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ま章歷城少年辛坦夫
接到這道命令,隨帶著還有一封完顏亮的私信,言語懇切可意思一樣,就是要洪過再耽擱一段時間,將高麗的事情撫平才好。額外的,完顏亮在私信裡吱吱扭扭的,非常隱晦的提起了這一年的高麗稅賦。他倒是沒明說要預支,只是說國家開支增多,戶部有些不堪重負云云,另外幸好高麗開支由洪過私人承擔,真是幫他減輕一大負擔。
洪過這時哪裡還是以前那個傻小子,一看到完顏亮這套說辭,就明白個大概了,怕是戶部又缺錢了,朝中哪個白癡想起自己很有錢,就圈著完顏亮伸手向自己要錢,而且打著旗號是預支高麗的稅賦,說白了,還不是看到自己去年歲末交出去二百萬貫,朝裡有大臣眼紅了。
眼紅又能如何,洪過冷笑起來,高麗現在還攥在自己手裡,無論是哪個,沒有自己首肯,都別想把高麗拿走,相信現在的完顏亮也不會隨意幹這種傻事,只要拖上三五年,自己的主體思想宣傳深入高麗民心,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已經成為高麗百姓心中的神,說句話比金國和高麗的官府還管用,縱然離開了高麗又能如何?
想清楚這些,洪過臉上冷冽的表情慢慢散去,而是淡淡等到告訴遞送旨意的禮部官,他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錢是要一點點賺出來的,寅吃卯糧的事情不可能永遠繼續下去,國家用度還是要有個計劃,才能真正做到手裡有錢萬事不愁,若是沒有計劃性的用錢,那手裡縱然有座金山也不夠花用。
禮部的小官越聽越是心驚,完顏亮的私信中說了什麼他不得而知,可是等到他回去中都,是一定要面見君王的,洪過這番話自然也要一字不落的說出來,可洪過這話說的太露骨了,完全就是一副教訓的口氣,哪裡有半分對皇權的尊重啊?
不過,無論洪過還是金國皇.帝,都不是一個禮部小官惹得起的,這個小官也只有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了。
又過去兩天,硬軍收買的牛羊馬.匹已經超過三十萬,在西夏國內都是為人側目,甚至有人在西夏朝廷裡,開始大聲疾呼要將這群「強盜」趕走。偏偏硬軍的那兩個頭目沒有一點自知之明,依然按部就班的在西夏國內行軍,那副悠哉的樣子,完全忽視掉西夏百姓仇恨的目光。
洪過也樂得硬軍拖延時間,他.這邊等了幾日後,終於帶著一人前去拜訪任得敬。將那人介紹給任得敬,只說是金國河東大商賈,姓唐名威的,其餘並不多作解釋,甚至連介紹唐家三少給任得敬的目的,他都是隻字不提。
他不說,難道任得敬就不知道麼?
看到洪過連金國的商人都介紹來了,任得敬明白,.這是逼著他交代句實誠話呢。歎口氣,這件事終究干係太大,雖然五倍的利益看著讓人心熱,但是比起任家的基業來說,還是太小了。
任得敬最終告訴洪過和唐威,這條商路開不開的,.與任家沒有關係,任家只是會保護唐家商隊在西夏國內的所有安全,至於唐家商隊最終去了哪裡,任家是管不到的。
聽說了任家肯保護自己,唐威已經是面露喜色,.又聽聞任家不插手這筆買賣,他臉上簡直笑逐顏開,反是一邊的洪過臉色清冷沒有半點波瀾。
任得敬看著洪.過的表情,不禁心中暗自點頭,前幾日說嫁姑娘給洪過只是句戲言,現在看,倒是真的想招這門女婿了,別的不說,光是這份鎮定功夫,怕是他在洪過這個年紀時候就沒有。
等到洪過帶著唐威走出來,洪過才用好似閒談的口氣告訴唐威,這件事上,一開始必須倚重任家,這是不得以的事情,但是,如果唐家想把這門生意做得長久,作到最終不會被交易的雙方踢出局去,就必須把握住一個分寸,這分寸的第一條,就是不能讓交易雙方見面,第二條,是要在交易中引入地主成為第三方,並且牢牢把握住這個第三方,使之成為唐家在整場交易中的籌碼,最後一條麼,就是要隨時保持與三者的關係,遇到麻煩時候,切記一定要聯合兩方壓住挑起爭端的一方。
唐威何等眼界和身份,本就是唐家三少爺,商界鉅子出身,因為最近幾年著實幹了幾件大事,讓唐家的生意登上了一個更高的台階,而且唐家上下都看出來,未來的唐家將會走向一個極為輝煌的局面。現在整個唐家對他都是心悅誠服,兩個哥哥心裡縱有千般不服,也不得不表示自己對未來唐家的家主之位沒有心思。
已經內定成為唐家的家主了,洪過再說這些東西,對唐威來說只是老生常談,換個別人說的話,怕是等不到一半,唐威就會不耐煩。可是,今天說話的人是洪過,是唐威不得不重視的人物,所以,唐威仔細聽完後,還在心中暗自思量了好一陣。
越想越覺著心驚,越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商場如戰場,甚至比戰場還要險惡幾分,戰場上還能選擇暫時的盟友,或者選擇可以依靠的兄弟,把自己的脊背朝向兄弟,商場上永遠不會有盟友,只會有赤luo裸的利益糾葛,說不定什麼時候,昨天的盟友就會對著自己的脊背,狠狠戳上幾刀,而且刀刀入肉,刀刀見血,刀刀插在你最要命的地方。
這次的交易也是如此,交易本身已經是擔了絕大的風險,而且交易中的三方都不是簡單角色,比起作為兩頭終端來說,中間進行交易的唐家,簡直有如大象和螞蟻的對比,想弄死唐家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即便不想弄死唐家,要想把唐家踢出局,也和玩一樣輕鬆。要想不被踢出局,不被兩邊玩死,唐家除了更加依靠洪過外,就只有增強自身的實力了。
而洪過剛才告誡的,就是如何增強實力,以及如何用平衡手段,來擺平交易中不和諧的音符。
想到這裡,唐威鄭重的對洪過躬身施禮,「改之,今日教訓,威電腦訪問銘記終身。」
笑著將唐威扶起,洪過這才和顏悅色的與其談笑,卻是決口不提那筆商路,唐威也明白,此時人多口雜,絕不是說這等秘密的好時機,是以借此機會就嬉笑一番自顧自去談那些風花雪月。
唐威不知道,洪過早已將他當作棋局上的一枚棋子,他今日的佈局,或許日後沒有用途,卻又是為日後萬一生變,提前預作的準備。
任德聰等洪過走後,這才轉出來,壓低了聲音詢問大哥,既然如此危險,何不乾脆回了那個洪改之,為什麼還要冒著天大的干係,幫助姓洪的小子?
看著弟弟緊張的樣子,任得敬啞然失笑,「此事一成,則我任家基業穩固,我等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展宏圖,創立我任家百年基業。獲利如此之大,怎能不令人心動。」
任德聰急了,眼前任得敬的樣子,分明就是一副利益熏心的人物,做大事者,不能為眼前小利蒙蔽雙眼。
聽了弟弟的話,任得敬出奇的沒去辯駁,只是喃喃的道:「不預百年,何以謀眼前?」
這場生意,就如秋風拂過,帶出些微聲響後,便悄無聲息,所有人都不再提起,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但真的是*夢了無痕麼?
直到硬軍從河東地面離開,就如當初他們從那裡湧入西夏,西夏境內的喧囂才暫時告一段落。因著硬軍的不斷轉移,任得敬與洪過也不得不跟在後面,隨之緩緩移動,花費了大半月的時間,才親眼看著硬軍士兵,臉上帶著喜色,趕著牛羊牲畜進入金國河東地界的山區。
直到這時,任得敬終於長出一口氣,可算將這些瘟神送走了,繼而他轉頭與洪過道別,那感覺,彷彿兩人不過是萍水相逢,完全沒了以前的親近。
洪過也不以為意,對著任家兄弟拱拱手,自己帶上百多人的護衛,沿著硬軍一路留下的糞便,施施然也跟著走進河東地界,他還要從這裡趕往中都,去迎接金國的賜婚使團。
現在中都城裡還在繼續對洪過口誅筆伐,洪過還在猶豫是否要進中都面見完顏亮,誰知剛到太原,有宮中宦官等待已久,急忙忙告訴他,皇帝正在遊獵,決定在遊獵之地召見洪過,至於說遊獵地點,竟然就是武清縣。
洪過好懸一口水噴出來,武清縣,那地方連個山溝河灣都欠奉,要說有東西,就是洪過的走私大本營,遊獵也不至於跑去那裡?隨即他明白過來,完顏亮這也是一種警告,意思是在說,洪過幹的事他都明白,心裡清楚的很呢,不要指望能蒙蔽他。
想想自己這位師兄的心思,洪過無奈的搖搖頭,惟有振作精神,與紇石烈志寧和僕散烏者兩人敘談了一夜。這兩人都是一時之將才,平時不覺得如何,現在主持硬軍,將這支大軍指揮的出神入化,在攻夏大戰中有如彗星一樣升起,成為金**界耀眼的明星,可以想見,這兩人出將拜相也是指日可待的,若不乘機拉近關係,日後怕是機會不多了。
天幸兩位硬軍主將對洪過也是感激涕零,若沒有硬軍,就沒有他們兩人今日功業,若沒有洪過,就沒有硬軍,而此時以洪過的權勢,還願意與他們主動交往,兩人自是不會拒絕。
喝了一夜的酒,說了一堆肝膽相照的話,第二天清醒後,一切都是酒話想都不用想,直接忘掉就可以。洪過與兩人告別後,就帶著從人飛馳前往武清縣。
完顏亮就住進了洪家在海灘上的城堡。此時城堡已經初具規模,看著極是威嚴,尤其插上皇帝的旌旗之後。
帶著略微忐忑的心情,洪過見到了完顏亮,與皇帝隨行的還有作為皇帝心腹的幾員幹將,比如平章政事蔡松年,禮部尚書李通,而且,竟然還有大興府尹兼殿前都點檢的徒單特思,自然,還少不了作為宦官頭目的梁漢臣。
隨員就這麼幾個人,兵只有三千,算得上是輕車簡從了,想想也是,洪過這地方什麼都有,有城堡,有海港,有走私用的海船,可就是沒官府,要是皇帝的人馬呼呼啦啦來個上萬人,大小官跑來幾十上百的,得了,洪過也別走私了,老老實實交稅去吧。
完顏亮向洪過需要的交代的,不過是這位新認下的妹子,從宗室皇親中選出來的公主,讓洪過記得保護好公主云云,另外就是對洪過這次西夏之行進行褒獎。
這種褒獎自然不會落到朝廷上,那邊還鬧得歡實呢,對洪過的彈劾,從御史台以及發展到了翰林學士院,正在向太學蔓延中。最好笑的是,這幾個地方,都是洪過建議完顏亮建立或是完備起來的,現在一起站出來要造洪過的反,完顏亮順帶著也將這件事當個笑話說出來。
皇帝說的笑話,不好笑也要笑,況且這個玩笑還真的有些詼諧,甚至是黑色幽默,在場的人聽了俱是莞爾,坐在酒桌上的洪過也不尷尬,反是注意到,在蔡松年身後竟是站著一個少年郎,抿著嘴似乎想忍住什麼,卻忍得十分勉強。
他心中詫異,這裡雖然算是完顏亮打獵行宮,可宮禁之嚴也不亞於內宮,能自由出入這裡的怕只有他洪改之一個人了,怎的今日竟然多出來個少年,是蔡松年的子侄麼?縱然是子侄輩,隨意帶到皇帝面前,也是幾位膽大的行為,看起來,蔡松年還真喜愛這個子侄。
心中燃起的丁點八卦魂,暫時還不會讓洪過太過失態,回到那個笑話上,他倒是對這件事並不尷尬,他向完顏亮建言是為了完顏亮好,做的是有利於師兄的事情。無論御史台還是翰林學士院太學,都是國家的體制尊嚴所在。御史台和翰林學士院轉過來彈劾他,那是這班書生認為自己有辱了金國朝廷尊嚴,也是為了師兄完顏亮好,他又生什麼氣呢?
「著啊,」聽了這話,完顏亮大是欣喜。
無論洪過這話說的是否是本心本意,都令人找不到絲毫毛病,只能豎起大拇指讚歎一句:服氣。
完顏亮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折服自己的小師弟,使之能為他所用,偏偏洪過從不臣服,一心以宋臣自居,可說話做事總是為完顏亮考慮再三,這等做事的態度,才真的令完顏亮心醉,從而將其收羅手下的願望,就更加的迫切熱烈。
本來等洪過的時候,完顏亮還在遲疑,高麗的事他隱隱聽說了,那些個書生的作為令他著實出了一身冷汗,不是說洪過的錢打水漂會怎樣,而是一旦高麗發生變故,金國朝廷竟然沒錢沒兵沒糧去鎮壓。萬里有個一的,看似已經被金國吞到肚子裡的高麗,重新跳出來自行立國,那金國朝廷的面子,他完顏亮作為皇帝的面子,要往哪裡放?
為了安撫洪過,完顏亮準備了千般言語,現在看來都是不需要的。完顏亮一時心情激盪,竟然親自舉起酒壺,為洪過斟滿了酒,這才重新端起杯向洪過敬酒。
在場眾人都傻眼了,完顏亮沒有登基以前,雖然平素言談無拘,但主動為人敬酒的事情卻是很少做,一來他自重於親王身份,二來是完顏亮認為,要收買人心,看的是實際行動,不必表演的如此下作露骨。至於登基之後,完顏亮除去為自己的兩位母親,還有老師張用直斟酒外,再無人敢享受這個待遇。
現在好了,洪過大喇喇的受了完顏亮這一禮遇,直到一杯酒喝下,洪過這才笑道:「師兄這杯酒不好喝,」見到所有人都奇怪,他嘿嘿道:「一杯酒百萬貫,六個月時間,在座諸君,怕是只有我敢喝下去吧。」
在場的都是玲瓏心思,一下就明白了洪過意思。完顏亮更是欣喜不已,洪過這等於明白的告訴他:到了六月份,會從高麗提一百萬貫的錢財,回饋金國中樞。六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這一百萬貫可比久旱甘露還甘美啊。
有了這種基調,一場酒自是喝的賓主愉快,直到深夜才散去。
第二天,完顏亮並未馬上離開,而是說酒醉,繼續佔了洪過的主臥室休息,反是蔡松年尋來找洪過飲茶。洪過注意到,跟在蔡松年身後的,又是那個半大少年。
烹茶之後,藉著茶香,蔡松年隨意聊了幾句詩文,這些東西雖非洪過特長,但他畢竟繼承了以前那個洪過的全部記憶,應付起來也不算太難。
說上幾句,蔡松年突然歎口氣道:「蔡某行文上承東坡居士,一向暗自竊喜,前日偶然得到一首詩文,才恍然驚覺,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之間,成了那井底之蛙。」
洪過一愣,不知道蔡松年這話從哪裡來的。蔡松年博學多才,尤其在詩詞上的造詣極高,他的詞風繼承蘇東坡的風格,行文大氣頗有風骨,可以說是北地的一代詞宗,能讓他如此推崇得人物又會是哪個?
腦中急轉幾圈,洪過卻想不出來,此時文壇凋零,這個時代的金國還能有誰與蔡松年比肩?就算放到整個中國,在現在這一年,能與蔡松年相提並論的人也幾乎沒有,哦,馬上會有一個,陸游陸放翁。可是,陸游現在才二十幾歲年紀,要超過蔡松年,還得等上二三十年呢。
正思索著,蔡松年突然出聲道:「來,坦夫,這就是你一直想見的洪改之,還不過來見禮。」說話,又對洪過道:「這是我新收的一個學生,山東歷城人,姓辛,表字坦夫。」
山東歷城,辛坦夫?洪過隱隱感覺這個地名比較熟悉,又是姓辛,難道說,竟與那人有淵源麼?一邊生受了少年一禮,他一邊將少年扶起,上下打量一番,隨意讚歎幾句後,突然話鋒一轉,道:「我有一友曾對我說,山東歷城辛氏有一麒麟兒,名喚辛棄疾,不知你可認得?」
此話一出,蔡松年和辛坦夫一起愣住,呆呆的看著洪過,等了一陣,那辛坦夫才吃吃的道:
「改之先生從何處知道小生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