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雅一早在注意洪過,見他的樣子奇怪,也順著目光望去,立時也是一愣,她感覺很奇怪:不會吧,那個胖和尚膽子這麼大,連躲都不躲了?
倒是阿魯帶因著跟蹤胖和尚佛光談一陣,遠遠望了下,肯定的道:「不是那個賊禿,人不大,好像是個孩子。」
洪過心中微動,又思索下,雖然覺著那種可能性不大,不過總歸弄清楚不是,是以悄聲請阿魯帶過去將那人帶過來。按照阿魯帶的原意,既然這人如此在意大家的行蹤,顯然有了歹意,不如一刀宰了放心。只是洪過制止了他的躁動,只吩咐將那個孩子帶過來。
見到阿魯帶飛奔過去,那個人影似乎沒有躲避的意思,倒是洪過在心中哀歎:娘的,這個女真蠻子以為自己是神行太保麼,就這麼衝過去,對方要是有半分逃跑的意思,這山道難行還能讓你這傻大個追上?
一行人本是對洪過芷雅停下馬有些好奇,過了一陣見到阿魯帶夾著那個孩子漸漸變大,早先的劉家二丫先是無聊的望望,然後就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待到阿魯帶跑到還有二三百步的時候,二丫已經按耐不住的在馬上扭動起來,羊蹄哪裡能掙的過小丫頭,僅僅三兩下就被二丫摔下了馬。
幸好羊蹄的馬匹不是成年公馬,不過是匹尚未成年的小馬,二丫身上又被裹了身皮衣,這一下總算摔的不狠,小丫頭僅僅跌到地上就立馬爬起來,飛也似的衝向阿魯帶。
即便是二丫無事,那個被阿魯帶夾著的人也發出一聲驚呼,看見二丫滿臉是泥水的跳起來,那人也跟著扭動起來,到了這個地界,阿魯帶索性將這個小人也放下來,任由兩個人影衝到一起緊緊抱住。
「二丫,二丫——」來人可不正是二丫的哥哥,那個小沙彌麼,現在雖然臉上身上有些淤青,總算還能看得清相貌,只是皮膚被凍得烏青僵硬,先是身上那件破麻布衣裳過於單薄了。但是這個小沙彌並不在意,張開雙臂死死抱住了妹妹,好像生怕妹妹就這樣飛走了一樣。
二丫也是同樣死死抱住了哥哥,兩個小人現在終於重回一處,滿是塵土泥水的臉上,隨著一陣嗚嗚的聲音而淌下幾條水道,又在對方身上狠命的廝磨幾下,登時變成了花臉貓一樣。
洪過後世看過太多的肥皂劇,這樣的鏡頭不知見了多少,總算心如鐵石沒有當場也隨著流出點什麼液體來,側過頭好似去觀察芷雅實則用來避開這個鏡頭的他,忽然發覺芷雅眼中似乎透著同情又好像帶著一股不屑,反正芮王府郡主的臉上沒什麼晶瑩的東西,倒是那邊羊蹄連同幾個小孩子被這份感覺打動,也帶著灑了幾滴熱淚。
洪過掃視一圈,自芷雅開始,阿魯帶等人甚至是冷漠的看著眼前一幕,這是為什麼?洪過心中首先打消了心如鐵石的想法,如果這些人都還是有感情的人的話,那他們現在這樣冷靜的原因,應該是因為看的太多了,是生離死別看的多了,還是這種落難重逢看的太多,還是漢人之間的落魄看的多了?
洪過不想去繼續思索了,因為這樣想下去,只會讓他感覺自己現在滿身污穢,跳到黃河長江裡都洗不乾淨,愈加的堅定他立馬回去南宋的想法。
羊蹄抽搐著鼻子下了馬,走到那小沙彌身邊,猛地擂了一拳,帶著鼻音道:「哭個毛,男人大丈夫,學女人哭哭啼啼的,你下面沒長那個把麼。」
小沙彌抬頭看看似是認出了羊蹄,緊張的臉上勉強擠出一點笑表情,又轉頭看了一圈才大步走到芷雅馬前,撲通跪下去,小腦袋好像搗蒜一樣咚咚咚磕在地上直響:「好心的小娘子,就收下俺吧,俺有力氣,能給你們家幹粗活,只要不讓俺和二丫分開,幹啥都成。」
不等芷雅說話,那邊洪過馬上開口了:「只要不讓你和二丫分開麼?」
芷雅玲瓏心思哪裡還聽不明白洪過話裡的意思,立時杏眼怒睜瞪向洪過:這人也太無恥了,拐了一個便宜丫環不說,現在還要繼續誘拐這個小男丁,他難道就不知道什麼叫做臉皮麼?
誰想到,洪過那邊沒有絲毫被人怒視的自覺,只是俯下身子盡量湊近了小沙彌,笑嘻嘻的問道:「你妹妹現在跟了我家,真的是只要能讓你妹子和你在一起,你什麼都肯幹?」
小沙彌顯然看到了羊蹄幫二丫贖身的事情,這時詫異的回身看看妹子,二丫微微點頭算是認可了洪過的話,小沙彌這才轉頭用他那與臉上的稚氣炯然不同的鄭重表情道:「沒錯。」
「幹粗活你也認可?干髒活你也不怕?伺候人你也樂意?作無間道你同意麼?」
洪過一連串的問題從嘴裡滾出來,那小沙彌聽到一個就點下頭,惟有最後那個問題,小沙彌愣住了,何止是他,周圍所有人都迷糊了,啥是無間道?
洪過懶得解釋,在馬上坐直了身子,衝著天慶寺方向手臂一指,淡淡道:「回去,以後每月廟會我都會在剛才的吃食店等你,無論在寺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記下來告訴我。」
小沙彌兀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低下頭縮著手腳,他實在不明白馬上這個人的意思,回去天慶寺麼,為什麼要回去,他今天逃出來太不容易了,若是再跑回去,還不被監寺那個老賊禿活活打死啊。
洪過沒有多解釋,事實上,要他對一個金代的小孩子解釋什麼是無間道,什麼是臥底,什麼是情報工作,怕是他還沒解釋清楚,就先把自己繞進去了,這些東西他也說不明白啊,現在所能依靠的也就是小沙彌的領悟了,還有就是自己的運氣。
倒是一邊的阿魯帶明白了,哈哈大笑起來:「沒毛小子,洪先生是讓你回去當細作,記得每月廟會時候出來向洪先生報告。」阿魯帶雖然不明白洪過弄這麼個安排有什麼用意,但是這些不妨礙他暫時對這件事生出點好奇心,所以才會出聲幫助洪過解圍。
那小沙彌終於明瞭了,點頭想要應允,馬上又抬頭看向洪過,臉色有些作難的不知應猶豫了好一會才跺跺腳道:「俺,俺妹子,要好好的,只要妹子好,我就好。」他也是心中憂慮不止,連個囫圇話都說不明白了。
洪過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手一揮說了些安撫的話,這些都是應有之意自是不會吝惜好話,至於小沙彌到底能做的如何,他其實心裡也沒數。
待到小沙彌點點頭,又回身看了看二丫,一步三回頭的慢慢走開了,洪過這才想起一件事來:「喂,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俺家裡叫俺大郎,到了廟裡賜了個法號叫做明鏡。」小沙彌回身答道,說完又轉身上路而去。
「明鏡,明鏡,劉明鏡」洪過在嘴裡嘀咕幾句:「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倒是個好名字,呵呵。」
對於洪過這種奇異的行為,芷雅並沒有多問,事實上,她深知一個女人應該在什麼時候做些什麼,現在這種男人做事的時候她就要暫時收斂自己的好奇心,免得惹男人厭煩。
可是芷雅有這種分寸,那邊的阿魯帶卻沒有,他笑著湊到洪過身邊一起並騎而行,嘿嘿道:「洪先生為什麼對那個和尚窩感興趣啊?」
洪過一愣,這話要他如何回答,難道去說,因為他想回去南宋卻沒路費,所以整天想著去洗了人家天慶寺,所以想事先布上一枚棋子?想了下,洪過這才鄭重的看向阿魯帶,低聲道:「你知道麼,上次我被人從山裡救出來前,就看到一個和尚與一群長得像是長毛人熊一樣的傢伙在一起,那個和尚還偷偷摸摸的送了包金珠給那些個人熊。」
阿魯帶一聽臉色立馬變了,連旁邊的芷雅也是雙眉斂起面色凝重起來。
松蓬山上最近出了一群土匪強盜,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以前這些土匪還只是搶點糧食不大傷人,所以住在山周圍的人也就懶得去搭理,松蓬山算不上大可也不小,若是真想把那些躲起來的傢伙找出來,也不是幾百個人就能做到的,怕是要山腳下所有村子、謀克、猛安一起整合起來,派出所有人手和壯丁才有可能成功。這還是有可能而已,具體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誰都不敢擔保。
現在聽到那天慶寺可能與土匪有瓜葛,若是這樣的話,土匪的來歷就很可疑了,難道是……天慶寺裡有些人不安分,想要弄點夜草外財的?
阿魯帶越想越像,慌忙對芷雅道:「郡主,不如我們報告王爺,抄了……」
「不行,」芷雅想都不想的就拒絕了,別看天慶寺在女真人中間沒多大市場,可在本地的漢人契丹人渤海人中間廣有信徒,別的不說,光是芮王府那座小城一樣的莊園裡,芷雅自己知道的,怕是就有十來戶全家到過天慶寺進香的,那些她不清楚的就不知有多少了,要知道芮王府的莊園裡,還是女真人居多,真正使喚著的奴隸也就是三四百戶,佔了不到一半呢。
放到旁的普通女真人家庭,哪個家裡沒有一兩個漢人渤海人奴隸,這裡面就有許多人是天慶寺的信徒啊,還有那些散居這裡的契丹人謀克,契丹人當年在大遼時代就非常信佛,這些契丹人組成的謀克本來就是女真人要監視的對象,安撫都來不及呢,難道還要無緣無故的激怒他們?
芷雅想了好一陣,這才謹慎的低聲對洪過道:「洪大哥,你確定?」
洪過有些輕浮的聳聳肩:「就是不確定才派人進去麼。」
芷雅微微吐口氣,對著阿魯帶嚴厲的道:「告訴所有人,剛剛發生的事情,絕對不許說出去,要是公子們說了,我打折他們的腿,要是你們護衛說出去,就自己去二管事那裡吧,我多給安家費。」
聽了芷雅的話,阿魯帶心頭一跳,什麼是多給安家費,娘的,這是要他們自己去二管事那裡領死啊,這件事竟然真麼嚴重?
見著阿魯帶匆忙跑到同伴身邊一一通知,芷雅轉頭對洪過剛要開口,洪過自己舉手道:「成了,我明白,這件事就是我佈置的,還能自己抽自己耳刮子不成?」
見到洪過知趣,芷雅微微一笑,孰料,洪過忽然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這次,可是我把小丫頭的哥哥弄來了,也見面了,嘿嘿,小丫頭以後還是叫水葉子吧。」
芷雅急怒攻心,這個洪過可真是不要臉到家了,明明就是自家的護衛將小沙彌劉明鏡帶來的,怎的變成了他贏了?這分明就是混賴麼!
芷雅正要說話,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轉頭一看,就見一名女真裝束的男子跨在一匹快馬上,好似有急事一般飛快的從她面前一閃而過。
望著疾馳過去的女真男子,阿魯帶面色不善的過來:「郡主,是急腳,方向好像是衝著王府過去的,難道是王府出事了?」
宋代的驛傳分為三等:步遞,馬遞,急腳遞。急腳遞最快,日行四百里。而後急腳就成了指代快速傳遞書信者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