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伐 第二卷 河東亂 第二零六章 西夏的稻草
    第二零六章西夏的稻草

    任得敬現在很難受,這場仗打得亂糟糟,完全看不出一點章法來:

    西夏的大軍雖然受阻於鳳翔府城下,可是三萬騎兵四出,攻略鳳翔路境內州城府縣頻頻得手,掠奪的人口和財物用大車拉著,能排出幾十里長的一串,如此巨大的收益,不要說是從金國手裡得到,就算在當年與宋國接壤的時候,也是完全不敢想像的,一時間,獲得實惠的黨項貴族們,對任得敬交口稱讚,朝中也是阿諛之聲四起。

    可是,西線的收穫,不能掩飾東線的戰敗。那支飄忽不定的金國騎兵,在東面夏、石、銀、宥諸州縱橫無匹,任何一支敢於阻擋他們的西夏軍隊,都被其無情碾碎,每天都能聽到戰敗的消息,哪裡哪裡被金軍攻陷,損失糧秣多少,兵器多少,鎧甲若干,在什麼地方一支商隊被金軍洗劫,精細財貨還有馬匹被洗劫一口,諸如此類的消息灌滿了任得敬的耳朵。

    別看西夏東西縱貫幾千里,看上去地方挺大,實際上,真正的經濟中心地區只有兩處,都是依著河曲分佈,一處是無定河兩岸的銀夏諸州,這裡也是黨項人起家的老巢,還有一處就是黃河兩岸,中心地區是現在西夏的都城興慶府,和位於興慶府上游的西平府。

    雖然金軍就是不肯進犯都城興慶府,可無定河兩岸也經不起三四萬人如此禍害啊,任得敬有些無奈的發現,縱然從陝西掠奪到更多的人口和財貨,也無法彌補上無定河兩岸銀夏諸州的損失,因為,所有掠來的人貨都被那些黨項貴族拿走了,僅僅肥了他們的腰包,沒有一分一毫是用在彌補損失上。

    與西夏的情形有些不同,陝.西雖然人口眾多地方富庶,卻並不是金國經濟最發達的地方,就算西夏將陝西打爛了,那位金國皇帝完顏亮的心中也不會太可惜,可是,無定河兩岸被徹底砸爛之後的壓力,連任得敬都無力承受。

    這場戰爭已經打得令他心驚肉.跳了,別看夏軍在鳳翔似乎很順手,可是,金國為了防備西夏和宋國的進攻,在陝西駐紮著七八萬大軍,這些軍隊至今沒有任何動作,用一種旁觀的目光盯著西夏的大軍,任得敬無法想像也不敢去想像,如果這支接近十萬人的大軍一朝折損掉,他要承受何種後果。

    最終,任得敬向他弟弟任德聰下令,撤兵。

    想撤?沒那麼容易,金國派駐陝.西的總指揮,金國奉國上將軍完顏烏祿終於露出了猙獰的面目,悄悄調遣至陝西境內的五萬援軍,還有從敗兵中整編出來的一萬河東漢軍,以及從陝西各地抽調的兩萬陝西軍,就在任德聰剛剛自鳳翔府城下撤兵兩日後,突然從側翼殺出,金軍騎兵一舉擊垮了駐紮此地的五千西夏軍,徹底截斷了曲兜陵南口。

    佔據曲兜陵南口後,金軍也不休息,利用早已捆紮.好的木排就地修建木寨,在高麗,完顏烏祿從洪過那裡學來一招,兩排木排前後砸進地面,然後在中間填土,上百個壯漢在上面反覆夯築,半天時間就能修好一丈長一丈高土圍子。

    雖然工程量巨大,可是七八萬大軍分成四班加班.加點作業,當任德聰聽到消息後派出輕騎趕來時候,在曲兜陵的南口已經修好了一座堅固的城堡,足以駐紮五千人,牢牢的擋住了夏軍的去路。

    在城堡旁邊一箭射程內是兩座小寨,也是修的.結結實實的,分別駐紮著兩千人,一萬金軍就如一把大鎖,將西夏軍回家的大路鎖住,要想砸開這道鎖,西夏人不知要花多少力氣。

    最讓任德聰感.覺恐怖的,是那支消失不見的金軍,至少有一萬騎兵,還有四五萬步兵的金軍,就好像是用了隱身法般,從原地消失的乾乾淨淨,令西夏兵無從尋找,更不敢放手去攻打曲兜陵的金兵城寨。

    現在的西夏軍隊,就好像是困在木籠裡,不敢進攻也不敢轉移,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那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敵人,一下撲倒在地生吞活剝掉。

    「中書令大人,陝西飛鴿傳書。」一個焦急的聲音將任得敬的話打斷,正在與人談話的他並沒生氣,反是心中大吃一驚,自從戰爭開始,東西兩面的戰報可都是走陸路驛站,什麼時候用上飛鴿了,難道說……

    一個不祥的預感幾乎讓任得敬栽倒地上,天幸他是個心志堅忍之人,縱然如此打擊臉上仍是不動聲色,擺手讓那報信的人暫時等候,自己與剛剛的官說完話,將其送出門外,這才神色自若的接過了那張飛鴿傳書。

    匆匆掃過之後,任得敬的臉上開始難看了,金軍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奔最要命的地方過去,自家弟弟和手下十萬軍隊這次真是危險了。不過,這些都不是讓他生氣的,他氣憤的是,那曲兜陵被攻擊,賞移口的西夏駐軍早應該知道,怎麼前後將近十天時間過去,都沒人向西夏朝廷報知這件事?是有人在瞞報軍情,這個人該殺。

    任得敬猜的沒錯,確實有人在瞞住軍情沒有匯報。金軍擊敗了曲兜陵南口的夏軍後,潰敗的夏軍很快跑回賞移口,緊急軍情讓賞移口的主將大吃一驚,隨後就是一身冷汗,原來,賞移口的主將即是西夏靜塞軍司的統軍使嵬名仁亮,按照任得敬的命令,這位統軍使大人應該前出到曲兜陵南口的軍營內統帥軍隊,不過,那裡畢竟是軍營,簡陋之處連賞移口軍寨都不如,這位統軍使大人也就給自己偷個懶,溜回到賞移口軍寨休息。

    在他看來,反正兩地相距不到二十里,萬一有事,自己快馬一個時辰就能趕到。誰想到,千算萬算,就沒算到竟然會出這種事,別說一個時辰,就算現在嵬名仁亮身在曲兜陵南口,也沒那回天之力了。所以,嵬名仁亮索性暫時瞞住了消息,自己帶上賞移口的五千西夏軍直撲曲兜陵南口,試圖將其奪回來。

    嵬名仁亮就是一名庸才,帶著大軍剛剛抵達曲兜陵電腦訪問。nE}T北口外,就聽到山道中間震天的轟鳴聲,西夏軍卒人人色變,不等他們有反應,千軍萬馬的衝擊,就將西夏軍淹沒在無數騎兵之中。

    金軍順勢奪下了前次反覆攻擊都不曾奪取的賞移口軍寨,這個成果令完顏烏祿大是振奮,他留下李石駐守賞移口,以萬餘騎兵在四周巡遊,防止西夏奇兵突擊再次奪回賞移口,自己則趕回曲兜陵南口督造營寨。

    這李石乃是完顏烏祿的親娘舅,以前曾任興中府判官,這次吃了烏祿的掛落,一起被免職攆回家。烏祿出來統帥陝西全局,身邊沒有個貼心人,就乾脆將李石帶出來作為心腹使用。

    賞移口被奪取,更兼金軍是騎兵四出,將幾乎所有西夏潰兵都殺死在半路,靜塞軍司統軍使嵬名仁亮也一起做了俘虜,賞移口北面的諸城哪裡還知道這邊出現大亂,直到四五日後,與賞移口斷絕聯繫的靜塞軍司才感覺大事不妙,一面派人前往賞移口打探,一面上奏西夏朝廷。

    就這麼一耽擱,另外從靜塞軍司前往興慶府用的是陸路,而任德聰的傳書那是用飛的,造成的結果就是,任德聰的傳書都到了,那邊靜塞軍司的報信才剛剛到達興慶府城外。

    任得敬努力穩住心神,將剛才報信的官員單獨軟禁起來,嚴格限制消息向外流出,同時也用飛鴿傳信,要任德聰不必驚慌,更不能輕舉妄動,首先暫時紮營下來等待消息,如果五日之後依然無法突破曲兜陵,就沿著曲兜陵一路向東行軍,從距離賞移口數百里的清遠軍城寨回國。

    接到這條指示,任德聰苦笑一下,隨口罵了一句「屁話」,然後將其付之一炬。任德聰想的明白,既然金人能堵住曲兜陵南口,難道就不會去堵住那邊的清遠軍城寨?如果清遠軍的城寨也被堵住了,那他的大軍又要如何,繼續向東,去找蛤蟆寨過關?靠,前後幾百里的折騰,不用金軍來進攻,自家的士兵就垮了,到時候自己除了束手就擒怕是沒有別的出路了。可是,以自己在鳳翔路幹的事,一旦落到金人手裡,自己還會有好麼?

    任德聰想好了,他才不向東去,他要反其道而行,一路向西,這金夏邊界基本是沿襲了宋夏邊界,依著自然山河為界,沿著曲兜陵一路向西,那是柔狼山,過去柔狼山就是黃河,雖然看著自己多走出幾百里,可只要到了黃河岸邊,他就能想出法子過河,總比望著莽莽大山要好。

    至於那支隱藏在暗處的金軍,現在任德聰也顧不得了,他向所有夏軍士兵發了話,大家在鳳翔路幹了什麼心裡都清楚,一旦被金人抓住,扒皮抽筋都是輕的,現在大家抱成團還有可能回家去,要是三心二意,就等著被紅了眼的金人生吞活剝吧。

    吃了任德聰如此一嚇唬,本來低落的士氣也微微回升起來,隨即,任德聰將三萬騎兵全數撒了出去,方圓幾十里內都是夏人的騎兵,情報如流水一樣送來,送算是讓任德聰心神稍微安定一些。

    其實,任得敬要求弟弟等待,還有另外一條出路可以選擇,不過,要下這個決心可太難了,他不敢確定夏國朝廷上下是否真的能理解,萬一那些黨項人政敵藉機發難,作為整場戰爭的指揮者,任得敬怕是粉身碎骨都不夠,所以他還在猶豫。

    完顏烏祿的捷報被迅速轉送到了中都,金國朝廷上下拍手慶賀,一致稱讚皇帝決策英明選人得當,將本來糜爛的陝西局勢成功翻盤,一時間阿諛拍馬的奏章絡繹不絕,甚至有人提出來為完顏亮加尊號。

    拍馬屁的奏章,令完顏亮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至於那些上尊號的奏折,被他直接無視了,笑話,才翻盤而已又不是大勝,現在就屁顛屁顛的去祖廟上尊號,還不被天下笑話死,他面前可不都是唯唯諾諾的大臣,還有一位敢當面扯開嗓子哈哈大笑的主,要是那個傢伙真不給面子,讓他這個皇帝的臉往哪裡放?

    同樣關注金國局勢的,還有遠在數千里之外的大宋行在臨安府。

    關於最近兩年金人的對外征戰,即便是對外並不敏感的南宋,也開始關注起來。一開始還只是知道了金人征討高麗兩次大敗,這個戰績不禁令大宋朝廷上下為之錯愕,金人南征才過去幾年,怎麼金人的軍隊就不堪一戰了麼?

    金國戰敗的消息還未被完整消化,那些朝廷裡早被壓制下來的主戰聲音還來不及發聲,緊接著傳過來的,就是金軍突然出奇兵,收高麗國境,兵圍高麗京城,而高麗國主乾脆跑到了海島上。

    高麗戰敗,滅國只在旦夕,一下令宋國上下想要發聲的主戰派又縮回頭去,那位原本有些灰溜溜的權相秦檜,這下子又來了精神頭,在家宴上公開讚道:「我就知道上國雄兵依然鋒銳,可笑無知小兒,竟然以上國微微受挫,就想輕言戰和,不知那兵端一起,我大宋再想保全這江南一隅,都將成為奢望。」

    這話傳進宮中,被那普安郡王趙瑗聽到,但見趙瑗左手緊握,半晌才緩緩鬆開,淡淡道:「益國公說的在理,輕啟兵端於國家不利,古人嘗言,兵者,國之大事,夫廟算勝方有取勝之機,無知豎子不在其位,怎能隨意議論朝廷重臣。」

    這話被吹進了秦檜耳朵,那權相嘿嘿笑了一下,卻沒有說什麼,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緊接著,消息從兩面傳來,一面是金國在高麗似乎陷入困境,駐紮在高麗的兩萬金軍堪堪守住開京,再沒辦法多做騰挪,另外一個消息就是金國決意對夏國開戰。

    這些消息都是從金國中都傳回來的,在金國朝廷上屬於大路貨,南宋能知道也就等同中都百姓都知道了,根本不具備太高的戰略價值。就是這樣,也令宋國的廷臣非常重視,內外廷臣對於金國對上西夏的勝敗著實上了不少奏折,這一次因為無關南宋朝廷,所以秦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文官武將們去分析。

    大家得出的結論都差不多,金國無論從人口兵力還是武器上,都比夏國強的不是一星半點,這一次西夏必敗,而且怕是要敗得很慘,縱然不會如高麗那樣被全境佔領,除非夏人有大決心遷都再戰,否則的話,夏國只有戰敗求和一途,一旦求和,以金人的胃口,怎麼看夏國的無定河沿岸怕是保不住了。

    誰想到,戰局一開又是讓無數人大為錯愕,西夏不僅沒有戰敗,反是一舉攻入了陝西,這是一場什麼爛仗,怎麼以金國在陝西的雄兵,還會讓人堵上門打?就在宋國上下還在為金夏之戰,正確的說是陝西之戰談論不休的時候,北面又送來情報,不過,這一次的情報只送入了普安郡王手上。

    之所以出現如此情形,是因為現在的宋國以及基本和金國斷絕了貿易,北面的細作要想將情報傳送回來非常困難,所以北方的情形也是時斷時續的,而普安郡王的府上則定期派人到洪家商號採辦,每次負責採買的宦官回來,都會帶回一個蠟丸,驗過蠟丸上的印記後,普安郡王趙瑗就能從中得到北面的情報。

    但是,洪過顯然在和趙瑗的接觸上很謹慎,這時送來的都是些在中都就能輕易聽到的消息,趙瑗現在的優勢,只不過是比起宋朝廷臣能夠早個把月見到這些情報,而且消息來源極其穩定。

    在隨後的廷議上,樞密院向每一位參與廷議的執宰都被發到一份情報,上面記述了最近北面的動靜,這份情報隨後還會發給所有宋國三品以上大員。

    趙瑗用非常認真的態度,一個字一個字讀著情報,事實上,這些東西他半個月前就看過了。

    不等趙瑗讀完,那邊已經有人叫出聲來:「洪過?提舉東海路軍政諸事?洪過這是什麼意思?他們洪家難道在通敵?」

    趙瑗撩起眼皮瞧瞧,說話的是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史才,這人能在此時得勢,全靠了那權相秦檜的扶持,可是,趙瑗暗笑,如果自己是秦檜一黨,才不在這洪過的使職上作文章,原因很簡單,洪過雖然擔了這項使職,卻沒有其他的官位,從根本上來說,現在的洪過還是一介布衣,另外的,如果洪過擔任了什麼金國的官位,只會影響洪家的威望,於洪過本人無損,想想看,那位大宋權相的地位,都是靠著宋金和議來保障的,他秦檜有什麼立場去要求別人?通敵,通什麼敵,說洪過通敵,那秦檜算什麼?賣國麼?

    果不其然,不用趙構發話,那邊的秦檜已經搶先出聲,用他一貫的慢條絲屢的口氣道:「這個麼,洪光弼身居金國十餘年,與金國上下有些香火之情也是難免,洪過雖然不堪情面出來做些事情,終歸還是一介布衣,此時就不必深究,關鍵還要看看洪改之在高麗做的如何,能做到哪一步。」

    趙瑗暗道一聲厲害,雖然秦檜是在為洪過開脫,實則也是在皇帝心裡打楔子,告訴皇帝,洪家與金國也有瓜葛,而且從現在洪過的情形看,洪家與金國上下的瓜葛怕是不輕呢,你趙構還是不要太過相信洪家才是。

    說著話,秦檜輕輕一挑,指著情報上金夏之戰議論一番,主要還是認為金夏之戰還會繼續很久,縱然金國最終取勝,也是大耗國力,再不會對宋國朝廷構成威脅,所以下面那些將領要求備戰的請求,就成了多此一舉。

    趙瑗只是作為皇子列席會議,根本沒有發言權,他正好躲在一邊觀看中樞執宰們暢所欲言,最終得出了與秦檜相差不多的判斷。趙瑗心中暗自搖頭,雖說秦檜的話看上去很有道理,可他就是感覺有些不安,至於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又說不出來。

    懷著不安的感覺,等到了廷議散去,趙瑗卻接到了皇帝身邊心腹宦官的知會,趙構要趙瑗去後宮回話。

    宋國上下都認為西夏會與金國繼續撕扯下去,他們畢竟掌握的情報太少了,現在的西夏,已經到了必須立即做出決斷的邊緣,而成為壓垮西夏的最後一根稻草的,卻不是來自金國,而是北方。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