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完顏亨今晚感覺心煩意亂的,總覺著像是要出事,雖然親帶一萬精銳搶佔了濟州黃龍府,可是現在的形勢一樣不樂觀,按照里程算,最遲明天傍晚,完顏秉德的十萬大軍就會抵達濟州,若是先鋒的話,那早就駐紮在二十里以外了,幸好完顏秉德似乎對勝利深具信心,派出的先鋒雖然人數多達三萬,卻都是那些後來投效他的女真人,不能說是烏合之眾,完顏亨也不會懼怕這些傢伙。想來那個統兵的先鋒將是個明白人,知道手底下都是些什麼貨色,索性安心駐紮下來,等著明天完顏秉德統帥大軍趕上來。
完顏秉德的手下現在早超過了十萬人,一路走過來聲勢浩大,沿途官員望風而降,完顏亨進來這濟州城的時候,就親眼看到城內大道上已經灑了厚厚的黃土,一條大街兩側被洗的一塵不染,又見著那個州官尷尬的笑容,他哪能不明白,若是自己晚來一日,想來明日的濟州城就會易手。
明天就要面對多達十餘萬的敵人了,可是自己的大軍呢,還在兩百里之外,沒有個三四天根本來不了,這濟州城到底是守還是不守?完顏亨心裡拿不定主意。
已經過了丑時,後世的深夜兩點多了,完顏亨房間內的燭光還亮著,完顏亨在等,等最後一撥斥候的消息,看看完顏秉德軍隊的狀況到底如何,然後連夜決定去留,不過,就算要走,他也不會留下一個完整的濟州給完顏秉德,他會搬空整個城裡所有的糧食和物資,一應兵甲武器更是不會留下,臨走,他還會點了這個城市,如果完顏秉德的先鋒願意過來搶功,他甚至不介意給這些烏合之眾一點教訓嘗嘗。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向前能戰,退後能守,這才是完顏亨要給完顏秉德留下的印象。如果完顏秉德認為手握大軍就高枕無憂了,完顏亨更要讓這位從沒上過戰場的王爺明白,在哪裡決戰,如何決戰,何時決戰,必須要由他完顏亨說了算。
手下的親兵已經來勸幾次,完顏亨都不耐煩的擺手打發掉了,今晚是非常重要的一夜,要他去休息,也要他能夠睡下才成啊。
完顏亨腦中突然想到了洪過,一想到洪過離京前那副憊怠樣子,他就是不禁莞爾,自己明明就知道那個小子想跑,偏偏就派去一堆人看住他,讓他們兩人間的鬥法平添了幾分樂趣。雖然洪過幫助他下了決心幫助完顏亮,雖然現在完顏亮還看不到一絲勝利的希望,雖然完顏亨感覺異常疲憊,可到現在為止,完顏亨都沒埋怨過洪過,他曾仔細回想過,就徹底明白過來,在這種朝廷爭權的關鍵時刻,任何中立都會被兩方認為是站在對手一邊,無論是誰得勝,或許會一時優容中立一方,可從長久上看,那些曾經沒有旗幟鮮明站過來的人,都將是被清算的對象。
洪過對完顏亨說過一句話很有意思:與其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完顏亨就是抓住了這層心思,下定決心幫助完顏亮。
現在的洪過會在哪裡?完顏亨計算下,這個傢伙如果真是探查軍情,早應該返回了,如此一來,不是這個小子偷跑了,就是他們因為完顏秉德大軍過境,遠遠的躲開去了,希望大戰之後還能看到這個漢人書生,不僅僅是因為自家的閨女喜歡他,更因為完顏亨感覺洪過時不時的能有那麼一點智慧,可以幫到自己,他希望看看日後這個漢人書生會有個什麼發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不覺間,時間可就到寅時整了,放到後世,這就是凌晨四點了,完顏亨打了一個哈欠,就聽到外面一陣急促而凌亂的馬蹄聲響,此時正是深夜,城內的馬蹄聲能傳的老遠,即便完顏亨是在州衙後院一樣能聽的真真切切。
聽到馬蹄聲,完顏亨整個人的心思就是一振,腦子也隨之精神起來,在椅子上坐直腰桿,喝了一口釅茶,耐心的等待下面人的回報。
不用完顏亨等很久,就能聽到從前院跑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似乎人數還不少的樣子,若非是自己的親兵沒有警告,完顏亨甚至都會以為是那個三心二意的州官要造反了。想到這,他自失的一笑,難道是因為完顏亮玩過那一遭,自己在心裡也偷偷的害怕麼?
不等完顏亨找到答案,就聽親兵猛安勃極烈在外面,用驚喜和慌亂的語氣叫道:「王爺,王爺,是洪先生,洪先生帶來捷報了。」
完顏亨心中不喜,自家這個親兵猛安勃極烈,也是跟了自己十幾年的老人了,怎麼還是這樣忙三火四的,就沒個沉穩的性子麼,再說,洪先生,也就是洪過回來了,那個漢人小子能找回來也算不錯了,怎的還說什麼捷報,一群二百人的斥候又能有什麼捷報傳來,若是被州城內的那些個漢人渤海人聽到,還不偷罵自己虛報戰功。
正在尋思著,就見大門被人砰的撞開,對,是用撞的,對開的兩扇門砰的一起撞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的闖進來,在這個血人身後,又急忙追進來幾個人,試圖將血人扶住。
完顏亨定睛看去,感覺那血人的身形依稀熟悉,心中有個答案卻不敢去正視,他實在想不出,明明就是溜出去閒逛的那位,怎麼會弄到現在這幅樣子,難道說,是遇上了完顏秉德的大軍?
果然,那些個後進來的人,一把扶起血人,口中還在連聲呼喊:「洪先生,你挺住,這裡就是王爺了。」
這些個王府的家將到現在算是真服了洪過,整個身子被人打的滿是傷口,雖然粗粗包紮下暫時止血,無奈縱馬馳騁時候就又將傷口掙破,這五十幾里的奔馳下來,竟是血流不止,將渾身上下的衣裳統統浸透了,他們在夜裡也是沒注意,待到了濟州城下的時候,一個家將去叫城門,洪過在馬上再也無法堅持,栽了一栽,晃了一晃,撲通從馬上摔了下去。這些所有家將慌了神,對著城上面的士兵守將破口大罵,一個猛安的勃極烈本就是王府家將,這番大罵下來認出是自家人,急急打開便門放了幾人進來。洪過也算硬氣,就是這樣還掙扎著不讓自己昏過去,就為了見到完顏亨。
看著洪過整個如血人相仿,完顏亨大吃一驚,搶步過來就要扶住他,哪知道,一雙手卻被洪過的血手抓住,硬塞進一個皮包裹。
完顏亨一愣,就聽洪過用細微的聲音道:「王爺,這裡的仗勝了,快起兵去破敵……」勉強說完這些,洪過身子發軟栽倒在一名家將懷裡。
命人去照顧了洪過,完顏亨冷著臉大吼:「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叫阿土古來見我!」
跟著洪過回來的家將們臉色一黯,低下頭去,一名家將低聲道:「王爺,怕是阿土古孛堇再也無法見你了。」他看看完顏亨愣住,就一五一十的將他們這些日子的遭遇說了一遍。
當聽到這些人硬闖大帳刺殺了完顏秉德的時候,屋內屋外所有圍著的軍官齊齊驚呼出聲,他們不敢相信,自家的勝利竟是由這麼一群不出眾的人物完成了。
完顏亨也不信,他抖抖手上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可是,當他要打開包裹的時候,整個身子竟然微微顫抖起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一切,生怕這是一場夢,自己打開了包裹的一刻這個夢就會醒,自己還要去面對十數萬完顏秉德的精兵悍將。
一名逃回來的家將終於忍不住了,搶步到完顏亨身邊,三兩下打開了那個皮包裹,完顏亨沒有責怪他,只是兩眼死死盯住那包裹內的物事,不僅是他,連帶屋外的那些軍官們,也呼啦湧進來,都想要看到包裹裡是不是真的有完顏秉德的腦袋瓜子。
「啊,真有個人頭啊,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啊。」
「看看,金牌啊,兩塊金牌,那可就是兩個萬戶都統。」
「這麼一堆銀牌,那要宰了多少猛安勃極烈啊,這要是算軍功,可大發了。」
「算什麼啊,看看那幾個金令箭沒,那些才是最重要的,沒那些個玩意,就算完顏秉德那貨沒死,也玩不轉大軍了。」
完顏亨死死的盯在那顆首級上,雖然是一片血污,沒有清洗過更沒醃製過,他一樣可以認出來,這個人就是完顏秉德,那個本來被封為蕭王的人,那個權傾朝野甚至連皇帝都要懼怕幾分的人物,那個自己一個時辰前還在算計著要如何擊敗的人物,現在就這樣靜靜的放在自己面前,任自己觀看。
「哈,」完顏亨失聲笑了下,聲音不是很大,接著,他突然仰頭放聲大笑,不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屋內所有將軍們有些害怕的看著完顏亨,別不是自家王爺也一起發瘋了吧?
就在這些軍官滿腹狐疑的時候,完顏亨的笑聲戛然而止,眼中一片清明的看著這些軍官,「傳我將領,所有士兵立即起床,一刻鐘後,我要他們能上馬出征!」
南宋紹興二十年,金國天德二年。
四月三十日夜,金韓王完顏亨統兵萬餘,大破完顏秉德叛軍十萬,斬首無數,漢兒軍四萬降。
三日前,金中京留守蕭裕以輕騎五千,詐開金燕京城,入城以聖旨收燕京行台所有官員及其家屬下獄。
金國內亂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