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伐 第二卷 河東亂 第一百九十八章 左敗右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左敗右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下)

    能料中金軍的動作,並非任德聰能掐會算,更不是後世描繪的近乎妖人的諸葛孔明,他只不過是會猜度人心罷了。

    事後任德聰笑著對手下將領解釋,其實這件事很容易猜,白天的血戰想來已經令金兵寒心,既然是這樣,到了晚間,如果要繼續堅守下去,金人最正常最合理的反應,應該是挑燈夤夜修整營盤,將白天被摧毀的部分修好,以迎接第二天的鏖戰,若真是那樣,對不起了,他還要繼續派出步兵發動攻擊,反正他手裡有十萬人七萬步兵,分成七隊後輪流上去衝殺,就算每隊只沖一個時辰,也能打上七個時辰,到時候累也累死金軍了。可今夜金軍看似很正常的吃飯睡覺,恰恰成為他們的破綻,於是他判斷,今晚金軍要跑。

    說著,任德聰嘿嘿一笑道:「那金人主帥完顏宗亨並非沒有能力,可惜行事優柔寡斷,早先攻打賞移口受挫,他就應該當機立斷退回曲兜陵南口固守待援,現在營寨受到猛攻,反而應該下定決心固守此地,即便要撤退也是穩紮穩打緩緩後退,怎麼能一下子就想撤回曲兜陵南面。如此舉措失常焉能不敗?」

    這時夏軍正是大勝,無論任德聰說的是否在理,手下的軍將們都會舉起雙手贊成,是以,任德聰說完後,自是諛詞如潮讚聲一片。

    正在這個光景,中軍的軍校領入一個風塵僕僕的驛卒進來,向任德聰送上一顆蠟丸。

    任德聰的志得意滿被人打.斷,臉色微有不豫,搓碎蠟丸一看,立時臉上湧起一團黑氣來,冷哼一聲將那絹書交給身邊副將,揮手將驛卒打發了,緊接著下令全軍向前推進,騎兵不許停頓,步兵也馬上動身。

    此時的西夏騎兵正在金軍大營.裡搜刮財貨,夏軍平時雖然軍餉不缺,畢竟當兵是個苦差事,現在好不容易有個發財機會,這些騎兵怎能放過。聽到傳令兵的命令,騎兵們知道軍令不可違,這才依依不捨的放棄了偌大的金軍營寨,銜著金軍尾巴追擊下去。

    潰逃的金國漢軍好容易看不.到身後的殺神,正準備坐下來歇口氣,誰想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小到大響起,聽得他們是頭皮發麻,顧不得身子酸軟,馬上站起身向南面奔逃下去,這時可沒人敢跪下投降,西夏人的軍功可都是算首級的,那群騎兵不可能收攏降兵,所以向騎兵投降唯一的結果,就是被人一刀剁了腦袋。

    葫蘆川的河灘並不寬,河灘上的礫石大小不一併.不適合騎兵奔馳,可是,上面有嚴令傳下,西夏的騎兵也就顧不得這麼多,發瘋一樣在河灘上飛馳追殺逃走不及的金軍,隨著追擊距離越來越遠,河灘上的金軍也越來越多,眼看著到了曲兜陵南口處,這裡的金軍已經堵成一團。

    本來還是叫罵著的金軍士卒,看到更多的敗兵潰.退下來,就知道西夏的騎兵已經不遠了,結果後面的人想更快的跑出去,前面的人還堵在狹窄的出口,這麼前後一擁擠,不知踩死了多少人,還有近千人被推進湍急的葫蘆河中。

    這時身後已經響起馬蹄聲,在最後的金軍士卒.們再顧不得了,會水不會水的一起跳進了葫蘆河中,順著水流向下游而去。可是,這葫蘆河也很深,很多不會水的金兵一轉眼就沒了頂,再飄起來時候早已是兩眼翻白了。

    即使是這樣,越.來越多的漢軍噗通噗通跳進葫蘆河裡,拼著性命向下游浮去。等到西夏騎兵追擊到了南口時候,看到的是幾乎能將葫蘆河堵塞的屍體,以及兩三千個跪地投降的金兵。

    那西夏騎兵的將軍氣得直跳腳,這麼多的降兵,不能殺不能放,擋在這裡還礙事,惟有暫時驅趕到一邊,自己帶著手下繼續向南追擊。可就這麼一耽誤,讓出去南口的金軍跑的遠了,待到他帶著夏軍騎兵追出曲兜陵後,見到的是一座草草建成的營寨,以及裡面戰戰兢兢黑壓壓的人頭。

    正待西夏的騎兵準備暫時不管這些人,準備繞過眼前的營盤時,突然從營盤中殺出一支騎兵來。這些騎兵多數穿著破爛的衣甲,手裡兵器雖然不錯,可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人人身上掛著弓箭,讓西夏的騎兵微微重視起來。

    即使有些重視,西夏的騎兵們是剛剛大勝,哪裡會將這樣一支雜碎兵看在眼中,見著那支金軍騎兵散落著毫無陣形的衝過來,西夏騎兵看的哈哈大笑。可是,一支帶著嘯音的箭矢止住了西夏人的狂笑。

    一陣箭雨放過,西夏人眼中破落的金國騎兵,竟然可以在奔馳的馬上放箭而且准性不低,僅僅一個照面就令百多個西夏騎兵落馬,若是能多幾輪的話,想來一定會給西夏騎兵造成不小的傷害。

    只可惜世上沒有如果,兩支騎兵本就是相對著衝殺過來,一輪弓箭過後,兩支騎兵就碰撞到一起,刀砍斧劈大錘大棒的狠砸,別看西夏騎兵裝備精良盔甲整齊,到了這支金國騎兵面前也不大經打,原來,這支金軍雖然衣甲不全,可手上的刀劍都是花樣,實則全是大錘狼牙棒這樣的重兵器,砸到西夏人的鎧甲上,只是嗡的一聲,表面看不到半點傷痕,可挨打的夏軍騎兵在馬上晃了幾下,馬上會栽倒下去。

    僅僅一個對沖,眨眼間就被金軍從西夏騎兵中間鑿穿,落在地上的西夏騎兵差不多有四五百,這可是一支千騎隊的大半了,雖然金軍的損失也差不多,可夏軍的騎兵還是被殺得膽寒了,連調轉馬頭再次迎戰都不敢,急忙催動坐騎向前奔馳,繼續追擊金軍的步兵,至於那些金國騎兵,還是交給後面的弟兄吧。

    這支金軍也沒回頭,而是義無反顧的殺進了後面的夏軍騎兵群,這可是一支萬人隊騎兵,幾千人的隊伍衝殺下來,人數本就只有四千多的金國騎兵,僅僅不到兩刻鐘的對沖,最終能夠走出來的只有千把人,與之相對應的,他們也放倒手機閱了幾乎同等數量的西夏精銳騎兵。

    餘下來的金軍騎兵雖然人人帶傷,個個精疲力竭,可是只略略在原地喘息一下,就衝著後面走出山道的西夏步兵方陣衝了下去。雖然人數只有千人,面對的又是士氣正旺的西夏精銳,可是,當這支騎兵完全不要命的時候,什麼精兵都擋不住他們,在戰馬勢如破竹的攻勢面前,最前面的一個千人隊的西夏步兵當即潰敗,然後,又是一個千人隊……

    當這支金軍衝散了足足四支西夏的千人隊之後,他們的人數降到了三百多人,而在他們對面,是早已準備整齊的,如林的長矛。

    當頭的一名金國騎兵,雖然全身血污,卻是傲然挺起胸膛,回視下身後僅存的弟兄們,從他們衝出營盤的那一刻起,雖然已經抱著死志,可看看現在十不存一的同袍,心頭難免升起一陣哀傷。很快,這股哀傷就被壓下去,就見這人竟然跳下馬,用滿是悲憤的語氣對身後的金軍大聲道:「弟兄們,在賞移口,我們逃了一次,這次,我們還能繼續逃走麼?」

    不能————

    沖天的喊聲響起,剩餘的金軍騎兵一起高聲大吼著。

    那領頭的金兵嘿然一笑:「好樣的,也讓夏狗看看,我們女真人都是好樣的,弟兄們,給祖宗磕個頭吧,然後我們一起上路。」說著,這人竟是將上千的西夏步兵視若無物,衝著東北方向撲通跪下,咚咚咚磕了九個響頭。

    餘下的女真騎兵們也紛紛下馬,就在西夏的軍陣前對著東北方向,也就是中都的方向叩頭。完事後,這些女真騎兵重新跳上馬,圍在那名領頭的女真勇士週遭。

    這時,西夏步兵戰陣後面疾速跑出一名軍官,用女真語高聲道:「諸位勇士,我家任將軍敬重諸位,他讓我傳話,『你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你們用自己的鮮血洗刷了前次的恥辱,現在,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我家將軍願意讓你們自由離去,無論去哪裡,我大夏概不過問』。」

    那領頭的女真人哈哈大笑,轉頭對自己的同伴們道:「聽我老子說起,在西面的吐蕃,貪生怕死的戰士會被戴上一根狐狸尾巴,然後趕出國家去,老子就算死也不想帶著那個玩意見祖宗,你們說呢?」

    女真騎兵們哄然大笑起來:「是啊,帶著那個東西去見祖宗,怕是祖宗都不會認我們嘍——」

    領頭那人臉色一整,催動了坐騎慢慢向前小步跑去,揮舞著手上的兵器:「弟兄們,去死啦!」

    說完,這支女真騎兵迎著面前如林的長毛而去,縱然閃著寒光的矛尖刺入胸膛,他們也再沒一人回頭。

    默默在陣後看完這一幕,任德聰示意軍隊暫時停止前進,下令收拾這些勇士的屍身,連同前面幾次大戰中的女真勇士屍體,一齊找個地方安葬,同時樹碑立傳記載這些人的悲壯行為。而且,他還派了一名軍使,手持自己親筆書信送去金國城寨,信中詳細記述了這些女真勇士的奮戰以及悲慼的最後一幕,更記明瞭所有女真人屍體的安葬地點。

    做完這些,任德聰才下令夏軍繼續向前推進。

    這封書信被送到了金國城寨,輾轉送到鳳翔路都總管手裡,那都總管不敢耽擱,連忙用快使火速送去京城中都。當中都城中的完顏亮接到這封書信時候,整個鳳翔路早已糜爛,鎮戎州境內的大半軍寨失陷,夏軍正在集中兵力猛攻鎮戎州城。

    看到了書信,完顏亮先是心中一陣寬慰,繼而大怒,下令將早先逃走的那些女真子弟盡數緝拿,也不用刑部和大理寺御史台會審,直接行軍法盡數斬首,同時下令對這些逃走的女真子弟的家中進行嚴懲,官爵低的貶為庶民,其他爵祿高的紛紛降級。然後下令太常寺在太廟告祭,向列祖列宗稟告此事,請列祖列宗保佑那些戰死的女真勇士在天之靈。

    事後,完顏亮查明,那名領頭的女真勇士名叫紇石烈斜哥,是大將紇石烈志寧的遠房族侄,因為第一次上陣被嚇得膽寒,隨著大流在陣前逃跑,後來越想越覺得憋氣,尤其是連身邊的宋人民夫都瞧不起他們這群逃回來的紈褲子弟,每每有女真軍官用大白眼看過去,或是當著他們面吐唾沫,都讓紇石烈斜哥心如刀絞一般。

    就在幾日間,紇石烈斜哥的心境發生巨大變化,很多次都在人前表示,自己只有一死,才能用血來洗清身上的污跡。不少人只當是個笑話,誰想到,今日金軍兵敗,整座後營面對西夏騎兵的時候,紇石烈斜哥竟然鼓動起營中的女真子弟出來迎戰。

    說起來,後營裡的女真子弟也是心中尚有血性的,那些真正膽寒的造就跑回去中都了,這些留下來的聽到紇石烈斜哥的鼓動,一時熱血上湧就跟著衝殺出來。待到後來,已經是回不去了,竟是全部陣亡。

    完顏亮感慨萬千,特旨追封紇石烈斜哥為金吾衛上將軍,贈震武軍節度使。

    雖然西夏一舉攻入了鎮戎州,更是騎兵四出騷擾鳳翔路境內,可是前線並非沒有好消息。就在任德聰取得決定性勝利的同日,由紇石烈志寧與僕散烏者率領的硬軍,也在夏州城下取得大勝,三萬輕騎很輕鬆的突破了石州防線,卻沒有強攻石州,而是在石州城外劃了一個圓圈,繞過決意死戰的石州城,而是直搗尚沒有太多緊張氣氛的夏州。

    雖然紇石烈志寧與僕散烏者兩人有心結,可是兩人都是女真人中間的出色人物,又都明白,他們兩人現在的官位看似不高,可是他們統帶的這三萬硬軍,即將是日後金國最能打的士兵,就憑死一個人就補充一個人的態度來看,皇帝對硬軍那是極度重視,他們兩人只要統帶硬軍大好仗,日後還愁了飛黃騰達麼?

    於是從翻越河東路的茫茫大山開始,兩人就同心協力攜起手迎敵,尤其是他們在石州城郊發現了大批西夏軍的戰馬,也就毫不客氣的納入手中。本來是因為戰事緊急,祥祐軍司準備將這些戰馬集中起來送走,誰想到便宜了硬軍。雖然硬軍並非個個都會騎馬,可是孤軍深入西夏境內,不會騎馬就意味著等死,這種態勢態勢下,三萬人硬是磨練著勉強能在馬上坐住。

    帶著三萬臨時騎兵,硬軍一路向西奔襲,竟然在夏州城以西遇上了準備增援的夏國禁衛軍。於是,與任德聰選定了同一個夜晚,紇石烈志寧利用搶來的幾千隻牛羊,學古人的火牛陣,一舉攻破了草草建立的西夏軍營寨,緊接著,兩萬硬軍下馬從三面發動攻擊,將兩萬西夏禁衛軍向一個方向攆,最終,攆進了金軍的埋伏,當一萬硬軍殺出來的時候,西夏禁衛軍的士氣徹底崩潰了,已經幾十年沒打過仗的這些禁衛軍,紛紛扔下兵器跪倒投降。

    紇石烈志寧和僕散烏者,按照早先商量好了的,一邊留下幾千人收攏敗兵,一邊將手下兵馬分成幾股,穿戴了夏國禁衛軍的盔甲,拿著夏人的兵符軍令,一批兩千多人的硬軍奔向夏州城。

    雖然聽到了喊殺聲,可是夏州的守將也不知道城外到底有多少金軍,壓根沒敢出城營救,這時見到一群人數眾多的敗兵退下來,鎧甲兵符軍令都沒錯,說話的也是黨項語,於是就打開了城門……

    當夜,西夏的龍興之地夏州陷落,城中兩萬夏軍,還有派去協防的兩萬西夏禁衛軍,被三萬硬軍盡數消滅。接著,硬軍幹了一件讓西夏百姓無比震驚的事:把俘虜的將近三萬夏軍全部坑殺!

    將夏州洗劫一空,最後放火一燒之後,硬軍給西夏援兵留下的,是一個完全被燒燬的夏州城,還有城外將近十萬流離失所的百姓。至於硬軍的行蹤,則是消失在西夏境內。

    這個消息猶如炸雷一樣,將任得敬驚的完全呆滯了,夏州被破,等同打開了通向興慶府的大門,金軍完全可以從夏州一路向南,沿著秦漢古長城先向南然後向西,橫掃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城鎮和綠洲,最後到達黃河岸邊,再沿著黃河或是向南進擊,截斷賞移口的要隘,將十萬西夏兵困死在陝西,或是向北瘋狂進攻,一路打通靈州西平府,靜州,最終兵鋒直抵興慶府城下。

    怎麼辦?

    一個讓人撓頭的選擇擺在了任得敬面前。

    可不等任得敬做出選擇呢,馬上傳來了石州被攻破的消息。原來,那支金軍沒有向東前進,而是又繞到了石州與夏州之間,利用嵬名懷德出兵救援,或者說是光復夏州的機會,先是用計謀詐開石州城,然後將石州點燃,高高的黑煙引起了為名懷德的注意。就在嵬名懷德接到急報轉身增援自己的老巢時,金軍半路出擊,一舉擊潰了嵬名懷德兩萬軍隊,嵬名懷德當場戰死。

    自己的政敵戰死,任得敬不僅沒有一點丟失石州的哀傷,反是有所明悟的笑了。而後他下達兩個命令,首先是加緊徵集部族兵,已有的部族兵調入興慶府,負責守衛王宮,任何人沒有他和西夏國主李仁孝的命令,不得擅自進入王宮。第二個命令是給他的弟弟,命令任德聰繼續加大對陝西的攻勢,無論用什麼辦法,必須在一個月內打到鳳翔府城下。

    接到這個命令,任德聰第一個感覺,就是他哥哥已經發瘋了,現在他連鎮戎州都沒打下來呢,而鎮戎州距離鳳翔府還有幾百里地,中間隔著平涼府和隴州,一個月,一個月怕是只夠十萬人走到鳳翔府的。

    可是,任德聰明白他哥哥,不管什麼困難,無論是否有親情,既然是下了軍令,他一個月內就必須辦到,否則無論有否親情,他的腦袋鐵定搬家,或者說,如果沒有親戚關係,他活下來的幾率還會高些。

    為了完成不可能的任務,任德聰乾脆放棄了心中對陝西的那點眷戀,拿出了虎狼招數來,給手下的兵將們下令:搜集鎮戎州附近能找到的所有百姓。

    任德聰不顧千古罵名蠻幹的結果就是,用將近兩萬百姓作前鋒,他很順利的攻下了鎮戎州,開始向平涼府推進。

    在西夏境內,洗掠了石州之後,硬軍又一次出擊,突襲了剛剛被他們毀掉的夏州,利用夏州城門根本不存在的弱點,一舉擊破夏州的五千夏軍,然後重新消失在夏州西北部的大漠之中。

    不過,這一次的夏州百姓看到的戰鬥場面與上一次大不相同,這一次的金軍,竟然是騎在馬上廝殺的!

    兩條戰線,一勝一敗,總算沒有讓完顏亮太過失望,更讓他有心思回頭去審視東面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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