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真貴人們偷偷稱為「上京屠夫」的洪過,終於停止下他收割生命的步伐,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返回了韓王府,隨後就有人信誓旦旦的說,親眼見到這個漢人屠夫乘著一輛馬車悄悄的離開了上京。很是有些女真貴人們以為,那個洪過雖然號稱屠夫,終究不過是個漢人罷了,還不是個工具而已,替完顏亮收拾掉政敵之後,便被皇極殿上的那位一腳踢走,保不齊路上就會生出什麼意外,這個漢人書生就一命嗚呼了。
洪過自是沒出什麼意外,他只不過帶著幾個隨從悄然回到了宋王莊,重新在母親床前盡孝,或是在書房裡搖頭晃腦的讀書消遣,累了的時候,就去練練毛筆字,剛回到家裡的時候,他驚喜的發現,怎麼的這麼久沒有動過筆的人,竟然在書法上會出現突飛猛進的進展,現在的他拿起毛筆後,也能有模有樣的寫上一頁楷書大字了,當然了,要他去寫那些功力很深的蠅頭小楷,還是只有望而卻步的份。若是再清閒些,洪過就去敲打敲打羊蹄,欺負下這個新晉的韓王世子,順帶看看漂亮的芷雅那副淡淡的樣子。
洪過這邊過的舒服,上京那邊卻是出了天大的事故:就在女真貴人們以為大事底定,一切都要按部就班的走上正軌時候,上京御史台突然有人揭發,原會寧尹,武衛軍都統完顏蒲阿,「陰結逆賊秉德,比為朋黨,欲以京城獻賊」。
這下可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完顏蒲阿是什麼人,那可是厚王、太傅、領三省事完顏宗本的兒子啊,完顏宗本又是誰,那是金太宗完顏吳乞買的兒子,根正苗紅的皇親貴戚,這件謀反的案子怎麼會連他也糾纏進來?
完顏亮立即下令御史台,刑部,大宗正府一齊審理完顏蒲阿一案。有心人見到這個排場,立時不看好起宗本來,完顏蒲阿已經是個死人,無論生前如何,如果只是審理蒲阿的話,刑部和御史台就足夠了,現在竟然拖上一個專門管治皇族的大宗正府,這矛頭對準了誰還不清楚麼。
果不其然,三家僅僅審了三天,就宣佈結案,將全部案宗遞到了完顏亮御前,完顏亮大筆一揮,按照供詞抓人,登時,殿前司都點檢兼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僕散忽土親自帶人,一股腦圍住了宗本的府邸,將那宗本全家鎖拿住押往了刑部大牢,緊接著倒霉的,是從開始審問蒲阿一案時就被強制軟禁在家的,判大宗正府事豐王宗美,這可好,連大宗正府的頭都給抓起來了,這兄弟倆一起作伴進了刑部。
這還不算,完顏亮派人從外地,緊急宣回了東京留守完顏宗懿,以及剛剛接任北京留守的完顏卞,宗懿也是金太宗的兒子,那完顏卞就已經是孫子輩。待到這兩人的車駕到達上京,不等兩人回府就被人從車駕上拘下,帶進了刑部。然後,完顏亮開始在上京城裡大肆抓拿太宗的子孫,金太宗攏共十四個兒子,除去老大宗磐早就掛了外,餘下的十三個一個沒跑,至於兒孫輩的親戚誰也別溜,一齊送進了刑部大牢。
就在抓人這些天,整個上京籠罩在一片肅殺氣氛之中,抓人的侍衛親軍每天都是行色匆匆:接到聖旨,出發,圍住府邸,踹門鎖人,送進刑部,繼續接聖旨,出發……上京南城的街道上,除了來來回回的侍衛親軍,以及哭天喊地的犯人外,竟是看不到一個閒人,就算有事要上街,也都是腦袋盡量向下低腳下溜的飛快,生怕自己也惹禍上身。
待到金太宗的子孫們全部到刑部報到,有人計算下,竟然一氣抓了七十多家,四五千號人,位於皇城東側的刑部也沒地方容納這些人,別說是刑部了,就連整個尚書省都敞開了裝人也容納不下。就在尚書省的官們左右為難的時候,完顏亮又是一紙詔僕散忽土親自帶著侍衛親軍,將這些人犯分批帶往上京城外。
就在上京北城西南地方,聳立著一間不算太過宏大的宮殿,宮殿的下面是一座人工堆成的小土山,宮殿就是敕造的寧神殿,下面的小土山,便是當年為金太祖完顏阿骨打選定的陵墓了。
就在陵墓建好後不久,金國人曾押著父子兩個皇帝到這裡,讓這兩個漢人皇帝**半身,屈辱的在寧神殿前下跪參拜完顏阿骨打,隨後就將這兩人押解到了更加偏遠的五國城居住,這兩人自然就是北宋的徽欽二帝父子。
不過現在的金太祖皇陵可沒了阿骨打的屍體,早在完顏合剌,哦,剛剛經過完顏亮欽定的,完顏合剌被貶為了東昏王,就在東昏王合剌時代,他已經將金太祖阿骨打和太宗吳乞買的屍體,遷往了上京東南的和陵安葬。所以這所寧神殿下面現在不過是一座空墳罷了。
這一次,僕散忽土就是將太宗的所有子孫,一股腦的押到了這寧神殿前,祭奠過了阿骨打之後,就根據完顏亮的命令,將所有太宗的子孫全部砍頭處決。
這是四五千女真皇族啊,用四五千女真皇族的血來穩固自己的皇位,即便以前的東昏王完顏合剌也濫殺過大臣妃子,卻也沒有如此大規模的屠殺過皇族子弟。一時間,整個金國朝廷都為之失聲。
完顏亨沒有參與這場策劃已久的屠殺,實際上,從洪過交出那堆密信的時候,完顏亮就已經策劃好了今天的屠殺,只不過,完顏亮先利用了洪過作探路石,用洪過的屠殺來試探下滿朝大臣的心思,等到他認為時機成熟後,這才對著所謂的密謀者揮起了屠刀。完顏亨明白,雖然完顏亮是打著懲處謀反者的旗號,但是完顏亮這是在穩固皇位,準確的說,是在穩固金太祖子孫們的皇位。
金國到底是剛剛從深山老林走出來的民族,王位在兄弟之間傳承的事情也就是剛剛過去,事實上,按出虎水完顏部女真首領的位置,就是從完顏阿骨打的爺爺開始,然後依次在阿骨打父親這輩傳遞,直到最小的一個個叔叔也去世了,這才傳給了阿骨打的哥哥,而後到了阿骨打手中,所以,在阿骨打死後,似乎傳給吳乞買也不是什麼恨奇怪的事情。
但是,金國現在畢竟不是通古斯森林的野蠻部落了,它是半個中原的統治者,完顏合剌和完顏亮兩代都深受儒家文化影響,在這種影響下,完顏亮怎麼會允許還有太宗系的女真宗王們,對皇權生出覬覦之心?如何來斬斷這種覬覦的心思?自然就是屠刀了。
完顏亨坐在自己的書房裡,他在不統帥軍隊的時候,還是個很儒雅的人,都是喜歡坐在書房裡消磨時間。不過,今天的完顏亨卻是在書房裡款待客人。
完顏亨隨意的為客人倒上一杯酒,「來,嘗嘗這酒如何,要知道,這罈酒可是從汴梁帶回來的御酒,前幾天剛剛從蒲魯虎老大人家裡抄出來的。」
那個客人聽到這話不禁手一抖,臉色驟變道:「哪個蒲魯虎?」
完顏亨淡淡道:「還能有哪個蒲魯虎,自然就是太宗長子,完顏宗磐大人府上麼,僕散忽土知我好飲,就送來了。」
客人臉色已經很難看,放下了酒杯站起身,作勢要走,「今天,就在寧神殿前,女真皇族的血已經流成河了,你竟然還能坐在這裡享受那些死者的遺物,對不起,我沒這個雅興。」
不等那人轉身離開,完顏亨已經冷冷的喝令一聲:「坐下來。」眼見那人臉色更加難看,他從袖中抽出一疊信札,晃晃道:「你就不想知道這堆口供裡寫了什麼?」
客人眼睛一下盯住了信札,卻沒有開口說話。
完顏亨將信札隨手扔在桌子上,「燕京行台馬上就會撤銷,那個時候我必須去燕京路上任,不過,汴梁倒是缺個汴京路都總管,不知唐括辯大人可有意?」
唐括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是尚書右丞相,位居從一品,那河南路都總管卻是正三品,一下就跌出三四級,這是不折不扣的貶官。過了好一陣,他深呼吸幾次後,才慢慢抬頭:「是不是,如果我不接受,明天我的腦袋也會掛在寧神殿前面。」
完顏亨慢慢喝了一口酒,道:「不知道,我只清楚,你現在能坐在我面前,就是我三次力保的緣故。」
一轉眼就是天德二年的六月末了,距離上京的大屠殺過去將近一個月時間,雖然上京斷斷續續有消息過來,不過洪過總感覺,上京的事情似乎已經距離他很遠很遠,遠到天邊一般,與他半點干係都沒有了。
就在宋王莊,林鍾已經又能下地幹活,嚴五雖然每日裡被人數落著,時不時還有些小孩子朝他身上扔石頭,不過依舊夾著尾巴老老實實的在洪過面前裝孫子,洪過有時也會踢這小子幾下撒氣,劉明鏡變成了羊蹄的伴讀,每日裡跟著洪過學史記,洪過決定了,還是教羊蹄史書,這方面他有點底子,好歹能糊弄一陣子,而大嗓門小馬,哦,應該叫他馬三,他帶著十來個前強盜,在洪過家後面開了一片地,種上了一茬豆子,到底是新開出來的地,不大適合種莊稼,不如種點肥地的豆子,反正就是讓他們發洩出過剩的精力。
這一天傍晚,洪過正搓著手準備享用水葉子,呃,是水葉子燉的雞湯,就見剛剛離開不久的羊蹄急霍霍的衝進自家院子,大聲呼喊著:「洪大哥,快,洪大哥,京城裡來了一名將軍,要你立即去上京,河東掀起民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