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三年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就在冬季歲末的時候,都傳出來一個震撼性的消息:大金國的使團,在高麗國境內被人全部殺死。
全部殺死,不是死了個兩個,而是整個使團上下,足足一百多人,從正使禮部侍郎蕭玉以下,到最底層的隨員,在經過高麗控制的保州城,準備渡過鴨綠江回去金國境內的時候,竟然被人盡數殺死在荒郊野外!
這則駭人聽聞的消息,以中都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傳播開去,了消息的人,竟然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有人咬牙切齒,指著東面大罵高麗人不義,罵高麗人不懂禮儀無恥至極,竟然幹出了弒殺使團的暴行,實在是令人無法容忍,必須嚴厲懲罰兇手,將行兇的人抓起來一刀刀切碎,才能維護住金國作為中原大國的尊嚴。
秉持這種觀點的,不是女真人,就是契丹人或者幽雲漢兒,尤其是那些出來入仕做官的人,更是不論在何種場合,都大聲斥責高麗的不義和無恥。
另外還有些人,聽到這個消息後表現的不以為然,雖然不齒於高麗人的作為,是同樣的,他們感覺這件事與他們自己沒什麼太大關係,這個大金國都是女真人的朝廷,國朝廷被人抽了耳刮子,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抱著這種態度的人,基本都是宋人,間中還有不少幽雲漢兒以及契丹人,不過,這些人多平民百,他們可以叱責高麗人不講禮儀不守尊卑,是要想他們更進一步的作為,就不要指望了。自己不過是升斗小民,這些朝廷的事本就與他們無關,何況是女真人朝廷的事情,更加令他們興趣缺缺。
在風雪中,段天涯來到陰縣城,進了城,走了足足一夜的車隊上下,早已是疲憊不堪,段天涯急忙下令在陰城休息,順便等等他的管事段三。
來到陰縣城最大的客棧住下,段天涯已經在氈車裡憋了夜,這時精神還好,於是來到了客棧的前堂,叫上一桌子酒菜,也不多吃,只為了坐在那裡發散發散精神,聽聽堂間酒客們的閒談。(〕
雖然臨近年終歲末,是客棧中還有不少酒客,有的是本地人過來吃酒聚會,更多的還是走南闖北的旅客行商,這些人消息最是靈通,因著謀算財貨而趕路,所以不少消息比之朝廷的邸報還要快上幾日,真可謂是八百年前的「八卦新聞」。
段天涯這次就是來聽聽這些八卦,隨便打發下無聊時光。
剛坐下沒多久,就聽身側一張桌子上,傳來一個他感興趣的對話。
「聽說沒,高麗人殺了大金國的使臣,乖乖,禮部侍郎作正使,那可是堂堂的四品官啊。」一個身材高瘦,臉上帶著厚重的風霜之色的中年故作神秘的道。
不屑的嗤笑聲,與高瘦中年人同桌的一個胖子撇撇嘴,「你這都是什麼年月的消息了,那使團被殺可是八月的事,傳出來也才十月中,現在都是十二月了,一早過時了。」說著,胖子挺挺腰桿,對著同桌其餘兩個夥伴露出了得意的神情:「知道不,我有個本家的娘舅,現在就在中都城裡當差,前次他老人家回來,告訴了我一個大消息……」
「什麼消息?」另外兩個客人看樣子是外來的行商,臉上同樣帶著風霜,按照這個樣子瞧,這一桌似乎是胖子做東,款待的是生意上的三個朋友。見到胖子話中的得意和神秘,這兩個人很上道,扭頭對著店伙吆喝了聲,將這一桌的酒錢都算到自己賬上。
胖子假意推辭了兩句,這次神神秘秘的道:「你們知道不,皇帝聽了這個消息後,那叫一個生氣,皇帝生氣,那個,那個叫什麼震怒來著?」
「龍顏震怒。」早先高瘦的行商接了句。
「對對,就是龍顏震怒,」胖子點著頭道,見著周圍不少桌子上的客人,似乎都在支著耳聽他說話,這主是個人來瘋,愈加得意起來,說話時候聲也故意提高不老少:
「知道不,皇帝立馬就派了欽差大臣,持著皇帝的聖旨牌,去了高麗國申斥那高麗的國王。(〕高麗國,那才多大個地方,以前那群高麗商人嘴巴上老是掛著什麼『大高句麗國』,狗屎,我娘舅說了,當朝的布衣宰相,那位洪參政洪大人,那是我們漢人中間最有見識的,第一等的人物,就在去年,洪宰相在上京舌戰高麗使臣,親口將那個高麗人罵的找不到北,他老人家說了,高麗方圓不過三千里,還不到我們中原一路的地方大……」
聽著胖子的話,旁邊立即有人高聲應和聲:「說得好,洪老大人那是何等見識和威望,最難得的,他老人家不想當官,沒那個心思,只要洪老大人想,這朝堂上的宰相平章參政的,還不是由著他來挑,哪能有哪些個真人的份。要我說,洪老大人,那就是我們宋人中間屬這個的……」說話間,這人高高豎起了自己的拇指來。
有人冷哼一聲,陰陽怪氣的嘲諷道:「別忘記,這還是女真人的朝廷,洪過再能耐,還不是給女真人扛活,給女真人當狗的,還想跳上桌子和主人平起平坐?」
那個稱讚洪過的人立時跳了起來,指著剛剛說怪話的人大聲喝問:「放屁,誰說的,敢站出來麼,我陳老ど要看看,誰敢說洪老大人的壞話。」
一名年輕的士子走上一步,對著陳老ど不屑的上下打量番,「是我說的又能如何,一個宋人不思報國,不想追隨父祖,留在北面為金人效命,前有上京屠夫惡名遠播,後有汾州幾十萬百的性命,真真妄為他讀過的聖人之言。」
「啊呸」那陳老ど臉色通紅,一口大大的呸聲下去,不知道噴了多少唾沫星子出來,扯開了自己身上的皮祅,現出胸口橫著豎著的刀疤,對著前堂所有人大吼:「你們看看,看看,這些傷疤,都是在汾州弄的,老子就是汾州人,世代代大宋的百,老子今天告訴你,不許你給洪老大人身上潑髒水
大人在汾州,殺貪官平亂匪開倉放糧,活我汾州幾十再敢多說一句,老子就敲開你的腦殼,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雖然身上臉上被噴上無數唾沫星子,可是看到陳老ど凶戾的樣子,那個年輕士子竟是被嚇得不能開口,傻愣愣的看著陳老ど的拳頭。
胖子不屑的瞧瞧士子,冷哼一句:「年輕人,去打聽打聽吧,洪老大人這幾年何曾害過一個宋人,是凡有點良心,就不要再說洪老大人的壞話。」
說完,胖子轉過身對著幾個客人繼續吹噓起來:「知道不,那高麗的國主,嚇得從他們的金鑾殿上跑下來,一直到城門口,將皇帝的欽差迎接進去,然後點齊了高麗那文武百官,嘿嘿,就是不知道,那高麗小國能不能有一百個官?」
眾人一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都是中都附近百,比之旁人更多見到高麗人,平日裡那些高麗人牛皮烘烘的嘴臉不知見了多少,這時聽到胖子調侃高麗人,立時高采烈起來。
「高麗的國主點齊了所有的官,皇帝的欽差大臣一檢閱,看看哪個有嫌疑,就抓了拷問,」胖子唾沫星子橫飛的道:「皇帝可是說了,這事不能就這麼完了,高麗必須交出兇手,真兇還有背後指使的人。等著吧,最多年後,高麗人就得服軟。」
段天涯的心思沒在胖子的話頭上,這些消息他早就得到了,他也是如此這般想的,高麗能有多大個界,怎麼可能不對金國服軟,他現在尋思的,卻是剛才那出插曲,沒想到,洪過這麼魯莽的書生,竟然闖出了這般威信,讓宋人一起敬服,這要怎樣的威望,由此推斷下去,自己貿貿然拒絕了洪過合作的建議,是不是過於孟浪了?
生意人講究的是個氣生財,是買賣不成仁義在,今次他派了段三偷偷留在武清縣,就是為了和洪家商號能保持個關係,按照他早先的想法,洪過無論多麼強勢,洪家商號在生意場上終究是個丁,無論怎樣看都不可能和他們這些老牌的家族並論。(〕以老段的計較,事後偷偷送去一千貫兩千貫的,應該會讓姓洪的滿意。
一直以為,武清之會只不過是洪過又一個圈錢的手段,用些小錢打發了就可以,現在看到這些漢人的對話,段天涯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果洪家商號真的在中原全面開,憑借洪過的威望,足以讓這家生的商號迅速站住腳跟,並很快成長起來。
就在這時,一邊桌子上的冷笑聲,打斷了老段的思緒。
就見早前那個高瘦行商冷笑連連,喝下一口酒,依舊冷笑的樣子,卻不說半句話,弄的桌上幾個人都驚異的望著他,那個胖子更是帶上了怒。
見到胃口吊的差不多了,高瘦行商這才淡淡道:「你的消息過時了,這都是哪個年月的消息了,」
聽到這話,胖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話都是剛才他給高瘦行商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他瞪著一雙牛眼,惡狠狠的盯著高瘦行商,果這人不說點意來,怕是胖子第一個就饒不了高瘦行商。
那個高瘦行商似乎沒看到胖子的樣子,冷冷的道:「我這趟從上京會寧府過來,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上京?這可是已經過時的稱呼了,早在八月中秋大朝的時候,皇帝完顏亮就宣佈罷免了上京的尊號,只稱為會寧府,徹底將這座金國第一座都城降格為普通的大都市。而且,會寧府中所有真貴人以及朝廷高官家眷的離去,雖然周圍還住著不少真的猛謀克戶,是所有人都明白,這座城市的沒落已經開始,過個十幾年,怕是整個會寧府就會從金國百的言談中徹底消失,完全成為北方一座邊陲小城。(〕
胖子不屑的撇撇嘴,沒去搭理高瘦行商的話,反是舉起杯子,對著其餘兩個客人敬酒。
「我看到的是女真人在動員,一個猛一個猛的動員。」高瘦行商突然出聲道。
就在胖子舉杯準備喝下去的當,一句話將他整個人僵住,杯裡的酒水濺落在他身上都不自。
何止是胖子,整個客棧前堂,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樣,霎時間鴉雀無聲,所有人呆呆的看著高瘦行商,連段天涯也不例外。
緊接著,就好像炸了鍋般,所有人一起發出驚呼,所有人都在議論高瘦行商的話。
女真人已經幾十年沒動員過了,自打那個宗王完顏宗弼進攻南面宋國以後,整個大金國就沒什麼太大的戰事,即便需要打仗,都是在邊界上的拉鋸戰,往來之間廝殺的都是漢人,無論幽雲漢兒,契丹人,還是.海人,在戰場上看著都是漢人模樣,被女真貴人們驅使著與宋兵廝殺,而真人,則是按照編戶佈置在上京周邊,負責鎮守女真人的都城。
女真人動員,他們劍指何方?
胖子一把抓住了高瘦行商的手腕,臉上沒了剛才的高傲,急切的問道:「兄弟,快說,哪裡要打仗了?」
胖子的問,等於是這裡所有人的共同心聲,大家再次盯住了高瘦行商,等待他嘴裡的答案。
不用高瘦行商回答,段天涯已經在心裡了自己的結果。果然,那高瘦行商不屑的道:「還能是哪裡,高麗唄。」
「不能吧,一個小小的,屁一樣的國家,也值得真人動員?」胖子不可思議的呆坐道。
而段天涯在思索的是另一個問:為什麼女真人動員?一旦開戰,對金國的影響會有多大,尤其是對段家的生意有多大的影響,這件事對段家來說,究竟是好是壞?
高麗究竟會有多大的實力,敢於和強大的金國對抗?這是段天涯第一個問,要知道,金國武力之盛,滅遼逐宋,從北到南幾乎都成為大金的土,這樣一個大國,只有區區三千里江山的高麗,究竟憑什麼和金國對抗?
繼續推想下去,既然金國動員的是女真兵,也就是說,皇帝的意思怕是要
平整個高麗,就憑高麗那麼小的地方,能和當年的麼,這樣一來,這場戰爭會維持多久,三個月,半年,還是一年?
如果戰爭在三個月內結束,想來對段家沒什麼影響,而且日後段家的皮貨,日後還能多個去處。(全部小說超速更新:WWW\.SOSO999\.COM〕
要是持續半年,段天涯皺皺眉,那樣的話,金國朝廷上的那班女真人,怕是要從他們這些商家頭上摳錢了,他家是西京最大的商戶,自然是女真貴人們第一批要錢的對象,這筆錢能有多少,怕是不會少於兩萬貫,再多他就要拖賴,反正不會多於這個數目,又是一筆不大不小的支出。
如果打仗要一年光景……段天涯不自禁的一哆嗦,天啊,千萬不要出現那種境況,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怕是兩三個兩萬貫都打發不了,出錢,出,另外為了再開稅源,怕是還要將若干種平日常用物品變成官權,就是官買官賣,官府低價從產買進,再高價賣出去,從中間賺了高額的差價,變相徵收一種稅收,這樣的話,段家與草原上做著的很多生意,立馬要從合法變成法,光是每年用在上下打點上的費用,就要多出去幾成,雖然還是能從草原上那些韃子身上賺回來,這個風險也平白增加了不是?
至於這場仗會否打到一年以上,段天涯壓根就沒去想,這件事怎麼可能會發生?
思來想去的,段天涯總覺著自己好似落下了什麼?高麗,高麗,他腦中一轉,突然想起一個極為重要的事情,一想到這裡,他登時噌的站起身,悚然自:「好你個洪的,你也太狠了。」
洪家商號在中都的總店,這時已經擴大了足足一倍,就是這樣,來往的馬車人流,以及不斷運進運出的貨物,還是將這裡變近的牛馬市還要熱鬧,日裡光是從洪家商號運出去的茶貨,就不下萬斤,都是宋國南劍州和蜀中的上等茶,拿到市面上要一貫錢才能買到一斤。
金國年從宋國進口的茶葉有個定數,所以才早就了國市場上此高昂的茶葉價格,既然所有茶葉都掌握在朝廷官府手裡,那洪家商號的這些茶葉,究竟是從哪裡弄到的?
這個問不止一次的出現在老莫的腦海裡,老莫是大興縣的三班總捕頭,幾十年的公門老人了,見過大大小小的場面,這個問也就是在腦子裡轉轉,連說出來都不敢,甚至說,手下那些個役們向他來說,都被他狠狠的罵了回去,「你們的飯碗不想要了?滾滾滾,老子還想再吃十年生,都給老子滾,少盯著洪家商號,干自己的事去。」
那些個役也有心中不服的,整個中都城大興縣,就屬洪家商號的生意紅火囂張跋扈,不管管洪家商號,他們這些衙役就真的沒什麼可管的。有那些心思機靈的人物,暗自吐吐舌頭,洪過是什麼背景,也是他們這些沒官沒品的衙役能得罪的?漫說現在沒人管洪家商號的貨從哪裡來的,就算有一天真的有人來管了,他們這些做公的人,不僅不能去抓,還要幫著遮掩,此,洪家商號個月送到縣衙的五百貫錢,才能拿的心安理得不是?
中都城裡,有幾個官不知道,洪家商號有問,可是,又有幾個人肯出來管?想死了不是,否則,有誰樂意來觸洪過這個霉頭,再者說,僅僅就從茶葉來講,年從榷場買來的宋國茶葉,質次價高不說,數量還有限的很,若是想喝上等的建茶蜀茶,還真的要從洪家商號進貨,沒了洪家商號天萬斤的茶葉砸下去,這金國的私茶價格還不知要飛到多高呢?
何止是茶葉,老莫曾經躲在洪家商號的對面偷偷觀察,蜀錦,黑瓷,香料,書籍,銅鏡,錢,只要是金國人想要的,洪家商號就一應俱全,都是最的宋貨,要多少有多少,還沒見到有哪個商人去進貨,會被告訴說沒有的情形。
負洪家商號總店的韓思古,最近簡直樂得夢裡都在數錢,天啊,還沒過這麼容易賺的錢,只要把消息略略傳出去,天撲過來進貨的商人,幾乎將洪家商號的門堵死了,尤其是最近幾天,中都城裡的宋貨價格似乎在慢慢提升,才半個月時間,那些宋貨的價就漲了將近一成,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現在的局面已經足夠讓他滿意。
就在這天中午,羊蹄馳馬趕來,還沒停穩當,韓王世子就哧溜從馬上跳下來,匆匆進了院子,對著韓思古大聲嚷嚷,看到他老師沒有。
韓思古詫異的示意人推自己過去,洪過去了武清縣,到現在還沒回來,這位世子又不是不知道,怎麼問了個奇怪的問。
抹了下頭上的汗,羊蹄臉色有些難看,他現在已經十二歲,被芷雅訓練著開始掌握家中事情,尤其是收益這方面,因著完顏亨年聽了洪過的建議,著實賺了好大一筆,於是芷雅專門指派羊蹄跟在洪過身邊,負責王府的進項,這次聽到了個消息,嚇得他不輕,急忙來找洪過商議。
見到韓思古,羊蹄這才想起洪過去了武清縣,不禁連連跺腳,這個動作更是令韓思古驚奇不已,連忙追問下去,羊蹄瞧瞧周圍人多,將韓思古拉到了賬房裡面的隔間,看著周圍無人,才低聲道:「我今天消息,朝廷已經從上京周圍動員了足足三萬真人。」
「猛謀克?」韓思古可不是當初那個汾州的書生了,跟著洪過這麼久,見識和掌故早就不同以往,聞言立時吃驚的盯緊了羊蹄:「要動員猛謀克戶,必須經過樞密院的行文,為什麼韓王會不清楚?」
羊蹄恨聲道:「今年東北路安撫司不太平,北面的韃子不斷入寇,我爹去了烏古敵烈統軍司,這不是才回來麼。」
韓思古一拍巴掌:
「這就對了,我說的麼,為什麼上京宋貨的價格會漲得厲害。」(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