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伐 第二卷 河東亂 第二二四章 各懷心機的聯軍
    第二二四章各懷心機的聯軍

    早在五月初,草原上才剛剛熱起來,克烈部的大汗忽而察忽思,在草原的中心斡難河畔,召集整個草原的部族頭領和那顏們,要諸位那顏帶上他們的那可兒【注1】,一起來商議草原的大事。

    【注1.那可兒,伴當、僕從的意思,語中並無貶義,事實上,作為貴族的那可兒,也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

    去年就與克烈部一同南下,豐厚的收穫,早已將自己的帳篷和皮囊裝滿,所以,忽而察忽思汗的書信一到,蔑兒乞人,廣吉剌人,扎只剌人,塔塔爾人,他們的那顏們【注2】紛紛跨上馬出發。至於蒙古人的乞顏部和泰亦赤烏部,已經早與克烈部走在了一起,連他們放牧的斡難河都讓了出來。

    【注2.那顏,官人,頭領的意思,這裡指各個大小部族的頭人。】

    到了中原的五月下旬,在斡難河畔聚集了十數萬人,各部的那顏們不僅帶上了自己的那可兒,而且帶來了很多部眾,他們心裡早已決定,無論忽而察忽思汗做出什麼決定,都會衷心支持,就好像對長生天的信仰一樣,絕無二話。

    現在只剩下遠在草原西面.的乃蠻人和吉爾吉斯人,上一次會盟,這兩個部族就沒有出現,忽而察忽思汗也沒指望這兩個強大的部族能真的到來,並聽從自己的號令。

    經過短短三天的商議,整個草原.又一次團結起來,決定用手上的刀劍,去中原搶劫更多的金銀牛羊,還有孛斡勒【注3】,縱然現在還是夏季,可是從去年的收穫來看,南下一次所得到的收益,遠超平時放牧三五年,還不用擔心周圍的部族彼此混戰和打冤家。在草原的戰士面前,南面的黨項人和漢人,就如牛羊一樣弱不禁風,根本不足慮。

    【注3.孛斡勒,奴隸,僕從的意思。】

    為了在所有盟友面前顯示自.己的決心,忽而察忽思大汗,當眾將金人封的那個什麼節度使的金印和詔書,從高台上扔下來。好像是商量好的,蒙古部的大汗,乞顏部的頭領忽圖剌,也立即掏出金印狠狠扔在了地上。

    有這兩個人作榜樣,其他各族各部的頭領紛紛效.仿,把個金人賞賜的金印和絹布扔出來。

    宰殺了一匹白馬和三頭羔羊,經過乞顏部的薩滿.占卜,得出了一個大大的喜兆,薩滿在高台上瘋狂的舞動,對著長生天呼喊,感謝長生天賜予下來,這樣一場比前兩次都要偉大的勝利。

    忽而察忽思是信景教【注4】的,從他的父祖開始,克.烈部十餘萬部民就開始放棄了對長生天的崇拜。但是宗教上的差異,並不會令他內心中真的對長生天不敬,看著兩個得意的兒子塔亦帖木兒泰赤和不花帖木兒,見到兩個人臉上現出不屑的表情,於是眼中含著薄怒,輕聲喝斥了幾聲。

    【注4.景教,即基督.教涅斯托利派,從唐代就在中國有傳播。】

    「偉大的汗啊,我的叔叔忽圖剌,你看看那些不崇信長生天的人,他們,也配成為馬上的勇士,也配在草原上與我們一起放牧麼?我們的後背,真的要交給這群人?」一個年輕的騎士,走到了忽圖剌身邊,低聲說道。

    笑吟吟的轉過頭,忽圖剌用極低的聲音吟唱道:「也速該,我哥哥的兒子啊,你要把眼睛睜大,讓自己的目光望向整個草原和天空,高空的雄鷹,不應該僅僅盯住地上的一小片草場,只有見到了整座草原,你的胸懷也會隨之寬大起來。記住,我哥哥的兒子,我們乞顏部年輕的拔阿禿兒【注5】,相信的你的盟友,因為,如果有人違背了今日在長生天面前的盟誓,就會成為整個草原的敵人。」

    【注5,拔阿禿兒,音譯,勇士的意思,後世被偽清朝,翻譯成「巴圖魯」。】

    年輕的戰士也速該臉色一紅,聽出了忽圖剌話中暗含的警告,低頭對蒙古部的大汗行了一禮,然後悄悄退到一邊去。

    雖然對克烈部崇信異教有些不滿,但忽圖剌並不太過在意,依然盤膝坐在地上,用手裡的刀子割取羔羊肉,舉起酒碗與忽而察忽思喝了一處。

    當天晚上的斡難河兩岸,到處醉倒在地的勇士,到底是南面黨項人釀的酒,就是與馬奶酒的味道不同,聽說南方漢人釀的酒更好喝,忽而察忽思大汗已經允諾,當牧草枯黃的時候,大家還要聚集在這裡,就像今天一樣痛飲,慶祝整個草原的勝利。

    第二天,十萬馬上勇士跳上了馬兒,向東疾進。打頭的,是廣吉剌部和扎只剌部的勇士,共有三萬人,之後是塔塔爾人,跟隨在後面的,是蒙古人,最後,為所有勇士保護帳幕和牛羊的,是克烈部的勇士。

    所有勇士和部民加在一起,總共有三十幾萬人在緩慢移動,一路放牧的牛羊好似天上的雲彩,一眼看不到邊際,每天牛羊的糞便就如小山一樣,一路上,響徹著那些牧民們的歌唱:

    「馬上的勇士啊,

    好像天上的雄鷹,

    一路向南啊,

    把世仇女真人的

    心肝挖出來,

    消滅了他們的族類,

    掃空了他們的居屋,

    擄掠了他們的一切。

    連他們的子孫們,

    像吹灰似的屠殺,

    餘下的婦女兒童,

    擄作看門的奴隸。

    有些容貌好的,

    就優待收留了。」

    聽著這吟唱,忽而察忽思只覺著心頭愈加燥熱,恨不得現在就回去自己的帳幕,將那兩個擄掠來的黨項貴族女人,壓在身下好好蹂躪,若是這一次真的能打開臨潢城,他一定要弄兩個女真貴族的年輕女奴來。

    草原聯軍的前鋒,飛快的越過一條條河流,衝過了金山的隘口,當金**隊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扎只剌部騎兵,飛快的掠過位於山口的看}書就最快}哨所,用火把點燃了簡單的營壘,當金軍有如沒頭蒼蠅般衝出來的時候,紛紛被如雨的利箭射倒。

    輕鬆的解決了金山的隘口,扎只剌部也不停下來等待後面的大隊,而是捲起一片塵煙,向著遠處的金山城衝去。

    這時正是夏季,烏古敵烈兩大部族的牧民們,遠在更北的草場避暑,金山城外的牧民並不多,至於城裡,只有兩千女真兵而已。本來這裡還有三萬女真兵駐紮,可是,在韓王完顏亨離開後,作為這支大軍的臨時統帥,新任的烏古敵烈統軍使移剌溫,將這支大軍調往鶴五河兩岸駐紮。

    按照移剌溫的解釋,鶴五河在金山城和臨潢城中間,無論兩邊哪裡出事,都能夠隨時隨地救援。

    對移剌溫的判斷,軍中副將並不苟同,整座金山綿延上千里,剛好擋住草原東進的路線,要從草原上進攻臨潢府路,走金山隘口是最方便的,若是要從南面迂迴進攻臨潢府城,就必須首先擊敗南面的汪古部,然後才圍攻早已得到警訊的臨潢城,這樣的打法可就得不償失了。

    無奈移剌溫是主將,執意要變遷駐地,那個副將也沒有辦法阻止,惟有留下自己所部五千人,還有從本領猛安中帶出來的五百多親兵,留在了撻魯河北岸。你道為什麼這名副將竟敢違抗軍令?原來此人姓完顏,名喚福壽,是女真皇族遠枝,一從軍就授了定遠大將軍的,官位比之普通副將高出甚多,移剌溫根本指揮不動,也就只有聽之任之了。

    這時金山隘口被攻破,扎只剌部正好是沿著撻魯河而來,完顏福壽的營寨首當其衝。當完顏福壽聽到警訊時候,扎只剌人距離他的營寨,已經只有數十里了。

    面對上萬騎兵,若是換作旁人,不堪些的怕是縱馬就跑掉,即使有骨氣的,也要召集起所部兵馬據守營寨。誰想到,完顏福壽這人性子裡好逞強,聽說草原韃子衝過來,不怒反笑,指著南面大笑自己高明。這一笑將其餘幾個猛安長弄懵了,暗道自己這位主將是不是被嚇傻了?

    完顏福壽可不是嚇傻了,他一面派出十幾隊騎手,分別去南北兩個方向傳警。一面整頓兵馬,就在別人以為他要據守的時候,這貨一聲令下,竟然帶著整隊的騎兵衝出營寨,迎著扎只剌人而去。

    這個舉動將好幾個猛安長嚇得幾乎撲倒,光是打頭陣的韃子就有數萬,後面還不定跟了多少人呢,怎麼這個老東西就如此膽大?

    完顏福壽早算計明白,既然韃子勢大,據守也是個死,衝出去逆襲雖然死的快些,可好歹也是奮勇戰死不是,日後朝廷的封賞可是大有區別。他從天眷年間繼任父親的世襲猛安一來,官位一直不高,總是缺了戰功的緣故。而且,隨著皇帝完顏亮一聲令下,他的世襲猛安帽子也飛了,讓本來以為可以安生混日子的他,登時傻眼。所以,這一次他賭上性命,也要為子孫謀些富貴。

    有這麼個亡命之徒帶領,一票女真兵迎著扎只剌人衝了過去。

    那扎只剌人士氣正盛,本來還頭痛要如何攻打營寨,現在見到女真兵衝了出來,登時大喜過望,撒開四蹄兜出個大大的圈子,將五千女真兵裹脅其中。拼著生受女真人第一波箭雨過後,待到女真兵著急為神臂弓上弦的功夫,一頭欺近到五十步之內,抄起身上短弓,對著女真人大隊就是一陣疾射。

    草原騎兵雖是能夠在馬上開弓,無奈馬上的坐姿,也限制了他們去使用威力更強的大弓,只能使用短弓。這種短弓雖然能射出百步,但要想真的有威力,卻只有在五十步甚至更近的距離。所以,扎只剌人才拼著付出血的代價,衝入五十步後,在馬上圍著女真人兜圈子,不斷的用騎弓放箭。

    幾個來回下來,女真兵就被放倒了三四百人,這下子完顏福壽急了,他是來玩命不假,可就這樣被人玩死,怕是死後不被朝廷削奪官職就不錯了。

    到了這一刻,他顧不得許多傷亡,雙腿一夾坐騎,迎著箭雨就衝上去。撲哧,一支箭矢射進了完顏福壽的右眼,這貨也真玩命,猛地一拔,竟然連眼珠子一起摳出來,隨手扔在地上,就這樣滿頭滿臉是血的,揮舞著手上的大斧衝上去。

    見到老將軍尚且如此勇猛,那些個女真騎兵也紛紛熱血上湧,跟在完顏福壽身後,嚎叫著衝了上去。

    女真騎兵與草原勇士不同,最大的特點就是身披重甲,甚至是兩層甲冑,手拿大斧大棒這類重兵器,用來在戰爭衝殺最是犀利,等閒弓弩一箭射在身上,也就是弄破點皮肉,根本不會傷了他們性命。

    有這等依仗,一旦女真騎兵真個玩命,扎只剌勇士還真擋他們不住。

    完顏福壽跨在馬上,手上大斧前後揮舞,嗷嗷叫著,將所有擋在眼前的物事都放倒,這股子發狂的架勢,竟是不管不顧的,連自己親兵跟著一併幹掉。見到這貨發狂,身邊的親兵哪裡還敢過來,惟有盡力在不遠處周旋,任由這貨向前衝殺。

    有完顏福壽帶頭,數千女真人就像是一根針,猛紮在扎只剌人的一點上,還真被他們衝了出來。

    見到自己衝出包圍,完顏福壽可不敢再回頭,乾脆把頭一低,連營寨都不回,帶著剩下的兩三千部屬,衝著東面飛奔下去,逕自投東北路招討司去了。

    見到這支金軍逃離,驚魂未定的扎只剌人才恍惚明白,自己終究還是勝了這一陣。

    重新鼓起了勇氣的草原騎兵,繼續沿著撻魯河向東,橫掃了被完顏福壽遺棄的營寨後,立即掉頭向南而去。

    那移剌溫接到了完顏福壽的報警,心頭一顫,連忙點起兵馬疾進,意圖搶先回去金山城,他到底還是烏古敵烈統軍使,萬一金山城被攻陷,可是難逃死罪了。

    就在當天深夜,奔襲整整一日的女真兵,在午夜時分,被一陣怪叫聲驚起,就見四面八方都是火頭,也不知敵人來了多少,只有無數騎在馬上的韃子,在營寨中橫衝直撞,到處放火到處殺人。很快,整座金軍大營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草原韃子本就沒什麼號令可言,打仗時候全靠牛角號,再就是憑著一股子熱血,勝了自是勇氣無限,一旦敗了,那就是一潰千里。

    偏偏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等近乎烏合之眾的打法,還真要了金軍的老命。這等混雜不堪的時候,草原聯軍不需顧及什麼號令指揮,反正跨在馬上沒有太多衣甲的就是自己人,地上亂竄衣衫不整的就是敵人,悶頭殺就是了。而女真人可不成,此時兵士找不見什長蒲輦長,更不要說自家的謀克長和猛安長,那些將領也找不見自己的兵士,整座大營都陷入了混亂,所有人都在自顧自逃命,哪裡還有人去抵抗。

    草原聯軍廝殺了半夜,直到天將破曉的光景,火頭與喊殺聲才漸漸消失。

    第二天清點首級,將那些梳著金錢鼠尾髮辮的腦袋堆在一處,竟有萬餘個,好傢伙,一夜之間就幹掉了上萬精銳的女真騎兵,這樣的戰績,在過去二十年中從未有過,令參戰的扎只剌人,廣吉剌人還有塔塔爾人熱淚盈眶,禁不住在屍山血海之間歡呼起來。

    仗著自己親兵的護從,移剌溫總算在敗軍之中逃出性命,遠遠的奔出百里後,才驚慌失措的停下馬來,勉強等待了一天多時間,收攏了兩千左右的敗兵,也不敢繼續向北,惟有垂頭喪氣的奔著臨潢城跑去。

    聽到塔塔爾人大勝,忽圖剌臉色略變,一邊的也速該也是有些變色,他們都是蒙古部,塔塔爾人以往仗著有金國支持,沒少了擄掠他們的部眾和牛羊,兩家彼此混戰多少年了,是世仇裡的世仇。現在聽到世仇立下大功,如若蒙古人再不立下更大功勞,可以想見,在未來分戰利品時候,塔塔爾就會壓倒蒙古了。

    忽而察忽思怎麼會不明白這對叔侄的心思,他對塔塔爾人的戰績多少也有些吃味,可他除去是克烈部的大汗外,更是這次會盟的盟主,明面上不好多說什麼,只有安慰似的笑道:「也好,現在不用擔心塔塔爾人反水了。」

    忽圖剌強笑幾聲,隨即吩咐也速該帶領五千蒙古勇士,前去「支援」扎只剌的盟友們。明白了意思的也速該點點頭,顧不上對忽而察忽思行禮,起身就離開。

    無論完顏福壽,還是移剌溫,都認為草原聯軍會首先進攻金山城,畢竟那裡是烏古敵烈統軍司的大本營,也是召集烏古敵烈兩部的樞杻,不首先予以破壞的話,很快就會有源源不絕的兩部勇士趕來,在草原聯軍背後形成強大的威脅。

    從臨潢府派出的細作不斷回報,草原韃子分兵三路,一路向北殺去,一路向東直奔東北路招討司而去,還有一路大隊人馬,沿著金山的走勢向著西南而去。

    向北的一準是去金山城,那麼向著西南而去的,目標又是哪裡?躲進了臨潢城的移剌溫,與臨潢尹大興國面面相覷,不敢置信的對上目光,難道說,這些草原韃子竟然是,西北路招討司?

    大興國連忙派人給位於桓州的西北路招討司送信,同時下令召集臨潢府周圍的部族和勇士,隨時準備出擊。

    臨潢府周圍都是草原,也有不少放牧的部族,短短兩天時間就聚集了不下五千人的騎兵。有細作回報,位於臨潢西北的長泰城,被草原韃子攻破,此時一支韃子偏師正在屠城,至於草原騎兵的主力,已經越過了長泰,向西南而去。

    治下城池被攻陷那是重罪,大興國不得已,惟有親自帶兵出戰。沒想到,在半路上竟是被草原聯軍迎頭堵住,好一通廝殺下來,大興國僅僅帶著三五個親兵,狼狽不堪的逃回了臨潢府。

    緊接著,幾乎是跟著大興國的屁股,草原騎兵出現在臨潢府城外。

    臨潢保衛戰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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