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洪過叫停,芷雅第一個不幹了,她輕聲對洪過道:「洪大哥,羊蹄已經決斷了,況且錢都給了,還是不要……」
這話說出來,不僅是羊蹄阿魯帶等人一起點頭,便是那邊的漢子也非常贊同,劉老實家的丫頭雖然被他誇得好像朵花一樣,實則賣到天香苑根本不值剛才他說的價,現在這群冤大頭既然肯出錢,等下除去交回櫃上的部分,自己還能落下不少,要是真的被這個不開眼的書生打斷了,豈不是讓自己平白少了筆進帳?
回頭白了芷雅一眼,洪過不屑的撇撇嘴,「我什麼時候說不讓羊蹄買人了?錢是你們家的,想扔河裡聽響都和我沒關係。」
說著,他看看身邊一眾微微出了口氣的人們,尤其是那個正歡歡喜喜要跳上馬的羊蹄,洪過冷笑一聲:「我倒是對一個知道天香苑名字的小孩子不大放心,這丫頭不能放在羊蹄身邊。」
芷雅白了洪過一眼,自家弟弟不過是買個人罷了,回去王府還真能將這小姑娘放到羊蹄身邊不成?那豈不是顯得芮王府太沒規沒矩了。不過,對洪過前面那半句話,她也留意了,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羊蹄臉色大變,正要說話,被洪過攔住了話頭,「你小子不要著急,我也沒別的要求,這個小丫頭我就幫你代管了,等下送到我家裡去,權當在你來我這裡唸書時候多個使喚的丫頭。」
芷雅聞言翻翻白眼,什麼代管,什麼使喚丫頭,只怕使喚丫頭是真,給羊蹄預備的是假,身邊這個洪大哥怎麼變得這般無恥了,明明就是在用王府錢給他老娘買了個丫頭麼,還說的這麼大義凜然。
孰料,洪過下一句話幾乎讓芷雅從馬上栽下去:「哦,對了,既然是給羊蹄預備的丫頭,這每個月的份子錢可不能少了,也罷,就讓羊蹄每個月捎過來,反正他每天都要來我院子裡站個把時辰。」
那對面的漢子在心裡偷偷豎起大拇哥來,高,實在是高,看看人家,到底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啊,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明明就是我們幹的那套坑蒙拐騙是一路貨,還說的這般文鄒鄒不帶一個騙字,唉,果然是念過書的壞蛋才最可怕。
將那群壯漢打發了,一行人的興致卻是大減,遇到這檔子羅爛事怕是誰都會心情不好,惟有羊蹄的幾個弟弟,用好奇的目光把小丫頭上下打量過後,隨即將興趣重新放到了廟會上。
在洪過的印象中,既然是廟會就少不了說書唱曲打把勢賣藝的。走到這偏遠北地的草市上他才發現,自己的印象完全錯了。這早春還帶著清冷的寒氣,能在這個光景跑出來都是些苦哈哈,目的無非就是要將家裡的一點剩餘換成急需的物事。看了一路,整個鎮子一條土路兩側,滿是擺著各式糧食毛皮草藥的攤子,看貨色也就是些粗製濫造簡簡單單加工下而已。
別說羊蹄芷雅這般在王府裡見慣了上好皮毛的女真貴人,便是阿魯帶這樣的護衛家將們過去看看,也都是搖著頭回來。
洪過什麼都不懂,自是不願出手買什麼,再者,他囊中羞澀,僅有的一點銅錢也都在剛剛灑了出去,這個時候要買東西怕是還要向芷雅張口,這恰恰是他不想的。
說到底,洪過還有自知之明,從自家受傷開始,芷雅全家上下救難扶危,不知幫了自己凡幾,雖說自己違背以往的良心跑去作了王府教書先生,這到底欠下了太多的人情,若是不知好歹的一味開口索要,無論臉面良心,還是人情世故上都是太說不過去。
既然沒了太多的欲求,洪過的心態就清淡起來,看著週遭也漸漸變成了審視的目光。
他沒去過南面的宋朝,甚至是連現今被金國佔據的開封汴梁城也沒去過,不知道後世被稱為「寧為汴梁守門小兵也不作同時代歐洲小國王」的繁華是個怎樣的景象。
打著補丁的皮襖滿是灰塵,即便這樣,僵硬到動一動都好像板子一樣平整的皮襖,怎麼看都是因為反覆穿已經將內裡的毛磨禿,再看那人凍得烏青的臉,也應證了洪過的判斷。許多人頭上別說是皮帽了,連後世書上說到的包巾都沒有,不過簡簡單單的有木頭簪子隨意穿住髮髻,洪過甚至在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頭上看到的不過是一根削的比較平滑的木棍而已。
所有的一切,以他一個後世人的目光來看,現在松蓬山下這個墟市中老百姓,怕是生活的不大好,都見不到太多的富足樣子。
不過,最讓洪過吃驚的,是他看到這裡的人大多是梳著金錢鼠尾的法式,偏偏嘴裡說的是一口流暢的漢話,看身形和神態,似乎也都是漢人的樣子。
那,為啥他們要留著女真人的髮型呢?
突然,洪過腦中閃過了後世一個很著名的事件:易服剃髮!
瞳孔微微縮起,後世的滿清入關後,就強迫整個漢民族易服剃髮,從而在服飾上徹底閹割了整個漢民族。這個做法造成的最大笑話就是,到了後來二十一世紀,海外華人參加所謂全球華人祭孔大典時候,穿的是漢人的峨冠博帶,反是在自詡繼承祖宗文化衣冠的大陸自己派出的代表,竟穿上滿人的長袍馬褂,真真是天大的諷刺。
洪過嘴角扯動下,他忽然想起來了,金朝女真人建國後,也曾經推行過一陣子易服剃髮,不過效果不大明顯,造成的破壞更和他們那五百年後的子孫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不過,女真人終歸還是幹過。
這種行為不是女真人或者滿人的自大,恰恰相反的,這種行為所反映的,正是這群從通古斯冰原走出來的野人的自卑,因為民族本身的弱小,在文化上極度的匱乏,他們害怕自己被所征服的漢人孤立起來,而他們自己又不願意去改變傳統融入被自己武力征服的漢人中間,所以他們最後選擇了讓漢人反過來融入他們的民族之中。
這種可笑的心態和作法,最終的結果就是讓女真人和滿人幾乎整體滅亡,從文化到民族上的毀滅,但是,在這種無知的行動之初,也很是有那麼一群人去熱衷這種做法得。
這邊洪過在心中鄙薄女真貴人們的無知,那邊羊蹄正小心翼翼的偷看他,剛剛被洪過收拾了一番,羊蹄現在感覺自己應該加倍留心自己這個老師,說不得,還要小心的奉承下才好。見著洪過搖頭,羊蹄立時帶著媚笑湊到洪過身邊,「先生可是餓了,不如我們休息下吧,正好吃點東西。」
洪過順著羊蹄手指看去,確實有個飯館子,他是個習慣一日三餐的人,到了這個時代才知道,這北方農閒時候,為了節省糧食多數是一日兩餐。雖然不知道南宋是個什麼習慣,可是要他一天吃兩頓,兩頓喝稀,真的受不了啊。
已經不吃早飯許多時候,更不要提下館子了,每日被蔓菁吃的嘴裡能淡出鳥來的洪過,此時一見到飯館,立時口中大嚥唾沫。
飯館不大,能來飯館吃飯的客人,多是到天慶寺上香的信眾,有錢人自家帶著乾糧,到了天慶寺又有素齋招呼,苦哈哈們又有幾人能吃得起館子?
一行人呼啦啦進去後,立時將整個館子佔個滿園,將個掌櫃的樂得是見牙不見眼,心中盤算著:這可真稀罕啊,就現在的光景還能來這麼一夥客人,意外之財,意外之財啊,看來昨兒個給善財童子上的香真真成效,不成,今晚還要給他老人家敬香才是……
無論掌櫃的如何思量,羊蹄一進飯館就開始張羅起來,也難為他一個王府世子,還是個十歲年紀,就這般前後慇勤,招呼了姐姐招呼先生,安排了先生安置弟弟們,臨了還沒忘記了那個小丫頭。
看著羊蹄在那裡瞎忙,洪過輕聲對芷雅道:「什麼叫越幫越忙?看看,多鮮亮的解釋。」
芷雅白了洪過一眼:「那是你的弟子,哪有你這樣做先生的,看自己個的學生獻慇勤還在一邊說風涼話。」
洪過抓抓自己沒有半點鬍鬚的下巴,吧嗒吧嗒眼睛道:「就因為是我的弟子我才要說麼,明明給先生獻了慇勤就夠了,憑啥還要分薄了給姐姐弟弟的,最最可氣的是,竟然還要算上先生家的丫頭,真是沒大沒小。」
芷雅瞪圓了眼看向洪過:「我看你是沒心沒肺才對,這才多大光景,那個小丫頭就成了你家的,天底下還有這樣的道理麼?」
洪過施施然喝了一口茶水:「有啊,這就是我老洪家的道理麼。」
芷雅還要說話,忽聽門口響起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我看你與佛有緣,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在這裡剃度了吧。」
洪過詫異的抬頭看去,就見一個慈眉善目的大胖和尚,站在飯館門口,背對著他衝著羊蹄的道。
見到這個光景,洪過霎時惡漾膽邊生:「他娘的,橇行不是,這年頭竟還有出來和老子搶生意的!」
三江馬上就要結束了,成績不好,小血還要繼續堅持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