,整個中都,甚至是整個金國的注意力,都從蕭裕謀反上脫離,集中到了草原的輝煌勝利。
就在這個時候,完顏亮悄悄的提審了他曾經的戰友,蕭裕。
完顏亮與蕭裕的交情,要從十幾年前說起了,那時兩人年紀都不算大,蕭裕是中京大定府的猛安長,完顏亮剛剛成為中京留守,兩人經常在一起議論天下大事,就在這些交往中,蕭裕感覺出了完顏亮的野心,由此兩人關係,從至交好友發展成了謀亂同黨。
直到完顏亮篡位後,與完顏秉德對立起來,蕭裕都深深的隱藏起自己作為完顏亮一黨的身份,終於有一天,完顏秉德出兵攻擊上京,才讓蕭裕抓住機會,一舉攻佔了當時的南京,也就是現在的中都府,抓住秉德手下所有軍將的家屬,讓完顏秉德的軍心一落千丈,幫助完顏亮贏了人生中最關鍵的一次戰爭。
從此,蕭裕的仕途一路順利,直到坐上了平章政事,官居從一品,距離左右丞相只有一步之遙。
完顏亮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自己最信賴的人,竟然要謀反作亂,造他的反。
當蕭裕被引入後宮的時候,完顏亮把所有侍從宦官宮女統統趕出去,只是兩人單獨面對,就和平時蕭裕與完顏亮密奏時候一樣。
此時的蕭裕臉色很不好,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臨時換過的,折疊時候壓出來的印子還非常明顯,蕭裕最近消瘦的厲害,穿在身上更是有些飄蕩。
兩人一坐一站,彼此對視了很久,終於,完顏亮開口問了,聲音中帶著幾分艱澀的道:「你,謀反?」
蕭裕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如果是大理寺來問,我會應承,今日,面對留守大人,我的實話是,曾經想過,但是猶豫了很久,終於下不去那個手。」
完顏亮先是感覺心中一暖,他作為人主太孤獨了,周圍不是陰謀就是鬼蜮伎倆,連後宮都充斥了鉤心鬥角,讓他的心極度疲憊,若是今天真的聽到蕭裕應承了謀反的陰謀,他害怕自己會立即發瘋,連最親近的朋友都反對他,他到底哪裡錯了?
聽了蕭裕的話,尤其是那句「留守大人」,勾起了皇帝心中對往事的懷念,完顏亮沉吟下,才要提筆,「既然如此,我來勾掉你的罪名……」
「不,」蕭裕把頭一條,臉色平靜而安詳的面對著完顏亮:「留守大人,今次之事,所謀劃的都是蕭裕親族,或者是蕭裕的好友,如果蕭裕獨善其身,又要百年後如何面對他們?再者,既然蕭裕親族好友一起謀亂,又與我蕭裕謀反何異?所以,剛剛蕭裕才道,如若大理寺問起,蕭裕絕不會否認。」
完顏亮臉色有些陰沉了,沉默了好一陣,才用乾巴巴的聲音問道:「你,要如何?」
「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