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伐 第二卷 河東亂 第一百九十章 權普安郡王府記室(下)
    第一百九十章權普安郡王府記室(下)

    對於趙瑗的危言恫嚇,洪過才不會害怕,到了這個時候,他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就算門外站滿了大宋的禁軍,他也要試試斤兩,看看能不能闖出去。再說了,一句虛言就想要他交出實情,那簡直就是做夢。

    搬過一張椅子坐在趙瑗對面,洪過嘿嘿一笑:「我是守法百姓,正當商人,每日只是營營役役為些許小利而周旋,這位趙公子太看得起我洪過了。」

    那趙瑗微微一笑,「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能寫出這等豪邁詞句的人,竟然只是個營營役役的商賈之流?洪改之是笑話我中華無人吧。」說著,話音低沉道:「或者說,洪改之有難言之隱不敢與我相托?」

    趙瑗的神態極為誠懇,令人不禁為之動容。洪過也不例外,心中微微感動,馬上,他努力讓自己穩住心神,狀似平靜的道:「趙公子高看洪某了,一介商賈能有什麼難言之隱,您太多慮了。」

    趙瑗不想放棄,反是坐正身體,肅容道:「當日洪改之曾言主唱非人,不知,若是換了主唱之人,洪改之可能對我坦誠相告?」

    洪過笑笑道:「今日趙公子登.門,不僅僅是為了幫助我們兄弟認親吧,不知趙公子可否坦誠相告?」

    洪遵這下真的生氣了,臉上一股.青氣升起,手上攥起拳頭想要說話,不防被虞允文一把拉住。那虞允文也在回憶,趙瑗這個名字他似乎聽過,到底是在哪裡呢?

    洪過一句話說完,屋內氣氛立.時尷尬起來,趙瑗不好繼續說下去,洪遵被虞允文拉住不能脫身,至於虞允文則是努力思索。就見虞允文眼中霍然一亮,再看向趙瑗的目光卻是與剛才大不相同。

    等了一下,虞允文走上前對趙瑗道:「趙公子,時辰不.早了,不如早歸吧,洪改之就是這個脾氣,強求不得,若非如此,當年洪老尚書又何必在北方一住十餘年。」

    趙瑗明瞭虞允文的意思,這是在為洪過開脫呢,或.者說,用洪皓的名聲為洪過求情。看在洪皓的面子上,些許小錯小過,朝中正直大臣誰都不會難為洪過。故此,趙瑗淡淡一笑,又將虞允文上下打量一番,「你是虞彬甫?洪景嚴多次提起你,很好,本朝以孝道治天下,你的孝行足以為百官模範。」

    這下連洪過都不得不重新思考趙瑗的身份了,.這兩句話說出來,哪裡是個宗室子弟應該講得?忽然間,洪過腦中閃過一個人,隨即晃晃頭努力打消這個念頭:不會吧,不會真的是他,真的是他麼?

    呆呆的站在原.地,連趙瑗離開都沒注意,洪遵見到弟弟如此失禮,更是氣得不行,見到趙瑗緩步出了房間,他走到洪過面前,指著洪過氣哼哼的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最終,只是恨恨的跺跺腳,隨即追著趙瑗去了,竟然都沒留下與洪過多談幾句。

    被驚醒的洪過急忙追出去,到了房門口,正見到劉明鏡托著一個銀盤站在院子裡發愣,馬上手臂一揮,指著那邊的趙瑗一下,劉明鏡立即會意,追著趙瑗上去,雖然有護衛擋住了他瘦小的身子,不過趙瑗笑笑示意讓劉明鏡近到身邊。

    劉明鏡非常禮貌的走到趙瑗面前,恭恭敬敬的將托盤高舉過頭,盤中蓋著紅布,厚厚的一堆,估計是送給趙瑗的禮物。趙瑗看著笑道:「這個不好,無功不受祿。」

    見著洪過沒有追上去,虞允文無奈的走到趙瑗面前,鎮定的道:「無妨,這是洪東家送給他兄長的禮物,趙公子何不看看是何物。」說著,將那紅布撩起,露出了下面的物事來。

    饒是趙瑗見多識廣,看到蓋著的物事也不禁輕歎一聲,原來,托盤裡是兩件披風,最上面的是用珍貴的紫貂皮製成,下面的則是火紅的狐狸皮,這兩件披風用料都是極為珍貴,尤其那紫貂皮,無論皮毛的光澤還是絨毛的緻密都堪稱極品,一件披風製作出來,怕是要不下十張紫貂皮,如此之多的上品貂皮拼在一起,更加難能可貴了。怕是連金國皇帝身上穿的也不過如此,拿到了南宋自是極為稀有少見。

    虞允文自作主張的將紫貂披風交到趙瑗手上,然後將價值稍低的狐狸披風交給洪遵,先是笑道:「這是東家送給兄長的一份心意,請二位笑納。」然後壓低了聲音對趙瑗道:「進來盤桓許久,終究需要有所斬獲,才好應對那門禁。」

    趙瑗臉色一動,知道虞允文知道了他的身份,於是笑著示意護衛將那紫貂披風包好,而後對著洪遵笑道:「景嚴,你這份就穿上吧,好歹是洪兄弟的心意。」

    「哼,我沒那種不知好歹的兄弟。」洪遵雖是這般輕蔑的罵出來,手上卻不停下,探手就將披風穿在身上,立時感覺從身上到心裡都是熱乎乎的。

    趙瑗笑而不語,轉身對洪過拱拱手,這才緩步走出了洪家商號。

    待到虞允文回轉來,洪過一把拉住他的手,壓低了聲音問道:「哥哥,我來問你,那秀王之子,如今的名諱是什麼?」

    虞允文啞然失笑,原來洪過腦子轉的也真快,竟然明白過來,於是指指門外道:「可不就是那位麼。」

    咚咚咚倒退出幾步,洪過有些傻了一樣望著深深的夜空:「真,真的就是他!」過了一陣,突然狠狠扇自己一個耳刮子:「我真是有眼無珠啊。」

    隨後幾天,洪家商號裡不回家的夥計忙活著過年,洪過照常出去拜客飲宴,好似根本沒有發生過事情一般,虞允文見了只是笑笑,繼續在房裡攻讀,再沒前幾日那樣幫著洪過引見朋友。翟雲也忙得四腳朝天,不過,這些日子他做事更加隱秘,頗有些翟平的味道了。

    一直到年關,也就是臘月三十晚上,洪遵都再沒出現過,洪過彷彿不知道自己有個哥哥在臨安城裡似的,招呼著準備年夜飯,白天時候每個留下的伙電]腦訪問計不僅發了喜錢,更每人多給了五貫的補貼,雖然是在行在做事,這些夥計平日裡也只有每月不到十貫的工錢,現在不僅多給了一個月工錢的喜錢,而且還能多給五貫,將這些夥計樂得喜上眉梢,不停嘴的稱讚自家的東家。

    洪過笑著站在店堂裡與夥計打招呼,他這個行為也是思索過的,目的就是建立自己的恩威,略微削弱翟雲在總號的權威,並非是要防著翟雲,只不過是要體現一個老闆的形象出來,讓夥計都知道,在翟雲之上還有一個東家。

    這點小心思只不過是洪過茶餘飯後無聊作為,晚上吃飯後,夥計們或者去逛夜市,或者準備爆竹午夜來放,為了今天這個年夜,洪過特意買了足足一車的爆竹回來,就是要讓自傢伙計過過癮。至於他和虞允文翟雲幾個人,則在後院房中慢慢喝酒。

    虞允文進來時候,見到洪過獨坐飲酒,微微皺眉,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如何談起,惟有微微歎氣後坐下來。不過,當他坐下後突然發現,今天的桌子上竟然擺了五雙筷子,連酒杯都是五個。奇怪了,難道是要讓劉明鏡和馬三一起上桌喝酒?

    洪過聽了他的猜測竟是笑了,劉明鏡和馬三哪裡見過行在這樣花團錦簇般的都邑,早就心裡癢癢起來,所以,洪過一大清早就許了兩人放假,晚上可以出去玩耍。

    不是這兩個親隨,那還會有誰來呢?虞允文看看翟雲,結果他在翟雲眼中見到的是同樣古怪神色。

    幾個人在詭異的氣氛中喝了幾杯,就聽門口一陣喧鬧,開門看去,竟是馬三拉著一人走進來,那人百般不願意,無奈馬三力氣大胳膊粗,一把拉著他走進了後院。

    將那個人推進屋裡,馬三對著洪過嘿嘿一笑:「主人,可把人請來了,我馬三閃了。」說完立時沒了身影。

    虞允文看看那個被強拉來的人,噗哧險些笑的把酒噴出來,這人可不就是洪過的二哥洪遵麼?就見洪遵臉色不豫的看著自家幼弟,氣哼哼的沒說話。

    洪過也不多說,將酒杯裡倒滿了酒,端到了洪遵面前:「哥哥,那日真的不知是二哥,小弟向你賠罪了。」

    明知道自己不是為了這個生氣,洪過還是這樣輕描淡寫的樣子,更是將洪遵氣得不行,沒去接洪過手裡的酒杯,一屁股坐在空座位上,氣哼哼的道:「不敢,你是知書達禮的洪東家,我一介書生哪裡敢生你的氣。」

    虞允文一笑,連忙幫著安慰起來,那洪遵只是氣不過洪過無禮,實則對自家的弟弟也是心疼的不得了,自打接到大哥的書信,說老父見過洪過後,就時而精神好的不得了,時而唉聲歎氣,心知是想念這個幼弟和遠在北國的繼母,他這個作哥哥的又怎麼不會心疼自家弟弟?於是他們幾人就這樣推杯換盞的喝起酒來,一開始洪遵還是板著臉,後來逐漸說笑起來,也就越發的無拘無束,時間自然也是過的飛快。

    當外面響起了辟里啪啦的爆竹聲,這幾人才注意到,竟然是過了午夜時分,看看他們的戰績,已經幹掉了三四罈子的酒,幾個人臉上都有了醉意。

    虞允文藉著酒勁對洪過笑道:「改之,你今天失算了,最後這位客人可沒來。」

    洪遵聽了大是驚奇,聽著虞允文解說,對洪過邀請的另外一個客人好奇起來,連聲追問洪過到底是請了哪一位?

    看看外面的夜色,洪過笑笑:「未必啊,我可沒說那個人什麼時候到。」

    見洪過如此篤定,其他三人彼此看看,虞允文和洪遵臉上似有所覺悟,只是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如他們猜測那樣。又等了一會,院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接著,閃進來幾個身著便裝的護衛,而後,是一個全身蒙在風袍裡的人物走進來,跟在那人身後的,竟是洪過的書僮劉明鏡。

    見到這個人物,洪遵馬上跳起來,慌忙迎到門外,虞允文也隨之走出門來,洪過暗示翟雲去安排那些護衛,自己走到門口就不再邁步,對著來人笑著拱手道:「殿下今日讓洪過好等。」

    那人脫下了風帽,果然就是趙瑗,見到洪過直接道出他的身份來,趙瑗也不意外,笑著走到洪過面前,「改之好等,不過,我也是剛剛得空,才從宮中出來,就被你這小書僮攔住的,也好,我今日為改之帶來一份賀禮。」

    說著,趙瑗好似主人一樣走進了屋子,見到桌子上杯盤狼藉的樣子,呵呵一笑也不以為意。看著眾人坐下了,趙瑗舉杯先喝一杯新春酒,然後才對洪過道:「洪改之,我這個禮物來得不易,你不想聽聽麼?」

    沒有洪遵的拘謹,也沒有虞允文的鄭重,洪過還是帶著一種懶洋洋的樣子,笑笑道:「殿下請講,我聽聽這份禮能不能接受。」

    洪遵皺皺眉,見到趙瑗沒在意,也就不開口了。

    趙瑗沒有當回事,現在的洪過可比前幾日好打交道多了,他笑著拿出一份官照出來,遞到了洪過面前。洪過奇怪的打開一看,上面並沒名字,竟是一份空白的官照,不過,吏部和大宗正司的大印嫣然,竟是只要添上名字就能生效的官照,官位不高,只不過是普安郡王府的教授。

    普安郡王?

    洪過輕聲念出來,抬頭看看趙瑗,「秀王之子?」沒有去看一遍洪遵的怒色,見趙瑗微一點頭,心中愈加篤定了,將官照推到趙瑗面前:「郡王要洪過之命何其速也。」

    洪遵顧不得許多,一把拿過那份官照,匆匆看過,一下子就驚住了,虞允文也拿來仔細翻過,歎口氣,放在了趙瑗面前。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趙瑗的意思,只不過,現在洪遵與虞允文的想法完全不同。

    趙瑗微愣下,才輕聲道:「改之既然說過主唱非人,何不在我身邊助我,待到日後換了那主唱之人,自有改之丹心報天子之日,更有千載史冊留名之機。」

    以趙瑗的身份,肯說出這些話,已經是大大逾越了,是以洪過很感激的看他,接著,固執的搖搖頭:「不成,這份大禮我不會收下。」

    「改之……」洪遵這下真的急了,他與大哥洪適十餘年前入仕,遷延這麼多年也才從八品,洪過現在只要一鬆口,就是從八品官身,而且還是眼前這位身邊最親近的幕僚,日後的前途何止一句不可限量能形容的。他就不明白,為什麼洪過要拒絕?

    虞允文一把拉住洪遵,不讓他說下去,反是將官照向著趙瑗面前推了推:「殿下,洪改之的大志,世人無人能知,不過,某敢肯定,洪改之心中之抱負,一旦功成,千年之下將為人所津津樂道。」

    千年之下為人津津樂道?趙瑗猛地抬頭,定定的看著洪過,不僅是他,連洪遵都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幼弟,心中似有明悟。

    洪過咧嘴一笑:「殿下,我洪過不會留在大宋,絕不能留在大宋,所以,這個東西我暫時不會接受。」

    暫時不會接受。

    趙瑗一下心安了,探手握住了洪過的手腕:「洪家弟弟,有時候我真羨慕洪尚書,這真是忠臣義士應有之報,洪門四傑,洪門四傑,小洪為尊。」

    聽到趙瑗這樣誇獎自己的弟弟,洪遵不僅沒有絲毫妒忌,更是感覺就像是在誇獎自己一般,微微挺直了身子,讚賞的看著幼弟。

    既然洪過不願接受官照,趙瑗沉吟了一下,吩咐洪遵找到紙筆,自己唰唰唰寫下幾行字,然後從袖中掏出一方小印,在末尾扣上。

    虞允文探頭一看,立時吐吐舌頭,上面竟然是任命洪過是普安郡王府記室,不過是權領,也就是暫時充任的意思,記室是秘書的稱謂,換到後代是秘書或者主任秘書,乃是官員身邊最最親近的官吏,一般非嫡系親信不會任用,這趙瑗如此任命洪過,而且用的是他的私印,顯見的目的有兩個,一是籠絡洪過,二是告訴洪過,這個任命是他私下許諾的,不會在吏部和大宗正司的文冊上見到底檔,自然也就不會有洩露之虞。

    趙瑗如此處心積慮,自然不會完全為了一個洪過,這份任命是發給洪過的,其實也等同籠絡了洪遵和虞允文,不僅讓兩人感受到了趙瑗的寬容大度,更令兩人明白,只要他們專心為趙瑗做事,趙瑗也是不會吝嗇手上的官位,雖然現在可以許諾的官位還很小,不過,趙瑗本身就是個價值無限大的潛力股,日後的前途自是無可比擬。

    見洪過珍而重之的收下了任命書狀,趙瑗這才滿意的笑了,說實話,剛才他也在擔心,若是洪過這次還要拒絕,他不僅沒面子,而且一時間也不知要如何做才好了。

    接下去盤桓一陣,喝了幾杯酒後,趙瑗就起身離開了,他明日還要參加新年大朝,自是不能留的太晚。至於洪遵則沒這個顧忌,這裡就是他幼弟的買賣鋪子,大不了在這裡過夜就是,只要打發個人去他的家裡取回官服,明早大可從洪家商號直接去參加大朝。

    幾個人一直喝到深夜,這才將洪遵扶下去休息,再一次和虞允文單獨而行,洪過歎口氣:

    「唉,上了賊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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