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釋檀圖的計劃,他帶著闔寺僧眾先到山腳的鎮子,把所有人趕出來分發兵器後,一把火燒了整個鎮子,這樣一來就沒人能再想回頭,正好可以被他趕著一窩蜂的衝向最近的謀克,等到他和留守在村子裡的謀克戶長接上頭,就派人去拉回那些搜山的女真人,這樣一個一個謀克走過去,當他繞松蓬山一圈後,整個隊伍就像滾雪球一樣慢慢變大,最後索性帶人去打上京城。
要說這釋檀圖的才智還是有點的,好歹他沒去帶著手下這些人去打芮王府的主意,如果他有足夠的時間,有足夠的糧食,也有足夠的威望的話,這個計劃還是帶有幾成可能的幾率。
紇石烈賽裡是移剌納罕猛安的勃極烈,作為一個全部由契丹人組成的猛安,自然而然是女真金國重點監管對象,整個猛安上下所有官長都是女真人,而且很多契丹猛安被派在了女真人猛安居住地中間,幾乎可以做到兩個女真人猛安夾著一個契丹猛安,其用意自然是不言自明。
還好,大金立國三十幾年了,除去開國初年耶律余睹那次叛亂外,這些個契丹人還算老實,讓紇石烈賽裡過了十幾年舒心的日子。只不過,最近一陣子,賽裡沒來由的老是有些心煩意亂的,總覺著好像要出什麼事。
難道是自己派出去的那些男丁?搖搖頭,賽裡自己把腦中可笑的想法趕出去,即便是自己猛安的男丁都派去圍山了,只要自己一道命令,就不怕那些契丹韃子不敢回來,再說了,松蓬山下到底還是女真人佔了多數,再有就是漢人的那些奴隸,人數上契丹人不過佔了一兩成,還指望這些契丹人自不量力的鬧出妖蛾子不成。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深夜裡沒有太多營生可做,心中的煩躁越來越重,賽裡索性跑到院子裡舞了一圈大斧,這大斧是個好東西啊,丈餘長的木桿加上一個十幾二十斤的鐵頭,斧頭上面還有一根尺半長的鐵刺,舞將起來能砍能刺,即便是遇上身披重甲的武士,狠狠一斧子下去,即便不能破了鐵甲,也能把重甲下的武士打得吐血倒地。難怪長斧被兀朮爺爺評為利器第二。只可惜,現在的女真人中間,會耍大斧的人越來越少了,也只有他賽裡這樣的老軍伍還記著當年兀朮爺爺的話。
長斧到底太沉,耍了一陣後賽裡的全身就好像是個蒸籠一般,冒出了騰騰熱氣,召來家裡的漢人奴隸幫自己換身乾淨的絲綢內衣,賽裡這才披上皮裘坐回臥房,大口大口的倒著烈酒,在軍旅之中,只有烈酒和女人才是他的最愛,現在上了年紀的他對女人漸漸失去興趣,平生的愛好也就剩下烈酒。
灌了大半夜的貓尿,紇石烈賽裡直到天光幾乎放亮才躺下,睡了不到個多時辰,就聽到自家院門被人砸的叮噹亂響,過了陣子,家裡的女真管家來到房門外稟告:芮王爺完顏亨有請。
完顏亨?紇石烈賽裡翻了個身子,嘟囔下又要去睡,他雖然敬重完顏兀朮爺爺,可是,嘿嘿,對兀朮爺爺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卻沒多大好印象,明明是個女真皇族,卻學著漢人那不成器的樣子,說話打扮的都不像是太祖爺的子孫,這樣的二世祖王爺,他才懶得搭理,「什麼狗屁王爺,他是猛安勃極烈,老子也是猛安勃極烈,少在那邊咋呼,有事讓他自己過來尋老子說話……」
紇石烈賽裡正嘟囔著,就聽房門被人砰的踹開,一個人登登登闖進來,不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一把扯住了他的脖子,獰笑道:「操你姥姥的紇石烈賽裡,你敢在背後說王爺的不是,有膽子再給老子囉嗦一遍。」
吃了這一記,紇石烈賽裡一下精神過來,縱然身子被人提著,嘴上還在不甘心的叫嚷,大罵那人無恥偷襲,可是,當來人一把扭住了他的脖子時候,賽裡卻再喊不出來了,不僅喊不出來,張大的嘴巴就像是被東西猛地塞住了似的,傻愣愣的看著面前這人:「大,大人……」
那人將個賽裡一把扔在地上,罵罵咧咧的道:「大你媽的頭,穿上衣服,老子要十個數內看不到你出來,自己剁了腦袋吧。」
賽裡還想去喊「阿魯帶大人」,一聽阿魯帶這句話,嚇得趕忙披上件皮裘就跌跌撞撞的滾了出來,眼見著那邊阿魯帶真的掐著手指頭在計數,心中暗道一聲萬幸,身子一繃站到了阿魯帶面前。
阿魯帶滿意的看看賽裡,卻不給笑臉,反是抬腿踹在阿魯帶微微凸起的肚子上,「滾去見王爺,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嚼舌頭,那根口條我揪了下酒。」
女真人建國前對尊卑並不看重,就算是在完顏阿骨打時代,遇到大事都是所有首領坐下來一起商議,商定了就去實行,戰後也一樣圍著坐下來評論這一仗每個將領的得失,打得好的就多分點戰利品,待到太宗吳乞買時代,雖然女真人開始修建宮殿和上京城了,待到議事的時候也不過是吳乞買坐在中央的皇位上,其他大臣坐在下面兩側,一旦吳乞買做的事情不對了,大臣們還能把皇帝拉下來按在地上打屁股,打完了就繼續坐上去當他的皇帝。
女真人內部對上下尊卑開始嚴格奉行,逐漸拋棄女真部落舊日習俗,那要到了完顏亮後期和世宗完顏雍的時代了。所以阿魯帶聽賽裡說那些話也沒太多生氣,不過是踹一腳了事。
賽裡笑嘻嘻的跟了阿魯帶出來,站在院門一開立時瞪圓了兩眼,他家的院牆外竟是立著百十來匹馬,馬上坐著的有自家的謀克戶長,也有旁的猛安的謀克戶長,更多的是芮王府的家將,有些人臉上帶著風霜的樣子,顯是跑了一夜,如此一看,這松蓬山周在百十里內的女真猛安謀克戶長,倒有半數站在那裡。
賽裡心裡打鼓,他平時與完顏亨很少來往,今日完顏亨這個架勢到底要幹什麼,難道他老人家要發飆找茬不成?不過,不等他想出個頭緒,背後有人猛地一推他,賽裡便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早有家裡的僕役為他準備好了坐騎,這個賽裡也就渾渾噩噩的翻身上馬跟著阿魯帶等人絕塵而去。
從賽裡家到宋王莊足有五十多里,快馬都要跑兩個多時辰,阿魯帶這個時候沒有多話,只是在馬上不住的抽著鞭子,其餘那些猛安謀克的戶長們不由得也跟著快跑起來,雖然有人偶爾抱怨幾聲,隨即被身邊的芮王府家將狠是抽了幾鞭子,立時變得老老實實。
賽裡在馬上還在算計,這完顏亨到底是想唱哪一出?有心想和身邊的謀克戶長交談幾句,誰料到,他剛側下身子,立馬有個家將跑過來,用很恭敬的口氣問他有什麼事要吩咐。見到這樣,賽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就是不允許交談啊,算了,我也不問了,就等著到了芮王府和完顏亨打對台吧。
一行人進了莊園的大門時候,正見著一票武士在院子裡點驗首級,迎面就是一陣血腥氣撲來,這股味道賽裡聞著極是舒坦,倒是他身邊幾個謀克乍一聞到,竟被熏的一頭栽下了馬。
心裡暗自鄙視這些年紀輕輕就當上謀克戶長的東西,已經過了四十的賽裡隨意掃視下那些堆成小山一樣的首級,這一看他立時愣在馬上:雖然其中夾雜了幾顆帶著頭髮,可大多數都是光溜溜的腦袋,竟然是和尚。
其他的女真戶長們也見到了這個奇異的事情,很是有些人臉色大變,也有些人強自裝作鎮定的坐在馬上,甚至有人身子晃晃又要從馬上栽下去。總算有家將們上去扶持著,沒讓一向以弓馬自傲的女真人丟了臉。但是,這樣一來賽裡忽然發現,似乎每個女真戶長身邊都被兩名家將給夾持住,連他也不例外,再看看自己帶了的幾個隨從,一早被人攔在了門外,這時都看不到影子了。
現在的情形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樣子,賽裡雖然不懂這句漢人的名言,但無論賽裡如何不願,他都不會再出什麼狂妄的話,看著那些被堆成小山一樣的人頭,如果還不明白完顏亨今天沒安好心的人,不是癡呆就是裝傻了。
走到王府門外,就見這裡戒備更加森嚴,而且護衛中間摻雜了些許穿著打著補丁皮袍子的漢人,不過,無論家將還是漢人一律雙眼死死盯著走過來的一眾女真戶長,那眼中竟是被賽裡看到了一種熟悉的目光,這種目光當年他追隨兀朮爺爺征伐漢人時候,也能從同伴的女真人戰士眼中見到,那是一種對財富和地位的渴望,是一種嗜血****裸不加掩飾的暴露。被這群用好似惡狼一樣眼神盯著,連從戰場上走下來的紇石烈賽裡,都不禁心裡開始發毛了。
待到那些女真戶長走到前院,在這裡他們看到了一些早到的熟人,賽裡心裡點數下,發覺整個松蓬山週遭六十幾個謀克,七八個猛安的女真戶長都被「請」來這裡,完顏亨要幹什麼?
所有女真戶長連個座位都沒有,一溜站在院子裡,雖然心有怨言,但是在一群護衛的注視下,沒一個人敢出聲表示不滿,無論他們地位如何,即便是猛安的勃極烈與完顏亨在官職上同級,可完顏亨那芮王的封號就將他從所有人中間拔高出來,無形中讓完顏亨成為了松蓬山周圍所有猛安謀克戶長中間的首領。今天完顏亨如此無禮的相邀,他們可以去向朝廷,向朝中的靠山偷偷抱怨,但是在完顏亨面前還必須老老實實的。
過了好一陣,完顏亨才帶著一群人從後院走進來,這位芮王爺面無表情的走到這群女真戶長面前,冷聲道:「諸位爺不算是好久不見,你們中間很是有些人,前幾天還在北莊子秉德大人的莊子上見過的,今兒個把你們招來,就是為了向大家引見一個人,」見著下面的女真戶長要說話,完顏亨把臉一拉:「都他娘的閉嘴,老子面前還容不得你們放肆,來啊,把那個東西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