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完顏亮的命令,洪過帶著一應人只是到完顏亨的王府住了一夜,就準備去汾州。韓王府上下也是個忙亂勁,完顏亨明日同樣要出京赴任,府中早就一團糟了,往來拜見這位新貴的官,能從花廳一直排到府門外老遠,都知道完顏亨是新帝眼前的紅人,一出手就是個力挽狂瀾的絕世大功,以後的前程絕不僅僅是個燕京路總管,現在不趕快打通門路塞進自家子弟,日後怕是更巴結不上嘍。如此一來,倒是清靜了洪過,沒了完顏亨過來囉嗦,他正好來回安置自己手底下那幾塊料。
聽到要去河東北路,還是正鬧著民亂的地界,嚴五好險沒嚇堆了,心裡暗道:我的乖乖啊,怎的自己這個新主子就樂意去跳火坑呢,哪鬧的歡實往哪跑,而且這險冒了還沒個前程跟著,就說前次吧,那是多大的功勞啊,一刀剁掉完顏秉德腦袋,自己都鬧得險險沒回去,怎麼到了上京就是狠狠殺了五天人,然後偷偷溜回去松蓬山,本來還以為能跟著也新貴一把,在上京的酒鋪子裡自己把天都吹破了,結果可好,灰溜溜走了,鬧得這次再來上京城,都不敢去北城晃蕩。
嚴五滿腹心事不提,那邊馬三也是有些擔心,上次的事情他們可聽回去的幾個女真人說了,那驚險的,簡直能比得上說三分裡面,趙子龍當陽長阪馬踏曹軍八十萬聯營了,雖說事後自家主子著實風光了一把,可是看看那些跟著他的女真人,二百人啊,才回來二十,餘下都扔在外面了,馬三開始猶豫起來,自己巴巴的跟著這個主子,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要知道,自己的兄弟們可沒剩幾個了,就這麼都扔在外面?
所有人裡面,怕是只有林鍾最沒心事了,他倒是聽過上次洪過的事情,他這個聽客沒感覺到危險,反是因為洪過那段驚險的事情,刺激的他著實興奮好些日子,緊著後悔,為什麼自己就受傷了呢,那麼刺激的事情都沒趕上。
洪過已經是看開了,與其怨天尤人,不如計算著路程,準備好吃喝兵器,再有就是行囊要寬裕,洪過這次是準備開溜的,所以出來前特意訛了完顏亮幾百貫錢,再有馬匹鋼刀,甚至還厚著臉皮要了幾副弓箭,又找了一張神臂弓,也就是強弩,總是要自己在路上沒有危險才是。最後一點,洪過出了皇城後愣是從完顏亨那裡磨出來一柄倭刀,這東西雖然和大宋產的鋼刀一般鋒利,只是洪過拿到手後,不是去試試刀鋒,反是掛到身上好像禿尾巴狼一樣滿院子的亂晃,心裡不住的點頭:這東西到底是當年老蘇稀飯的玩意,一身儒衫掛上這麼一件玩意,那股子讀書人指點江山的味道立馬出來了。
也不知蘇東坡地下有知,會不會氣得吐出來?
直到第二日清晨,洪過這才有機會見到完顏亨。面對洪過,完顏亨仔細看了好半天,這才無奈的搖搖頭,「洪小哥,你這次多加小心,我想陛下就算不看你們以前的情分,看在你今次提出的那個條件上,他也不會樂意見到你橫死在汾州的。」
聽了這話,洪過連忙呸呸呸的在地上吐幾下,「他娘的,我這是馬上出門上路,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什麼橫死,老子還沒活夠呢。」
完顏亨笑笑,他是帶兵打仗的人,身上煞氣重,按照風水玄學的說法,他這樣的人神鬼見了都躲開,自是言談無忌,本以為洪過應該是敬鬼神而遠之的儒生,誰知道這廝竟是如此相信這個東東。
「也罷,就幫你出門前討個口彩吧,」完顏亨一拍洪過肩頭,在洪過耳邊低語了幾句。
誰知道,洪過聽了又是一陣皺眉,嘀咕了一陣這才對完顏亨拱拱手,臉上現出誠摯的表情道:「多謝王爺美意了,希望王爺的佈置永遠不會用的上。」
說話,洪過也不多言語,逕直跳上馬一陣小跑出了完顏亨府邸。
剛剛等到完顏亨的身形消失,一個人策馬衝到他身邊,笑嘻嘻的問道:「洪老弟,剛剛韓王說到什麼條件,不知老弟在陛下面前提了個什麼條件啊?」
轉頭看看這人胖乎乎的圓臉,洪過心中就是一陣膩歪,這人名叫溫敦蒲陽溫,本官是河東南北兩路提刑司判官,雖然是個從六品的小官,不過他身上應該還有更牛的皇命或者其他職司,是完顏亮派到洪過身邊,說是一起同去河東北路調研,說實話,洪過感覺這人的使命倒更像是來監視他的意思。所以從見到這個胖子的時候起,洪過就對他沒什麼好印象。不過,看著溫敦胖子身邊還有四名隨從,都是五大三粗的壯漢,一路上應該能抵擋不少危險,洪過還不想與這胖子撕破臉。
所以,洪過聲音有些冷淡的道:「也沒什麼,就是不要大金國一官半職,我只用一介布衣書生的身份去河東。」
聽到洪過這話,身後的嚴五幾乎一頭栽倒馬下,心裡登時哇涼哇涼的:完了完了,自己這個主子真是發了傻氣不成麼,怎麼又提出來不要當官,這可是前程啊,唉,自己倒霉,怎麼跟了這麼一位主子啊。
聽到後面嚴五的動靜,洪過回頭過去冷冷的道:「怎的,騎馬不舒服,那可以下來跑。」
聽著洪過如此不客氣,那邊四個溫敦的隨從不幹了,自家的主子好歹也是國族出身,又是堂堂從六品的官,怎麼你一個漢人書生就敢給我家主子臉色看?這些人一齊瞧向溫敦,只要他們的主子一聲令下,他們就要在這上京城裡給洪過點顏色瞧瞧。
那溫敦蒲陽溫還真有些犯迷糊,這洪過是住在了韓王府上,偏偏又是個布衣書生,聽說是韓王府上的西席先生,那這個漢人書生到底是個什麼來頭呢?略略盤了下洪過的底子,知曉了洪過的家世後才好像有些明瞭,洪皓在女真人中間實在太出名了,有了洪皓的關係,在溫敦蒲陽溫看來,洪過不過就是金國扣押的人質,被完顏亨倣傚當年完顏希尹那樣,請來給自家兒子當個老師,若是如此的話,自己是女真大姓出身,還真是不大害怕洪過的身份,是以說不上幾句,便左顧右盼神情有些倨傲。
洪過懶得理這個女真官,他現在更關心的是自己的行程,所以略略說了幾句就和此行的嚮導攀談起來。這個嚮導乃是完顏亨的一名家將,名叫阿里孫,和他的名字一樣,長相著實的其貌不揚,不過,既然是完顏亨派來的人,想來必有過人之處,洪過前幾次得益完顏亨太多,這時可不敢給阿里孫什麼臉上看,還好阿里孫也清楚洪過的身份,更因為洪過親口為阿土古他們討來了風光大葬,在心裡著實喜歡這個漢人小子,是以他們兩個一下就聊得非常熱乎。
洪過沒想到,這阿里孫竟是個妙人,看似木訥不出奇,誰知道肚子裡著實有貨,這話匣子一打開竟然是收都收不住,只要是金國的東西,天南地北的他知道個差不離,尤其是這些行路啊,風土啊,最是熟悉不過,對上京路以西草原大漠上的事情,也是非常之瞭解,這不禁讓洪過好奇起來,阿里孫以前到底是做啥的。
最後,還是阿里孫自己說走了嘴,「唉,那些個蒙兀斯的蠻子最是難纏,若是惹了他們的商隊,怕是能追出上千里……唔,不對。」
洪過瞪大眼睛,敢情,阿里孫是個土匪,呃,在草原上,或者說是馬賊更合適,怎的完顏亨的屬下連馬賊都會有?要知道,女真還是部落的時候,這剪徑劫道的事沒少干,可是自打阿骨打起兵後,女真人幹起了更大的搶劫買賣——搶劫國家,對於普通的劫掠還真不大看得上眼了,看看阿里孫的年紀不過三十多歲,想來應該是沒有經歷過前阿骨打時代的女真人啊,難道說,是比那上京路更靠北的生女真?
無論洪過如何套話,這阿里孫似是知道自己說漏嘴了,再以後關於自己的出身是死活不再提。儘管如此,以阿里孫的見識,一路碎碎叨叨說下來,路上著實有趣的緊,嗯,按照洪過看來,若是沒了溫敦蒲陽溫那貨沿途吆五喝六擺官威,不時到各地官府打打秋風,這一路的旅途可就令人無比滿足了。
眾人從上京出發,因著輕騎腳程快,沒多久便過了濟州黃龍府,然後也不多逗留,向南直下信州,韓州,鹹州,沈州,這沈州可就是後世瀋陽市的地界了,繼續向南到東京遼陽府,而後折道向西,穿過錦州,錦州也就是後世的遼寧省錦州市,是遼代就設置在遼西走廊上的重鎮,到了錦州,就算是出了上京路地界,進入了中京路地界,這時金國的中京大定府還是沿襲了遼代的建制,乃是燕京北方重要的門戶。
到了錦州,本來按照洪過的意思,下面就是沿著海邊一路南行,直接到燕京就完事。誰知道,那個溫敦蒲陽溫不幹,非要從錦州向西走,過義州,興中府,建州,澤州,這才轉向南去燕京,若非洪過強烈反對,這廝還要去中京大同府溜躂一圈。洪過哪裡能不明白這廝的意思,溫敦雖然只是個從六品芝麻大的小官,可誰讓他是國族大姓,還是京官,身上更帶著皇命,出了上京以外的金國各地州縣,地方官可還是以契丹渤海漢人居多,溫敦這貨是一路過來打秋風的。光看看行囊,溫敦已經從一開始的四人八馬,變成了四人十馬,就知道這貨到底搜刮了多少好處。
越是南行,洪過心中越是激動,那份心思越是難以遏制,到了燕京,也就是後世的北京,洪過真想不管不顧的一直南下,就這麼回去南宋,又或者在燕京附近僱船出海,從海路跑回南宋。只是,到了燕京附近,洪過發現不但是守備變得嚴密起來,很多大的村甸都有漢兒軍駐守,負責盤查來往人等的籍貫,就是那個溫敦也是一改現在貪婪模樣,故作正經的急匆匆趕路,好似要盡早完成皇命似的。
難道這廝轉性了?洪過腦中有些迷糊,繁華的燕京城沒能留住洪過,甚至他只不過是在城外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跨馬繞城而走,燕京雖好終究不是自己的故鄉啊。只有盡快到達南宋,才能真正堂堂正正挺起腰桿,作一個響噹噹的漢人,而不是在大金國最一個二等三等百姓。
從燕京離開時候,洪過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燕京城牆,眼中竟是有些濕潤,就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這座漢家北方雄關重鎮……
在這一刻,洪過幾乎是已經決定了,只要是到了河東北路,管他娘的什麼民變不民變了,自己立刻腳底抹油開溜,河東南北路大部分地區都是在後世的山西,只要從河東沿著官道直入河南,到時候在從河南的榷場,也就是官營大宗交易市場城市,從那裡找人偷溜,以現在宋金之間相對平和鬆弛的關係,想來溜過去應該不難。
抱著這樣的心思,洪過一行人從燕京一路向西,過盧溝河,走大房山穿涿州,沿著淶水北岸一路西行,在紫荊關穿過太行山和長城,從金國的西京路南面擦過,過靈丘縣到達梅回鎮,總算是進入了河東北路代州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