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劍指何方
高麗的戰事平息,三萬硬軍也登上了金國水師的海船,開始從海路返回中都,這條路雖然顛簸而且又些風險,不過畢竟方便快捷,從登船到抵達中都,前後只需要半月時間,僅僅是陸路耗費時間的三分之一。
第一批硬軍已經登船出海,在仁政殿的朝會上,立即有大臣提出,對心懷叵測的不臣之國加以懲戒,使之知錯能改上表俯首。大臣們心裡明鏡一樣,這是在尋找下一個目標,看來皇帝是在高麗身上嘗到甜頭了,揮動手裡的利刃,準備收拾身邊不老實的傢伙。
這些臣子沒猜錯,這確實是完顏亮的意思,不僅是他的意思,就連上奏的臣子,都是李通事先安排好的,用後世的話講,就是個托。
能邁進仁政殿的都是人精,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於是順著皇帝的思路向下思考,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草原聯軍,這些騷韃子越來越可惡了,那徒單合喜是行伍出身,當即高聲唱和著要去討伐草原,好好敲打下那些騷韃子的氣焰,讓他們為去年的膽大妄為付出點代價。
徒單合喜是簽書樞密院事,只管調度兵馬打仗就好,可劉麟是掌管的兵部的,一應兵額調配甚至是軍器製造馬匹車仗的準備,都要兵部來統籌,況且他還是原燕京路轉運使出身,對後勤糧餉更加敏感,聽到徒單合喜的建議,雖然沒有出班建言,可眉頭卻是皺起來。
完顏亮本就要聽聽兵部的.意思,如今見到劉麟的模樣,於是裝模作樣的問了兩位參政的意思後,立即點了劉麟的名字,要兵部參謀一下。
劉麟是幽雲漢兒出身,在朝堂上.還算是根基較淺,所以小心的斟酌了下詞句,才道:「打騷韃子自然正確,那群韃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侵入了我大金疆土,以前都是我們去草原打他們,就像是梁王宗弼大人,雖然動用錢糧兵器盔甲無數,可只要狠打一次,這些韃子就能老實個十年八年的,只有這樣,北疆才能騰出手來,收拾那些跳樑小丑。」
徒單合喜聽著直點頭,可有那.老道的傢伙,一聽劉麟這話就皺起眉來,這個劉麟太滑頭,雖然明著是說打草原的好處,實則點出兩個問題,第一,打草原需要錢糧兵器盔甲無數,現在國庫到底還不充裕,要如何籌措這些物資?另外一個,就是那些蠢蠢欲動的跳樑小丑,說的是誰,當然是西面的夏人了。
完顏亮也聽出了劉麟的真實意思,現在已經基本.查清楚,高麗的情報就是西夏使者李倫洩露,這個傢伙著實可惡,僅僅是在中都上竄下跳一番,就攪得金國北疆烽煙迭起,若是不能將此人抓住一刀刀的挖心摘肺,怎能出了完顏亮心中一口惡氣?
那徒單特思發覺不對,連忙出來陳述,他接著劉麟.的話茬說下去,「對啊,劉大人說的對,現在正是對北疆用兵的時候,否則草原上那些韃子蠢蠢欲動,對著我大金虎視眈眈,一旦開春冰雪融化後,這群韃子可就要出兵了,那個時候,臨潢還會是他們的底線麼?過了臨潢,是不是要放他們進長城轉悠一圈?」
這話說的誅心了,簡直將金國北疆數萬兵馬視.若無物,更把金國放置在北面的幾十個部族糾軍當成了廢物。完顏亮聽的著實生氣,冷哼一聲,斥退了徒單特思。
雖然是完顏亮.的妹夫,特思這次也發覺,自己似乎說的有些過分了,臉上鬧得很沒面子的退了回去。
看到特思吃癟,徒單合喜突然明白過來,敢情劉麟那是說反話了,立時氣得大步站出來,繼續鼓動向草原出兵,在他看來,打什麼西夏,西夏邊境都是堅固的城堡軍寨,打個一年半載的都不見得有什麼進展,哪有打草原聯軍來的痛快,一戰見勝負,至多一年就能得勝還朝,自己的官位不就應該再提一提了?
完顏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挨著個的點宰相們的名,讓他們一一表態。就連張浩那個老滑頭,這時也不得不說出自己的想法,含混過去都不成,必須有個明確的目標拿出來。最後,張浩迫不得已下,說出自己支持劉麟。
張浩一向是朝中漢兒官員領袖,見到他支持了劉麟,朝堂上態勢又一變,漢人紛紛站出來支持攻打西夏,而女真高官則不甘示弱,一齊支持起徒單合喜來。
眼見著一場朝會要變成黨爭,完顏亮正在心煩意亂的功夫,有合扎猛安的軍官進來稟告,說洪過覲見。聽到小師弟回來,完顏亮大喜,連忙下令讓洪過上殿來。
雖然是匆匆趕回中都,走進仁政殿的時候,洪過還是不慌不忙的邁著方步,走到殿門處就向完顏亮躬身施禮,口中連呼「外臣洪過朝見大國皇帝陛下」。
對洪過的守禮早就習以為常,完顏亮狀似不滿實則帶著歡喜的語氣,招呼洪過走到玉階前說話。
進宮的路上,洪過就打聽了這次朝會的目的,其實,按照的本心來說,是不想參加這種性質的朝會,一來沒有什麼意義,二來平白得罪一批人。
可是,完顏亮對蕭裕一使眼色,蕭裕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竟是在朝會上,用一種寒暄的口吻,笑呵呵的問洪過的想法。
皺著眉,洪過思索了一會,才平靜的抬頭望著完顏亮道:「陛下,外臣不過一介布衣,何德何能在這裡放言,外臣乏累,還有諸位長輩沒能拜會,請陛下恕罪,外臣告退。」
眾位大臣聽後一陣愕然,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竟然有人敢卷皇帝的面子,面對皇帝的問話竟然拒絕回答。吃驚過後,這些人立即將視線聚集在完顏亮身上。
預想中的雷霆怒火沒有出現,完顏亮其實也明白,如果洪過不想說逼也沒用,再說了,洪過話中另有含義,他已經明白過來,於是笑著擺擺手,吩咐梁漢臣帶著洪過出仁政殿。
在眾位大臣艷羨的目光中,洪過的身小〕說就來W最快影消失在宮門外。朝會進行到這裡已經卡住了,於是在處理了一些日常事務後,完顏亮就散了這次朝會。
來後後面的小殿,果不其然見到了洪過,完顏亮指著師弟對旁邊的親信笑道:「就知道他藏著話不肯在大庭廣眾下說。」
蕭裕淡淡一笑沒有吱聲,李通苦笑下不知說些什麼才好,至於徒單特思等人乾脆圍上了洪過,七嘴八舌的問起高麗的情形來。
待到完顏亮梳洗完畢,眾人也喝了茶水吃上兩塊點心,皇帝走到了洪過面前,笑著道:「改之,到了這裡,你總該把肚子裡的話倒出來了吧。」
面對完顏亮,洪過正色道:「師兄是聽我的實話?」
完顏亮故作不悅的道:「不是實話說出來作甚,你我之間還用這等虛文?」
洪過馬上接著道:「那好,我的實話就是,不打,誰都不打,休養生息一年。」
這話一出立時驚呆了所有人,洪過沒有理會大家的表情,而是細細的分析道:「高麗一戰,硬軍的戰力確實不俗,不過,也要看到高麗之戰背後掩蓋的東西,首先,經過三征高麗的戰爭,國庫已經完全虛空,即便有高麗的虜獲作為補充,這些究竟是一時的外財,朝廷的立國之本還是賦稅,現在通檢推排剛剛開始,第一步還只是徹查全國土地,並不能為國家真正增加賦稅,第二步才是重點,那就是按照通檢推排的結果徵收物力錢,把物力錢的徵收範圍擴展到全部官民人等,不管是女真人還是漢人,不過貧賤尊卑無人可以免除,如此,才能激增國家收入。」
洪過這話一出,剛剛還是驚呆的眾人,已經完全變了顏色。原來,這物力錢在金國早就在徵收,所謂「物力錢」,按照後世的話講,實際就是「財產稅」,也就是由官府出面,挨家挨戶的將每一戶人家的財產定出等級,然後依照等級或者具體的財產總值徵收一定比例的稅收,這也是很有金國特色的一種稅賦了。
之所以讓在場之人臉色大變,是因為以前的物力錢徵收範圍只在普通百姓和商賈,是凡有官身的家庭都可以免稅的,現在洪過要向所有人徵稅,等同免除了官家子弟免稅的特權。
完顏亮的臉色陰沉不定,沒有馬上回話,而是看著洪過,等待洪過下面的話。
果然,洪過繼續道:「會寧府路的女真猛安謀克戶遷徙到中都和北京安置,這確實是一項大好政策,不過,中原人口激增,而會寧府戶口稀薄,最好能將部分中原百姓遷徙去會寧府附近安置,如此,才不會出現女真人與漢人爭地的情形,而女真人也可以安心生活,一心為師兄效死。」
完顏亮點點頭,按照他的設計,最近十年內要向中原遷移不少於一百萬的女真人,去年通過兩次征討高麗,變相的遷徙了幾十萬女真人進入北京大定府和中都大興府安置,結果很快就與當地的漢人百姓產生了矛盾,尤其是劃地的糾紛,不少女真人仗著是國族,強行索要當地好田,甚至逕自將當地百姓的上好熟田圈占,一些官府的官吏也不對這種行徑加以制止,於是在北京和中都周邊,漢人與女真人的矛盾很深。看起來,洪過也看到了這些問題。
安撫百姓整頓稅收,增加財賦來源,洪過說的這些都是金國朝廷最近的要務,完顏亮不禁暗自點頭,比起那班只知道阿諛媚上爭奪好處的朝臣來,洪過不知不他們清醒了多少倍。
「還有麼?」完顏亮平靜的道。
「當然有,最後一條,」洪過嘿嘿笑起來:「那些個硬軍在高麗之所以那麼能打,還不是因為他們是一群窮光蛋,人死**朝天,死了就死了。現在不一樣啊,三萬硬軍,一個個都有錢了,口袋裡富裕了,哪還能打仗,就算強迫他們去衝鋒陷陣,也沒了那種一往無前玩命換金銀的氣勢。現在休息一下,讓他們托付下家裡事,心裡也有個安慰。即使退一萬步講,好歹給他們點時間樂呵樂呵,有機會花銷手裡的富裕錢,就算塞進那些煙花女子的洞裡也好。不然,那種有命掙沒命花的錢,他們誰還會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去掙?」
最後幾句話將大伙說樂了,氣氛立時一鬆,沒了剛才的緊張和凝重。
見到完顏亮若有所思,洪過對他抱拳一躬,然後又對所有拱拱手,道了幾聲告罪,施施然轉身離開了這裡。
望著洪過離去的背影,完顏亮淡淡的道:「比起你們,洪改之的忠心不知高出多少。」
聽到完顏亮的話,嚇得蕭裕李通帶頭跪倒,其他近臣們更是嚇得幾乎背過氣去,趴在地上全身顫抖不敢作聲。
看著周圍跪倒一片的臣僚,再瞧瞧遠處那逍遙自在的身形,完顏亮突然感覺自己真的很寂寞孤單,突然之間,他明白了洪過與周圍這些人的分別,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旁人永遠學不來的。
照例,洪過去後宮太后那裡請安,又送了不少新奇玩意到皇后徒單氏和元妃大氏那裡,這才出宮回家,到了家中,自是先去母親那裡賠罪,然後與府中上下補發一次喜錢,最後來到後宅好容易喘口氣,又命人置備一桌素席,擺到了後院的小廟裡。
看著洪過奇怪的舉措,烏林答寧兒好生奇怪,不過,洪過的事情她哪裡能干涉,也只有坐著和好容易回來的洪過說話。到底還是二月裡頭,剛剛打了酉時天色就漸漸黑下來,又過了一會,周秀娟進來回話,有客人拜訪,洪過也不去迎接,就吩咐著將客人領來小廟的客房。
烏林答寧兒一下急了,她在這裡居住是個秘密,若是被外人看到,叫完顏烏祿和她的臉面往哪裡放?剛要起身離開,誰知道被洪過一把拉住,就見男人笑而不語,靜靜看著門外。
過了一會,外面走進來幾個全身裹在披風裡的人物,當先一個看到了烏林答寧兒,先是一愣,繼而冷哼一聲,將風帽摘下。寧兒定睛一看,嚇得立時要跪拜下去。
來人可不就是完顏亮麼,不過寧兒也沒能跪下去,她被洪過拉住了腰肢,洪過輕鬆的告訴她,來的不是皇帝,而是他的師兄,只要上去行禮就好,用不著跪拜。
烏林答寧兒勉強向完顏亮行禮後,又看看其他幾人並不認識,也就悄悄走出去置備酒席。這次完顏亮的隨從,一個李通,一個蕭裕,還有就是梁漢臣,以前的徒單特思竟然不見。
看到這個組合,洪過心中一動,臉上卻沒任何波動,僅僅請諸位坐下,素席馬上就開始。
幾個人真沒想到,洪過竟然預先猜到了他們要來,連素席都準備好了。果不其然,幾人坐下還沒等全身熱乎過來,三個女人就開始一樣樣的將酒菜擺放上來。
完顏亮先前還沒在意,忽然斜眼看了看剛剛放下一盤素雞的女人,眼睛立時轉過去,不敢置信的指著女人,然後轉頭對著洪過大怒:「你好大膽子,她是我的弟妹,堂堂鄭王妃!」
為完顏亮倒上一杯燙好的酒,洪過平靜的道:「王妃又能如何,現在沒了男人一眼會被人欺負,與其讓堂堂鄭王的財產被人吞掉,還不如便宜了我這個做弟弟的。」
第一次聽說,竟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弟妹身上,等同是打到了自家親弟弟身上,雖然這個弟弟已經死了,而且是被自己親自下令秘秘密處死,但是這種恥辱就好像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臉面上,令完顏亮勃然大怒,啪的一拍桌子,就要拉過烏延氏問個清楚。
烏延婉清,也就是烏延氏飛快的躲開去,低著頭似是帶著委屈的輕聲道:「算,算了,都因為我是一個女人,沒辦法撐住家門,這才求到了洪家叔叔,至於是哪個,就不要提了。」
完顏亮聽著雖然氣憤,可一看周圍幾個近臣都是緊閉著嘴不說話,他一思索就明白了,烏延氏乃是他的親弟妹,名份上屬於女真完顏氏皇族,連這個身份都壓不住的人物,除了皇族內部的那些個王爺公爺之外,還能有誰?
揮揮手示意烏延氏下去,完顏亮有些頹喪的坐下,隨即腦中一驚,似是想到了什麼。幾個人注意到完顏亮的異常,卻沒想到,皇帝開口竟是問洪過:「改之,你對我說實話,如果上半年強要出兵,應該首先打哪裡才好。」
洪過噗哧笑了,就好像這個問題問的十分可笑一般,「師兄也是武人出身,怎麼倒來考校我了?自然是夏國啊。高麗兵孱弱,能擊敗高麗不算什麼武功,硬軍還要繼續錘煉,當然是拿戰力相對弱些的夏人開刀。另外,夏國東部富庶,打下來可以彌補戰事虧缺。最後,能很快打痛夏人,迫使夏國求和,到時候懲辦首犯賠些金銀出來,就可以掉頭北上了。」
見著洪過說的輕鬆,一邊的李通忍不住道:
「改之想的太簡單了,那草原韃子正磨刀霍霍,開春就要整兵南下,一旦我們攻打夏國時候,草原韃子抱團南下,我們又要如何抵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