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過就站在完顏亨身後,即便距離那座京觀有些距離,可是那股子濃濃的血腥味還是沖的他胃裡不住的翻滾。漢人史書裡喜歡把些個殘暴的東西起個文雅的名字,這腦袋堆就叫京觀,可是,無論多麼文雅,都掩飾不了那種血腥。
昨晚洪過跟著兀立牙悄悄來到了天慶寺下的鎮子,堪堪遇到自己留下的那些個野人摸下來,跟著野人的還有個半大的小和尚,劉明鏡。
聽了劉明鏡的報告,兀立牙想都沒想,立馬把帶來的二百名家將分散到整個鎮子裡,既然那些和尚喜歡出來找死,自己正好省省氣力。至於洪過,他算是看開了,走是走不了的,還不如老老實實當個看客吧,按照洪過的心思,自己已經在後山見識過了審訊的場面,應該對殺人什麼的有了心理準備才是。
可是,當一切開始發生的時候,洪過這才知道自己錯的離譜。
天慶寺的和尚平日裡唸經欺負人有經驗,論到行軍打仗,這班傢伙沒半個會的,如此夤夜被人匆忙組織起來,能將整個寺裡三百多和尚帶出山門,已經是釋檀圖很有能耐了,那山道還算容易行走,和尚們打著火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下來,待到鎮子外已經是叫苦連天,好在還有那些戒律院的執法僧,揮舞著木棍在隊伍兩側不斷的抽打,逼著和尚繼續前進。
剛進了鎮子,這些和尚就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破門而入,把屋子裡的百姓一個不少的攆出來,隨便塞上一個兵器就接著去攆下一家。這些活計本來就很簡單,和尚們不需要旁人去教,做了兩遭就熟悉了,反過來干的熟練無比,甚至還發展出一條龍的處置手段,前面有人進去攆人,後面立馬就有人衝進去翻箱倒櫃,很快,整個鎮子就陷入了人喊狗叫孩子哭婆娘罵的亂窩窩情狀之中。
眼看著那些個和尚裹脅了百姓慢慢走過來,洪過的腦門見汗了,說到底他不過是個穿越過來的大學生,這個時候又動了惻隱之心,壓低了聲音對兀立牙道:「百姓太多了,是不是暫時放棄?」
兀立牙堅決的搖頭拒絕了洪過,「洪先生是個善心人,不過王爺的命令不能打折扣,什麼百姓不百姓的,既然進了那些和尚的隊伍就是反賊。」就在兀立牙說話間,和尚的隊伍慢慢來到了伏擊圈內,兀立牙撇開了洪過挺身而出,大喝一聲:「殺!」
二百名家將一齊從房子後殺出去,和尚們正搶的痛快,不提防四周有人埋伏,登時被嚇得幾乎坐在地上。乘這個功夫,兀立牙一個箭步竄出去,手起刀落,噗哧的血光濺起,一個圓溜溜的腦袋滾落在地上。
其他的家將一見血,就像是身體裡被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呼嘯著衝進和尚堆裡,登時就是無數血光四濺,一顆顆大好頭顱滾在地上。
直到這時,那些和尚才緩過神來,也不知道是哪個第一個,驚叫著把手裡兵器扔在地上轉身就跑,有了帶頭了,所有的和尚哪裡還敢揮動兵器抵抗,紛紛是轉身就跑。這些沒有戰陣經驗的人哪裡明白,他們現在的行為,不過是為身後如狼似虎的家將們多了補刀的機會。
一場伏擊戰轉瞬間就變成了擊潰和追擊,整條大路上都是驚恐喊叫的人群,還有就是因為人頭而興奮到雙眼充血的家將。看到這裡,洪過扭過早已吐到淌酸水的頭,又是對著身後好一陣乾嘔。
倒是他身邊的那群野人雙眼幾乎瞪出血來,想衝過去又怕洪過不許,倒不是怕了洪過,他們實在害怕洪過身旁那二十個家將,有這些人在,給大嗓門小馬他們二十個膽子也不敢忤逆洪過的意思。
慢慢抹去嘴角的酸水,洪過一抬頭看到了小馬滿是期盼的目光,無力的搖下頭,對著小馬幾人揮揮手:「去吧,反正是他們欠你們的,記得少殺百姓就好。」
見著小馬他們飛快的跑了,一個家將有些嫉妒的道:「洪先生倒是好心,只可惜,到了這個情形,哪個還能分出和尚百姓的,見了人影就是一股腦的砍過去了。只要不是為了首級自己人打起來,就算是個勝仗。」
洪過聞言雙眼閉起,腦子中卻閃過一個疑問:為什麼同樣是以首級計算軍功,秦軍就能打造出一支虎狼之師,而明代就墮落成了一群靠砍老百姓腦袋冒功的匪軍?
這個問題真的困難啊,洪過想了一陣不得要領,惟有暫時放棄,不過就是一個歷史學的遐想罷了,自己可不是在後世喝茶混日子的時代,現在步步危局處處小心,既然已經被捲進了這場漩渦,自己是應該瞧準機會半路跑掉呢,還是要跟著完顏亨走到底?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洪過,直到一陣哭喊聲傳來,將他驚醒,抬頭一看,現在早不是清晨的天慶寺下,自己此時正置身在芮王府中,正確的說是站在芮王完顏亨身後,看著院子裡七十多個女真的戶長們,至於那個哭喊的人,洪過不用看就知道是哪個。
包括紇石烈賽裡在內的所有女真戶長們,見到兩個芮王府的家將好像拖死狗一樣,從後院拖進來個滿身血污的人形物事,怎麼說是人形物事呢,原來這人被打得遍體鱗傷,滿身上下全然沒了一處完整的肌膚,掙扎之間好似十根手指也少了大半,倒是一顆腦袋很完整,光溜溜的帶著戒疤,應該是個和尚。
兩個女真家將把和尚丟到院子中間的地上,就在女真戶長們圍過來觀看的功夫,完顏亨冷冷的道:「這人想必大家都認識吧,沒錯,他就是後面天慶寺的賊禿釋檀圖,這個傢伙陰謀作亂,今早被我派人剿滅了,同時在他身上搜出來一些書信,涉及到了在場各位中的一些人,具體是誰我懶得去猜,只要你們老老實實在我這裡住上十天半個月的,此間事了我就一把火把書信燒乾淨,保證人不知鬼不覺,如果你們不老實,哼哼——」
看著滿院子的女真戶長們,有人面無懼色,有人疑神疑鬼,有人嚇得腿肚子都轉圈了,完顏亨懶得再看,大喝一聲:「來,給我砍了這個賊禿,為大軍祭旗!」
身在上京城裡的皇宮中,完顏亮感覺不到半點安全,身邊的侍衛親軍雖然可靠,上京城的局勢終究控制在兩萬武衛軍手裡,這兩萬的武衛軍就像一柄鋼刀抵在完顏亮咽喉上,讓完顏亮感覺窒息的要死。
剛剛罷了毫無味道的大朝,完顏亮站在稽古殿裡不知想些什麼,這稽古殿乃是皇帝的書房,四下裡都立著巨大的書架,上面自是擺滿了各種圖書,這些書架還是合剌時代就立起來的,上面的珍稀圖本也都是從合剌開始搜集的,完顏亮喜歡這些圖書,所以散朝後經常在稽古殿裡流連,一方面可以閱讀漢人的圖書,另一方面也做樣子給外面看,表示他並不想摻合政務。
過了一陣,殿中小底進來稟告,說是徒單特思請見,完顏亮手捧一卷書籍淡淡道了聲宣。
這小底乃是女真人和契丹人的習俗,意思是近身侍從,並非是那種宦官,只是一個侍從,下面還是完整的,而且這種小底放出去就能做大官,誰讓他們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呢。
那徒單特思相貌堂堂,年紀上只比完顏亮小了幾歲,正是雄姿勃發的年紀,大步走進了稽古殿後對著完顏亮拱手作揖算是行禮。
完顏亮看看四下無人,立馬放下了書卷,飛快走到特思身邊小聲問道:「如何?」
特思也同樣小聲的答道:「不好辦,那個完顏蒲阿太滑了,前陣子還是好像想喪家狗一樣擔驚害怕的,這些天卻不知道唐括辯那廝給他許了什麼好處,又精神百倍的打理上京的事了,我試探了兩次都沒聽出什麼話風,就沒敢繼續深問。」
完顏亮咬咬牙,他知道現在他這個皇帝是空殼子,整個上京城都沒什麼人正眼看得起他,很多上京的官都是在掰著手指頭計算他什麼時候被秉德攆下來,可是,他費盡心思得到了這個位置,要他下去,他不甘心。
「松蓬山那邊有沒消息?」
特思聽了這話,嘴巴一咧,感覺完顏亮真是病急亂投醫了,那個完顏亨如果想要出手早就出手了,哪裡還會等到現在,是以無奈的搖搖頭:「陛下,那個孛迭是個滑頭,怕是沒乃父宗弼老王爺的魄力,嘿嘿,一守家犬爾。」
完顏亮也知道自己這是胡亂猜想了,可是,現在秉德不在京中,正是他的大好時機,雖然明知是秉德計謀,要自己跳出來展露所有實力和人手,他又不得不這麼去做,實在是他已經沒有旁的機會來等待了,任何一個人都明白,一旦秉德回到上京,就是完顏亮從皇位上滾下來的日子。
最終,完顏亮好似下了個決心,用最低的聲音對特思道:「那件事,你打聽清楚了沒有?」
聞言,特思立時嚇得臉色慘白,連連擺手:「陛下,陛下,我的大哥啊,那個,那個做不得,你可是萬金之軀。」他是完顏亮的妹夫,稱呼一聲大哥正是應當。
完顏亮走前幾步,臉色慘淡的扯動幾下嘴角,「萬金,萬金,過不了幾天,我就是一堆落滿蠅蟲的腐肉罷了。」忽然之間,他想到一個人,嘴中喃喃的道:「賢弟啊賢弟,或許你是對的?這伴君如伴虎,主弱臣強的滋味,何如你一個人隱居山野來的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