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伐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械鬥(6)
    夜色中的兀立牙迎風而立,料峭的寒風既給他的臉上帶來陣陣生痛,又為他帶來的不遠處的點點聲息。一陣粗重的喘息雖然聽得不是很真切,但是已經足夠了,這要是在戰場上,光是這些喘息就足以要了那些隱藏者的小命。

    大約能有十步?兀立牙心頭暗自計算,穩穩向前踏出一步後,他小心的計算著,還有九步,八步,七步,已經不遠了,只要再有一步,對方就必須攻擊了,否則,一切都將暴露在自己面前,任何潛伏都將失去意義。

    就在兀立牙的腳剛剛抬起還沒落下的時候,冷不防,從他身子左側冒起一陣冷風。他大叫一聲不好,心中有些懊悔,竟是上了小賊的詭計,很明顯前面的動靜是誘敵的,這側面的攻擊才是對方的殺手。

    想都不想的,兀立牙手中木盾抬起,右手的木棍甚至動都沒動,依然保持著向前警戒的姿態。這不是兀立牙大意自負,就在他舉起木盾彈開了那人高高落下的兵器時候,站在他身後的同伴已經遞出了手上的木棍。

    身後的同伴目光極準,一下就打在了那人的小腹處,身上最柔軟的地方突遭重擊,那個人立時吃受不住,已經騰起的身子用比剛才躍起還要快的速度,有如一塊破布般重重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墜地聲。

    這下突襲掀開了正常伏擊的序幕,就在兀立牙舉起木盾的同時,整條土路前後左右四方,忽然亮起了無數火把,將整個宋王莊都照的好似白晝,影影綽綽的青色身形從各處冒了出來,手持兵器將兀立牙幾人圍個水洩不通。這些人也不多話,從出現開始就瘋了一樣撲向兀立牙等人,一霎時,青色衣服的人群就好似將中間的四十個人完全淹沒般,只聽到不住的女真話喊叫聲,完全看不到南莊子家將們的身形動作。

    身側的偷襲者就好像是完全不要命一般,紛紛從隱蔽處衝出來,有的拿著鐵尺,有的拿著草叉鐵掀鋤頭,有的乾脆就是拿了一根粗木棒,就像是見到了羊群的野狼,紅著眼睛撲過來。

    兀立牙見狀冷靜的大喝一聲:「舉盾,結陣。」

    立時,小小的方陣立時情形一變,四十面木盾被高高舉起,後方與側面的家將立時側過身子,將自己的後背朝向陣心,冷靜的面對那些嚎叫著撲過來的對手。

    兀立牙等了一下,又是大叫一聲:「破!」

    此時北莊子的家丁已經脫去身上皮袍,露出裡面的青色窄袍,將個衣襟下擺在腰上一扎,揮著手上兵器衝上來,他們人多,就算是一個摞一個都足夠將眼前的四十個人壓的死死的,幹嘛還要害怕他們。

    誰知,兀立牙一聲喝令之後,那些南莊子的家將手上木棍齊舉,對著那些散亂的青衣家丁就是狠狠砸下,僅一個照面就打趴下了十來個青衣家丁。

    這下,整個青衣家丁的攻勢為之一滯,衝在最前面的青衣家丁們,看著地上躺著不住抽搐的同伴有些發傻,剛剛的一下子所有人都是眼前一花,然後就見到前面那些夥伴橫七豎八的倒在了地上,現在已經是輪到他們直接面對這個由木盾組成的陣勢。

    前面的青衣家丁有些遲疑,可後面的人不管那些,反正自家人多怎麼打都是個勝,後面人的只管一味的向前衝,那些前面的青衣家丁被人一推,不由自主的向前靠去,這個時候他們也是將心一橫,反正自家人多,說不定自己個就能衝開那些破木板呢。

    這些青衣家丁失望了,他們衝上去後,雖然手上亂七八糟的兵器打在了木盾上,也頗有些木盾因為吃受不住力氣被打的粉碎,可是,還沒等他們發出歡呼的叫喊,就見到那個失去木盾的南莊子家將,竟是身子一矮迅速消失在了背後的木盾陣勢中,隨後,又一個手持木盾的家將填補了那人的空位。

    青衣家丁有些失望的看著依舊完好的陣勢,他們的身子被人推搡著向前湧去,就見陣勢最外側的木棍有的舉起,有的向前突刺,有的斜砍下來,每一下都是重重的打在青衣家丁身上,一股子巨力重重打下來,一些身子略嫌單薄的家丁立馬膝蓋一軟,緊接著又是一下狠得打在腦袋後者脖子上,單覺著眼前一片金星亂冒,便毫無知覺的趴在了地上。

    總有一些不要命的,一些個身子粗壯的青衣家丁,見到自己這方夥伴就像是自己個送上去被人打一樣,心頭那股子憋屈別提多難受了,明明是自己這邊人多,偏偏只能圍著那個好似王八殼一樣的圓陣,每一次上去都只有二三十個人,被人家輕輕鬆鬆的收拾掉,自己這邊更多的人除了能圍在外面大聲吆喝,別的什麼都幹不了。

    有一兩個青衣家丁腦子一渾,乾脆捨了長兵器,整個人大喊一聲撲過來,即便挨了一下半下的也死命堅持住,待到衝到了對方面前,雙臂一張死死抱住一個南莊子的家將,身子就向著一邊扭去,後面立時就有拿著長兵器的青衣家丁跑過來,從空出的缺口向裡面狠狠刺去。

    這時馬上就有南莊子的家將從陣形裡面遞出木棍,先是盪開刺過來的兵器,而後又是重重打在起先的那個家丁後背,而被人抱住的家將更是毫不留情的用腦袋,衝著抱住自己的家丁狠狠一磕,立時就是頭破血流暈頭轉向,隨之扔掉木棍一拳砸在抱住自己那人的下巴上,而後身子一抖,就脫開了束縛。

    即便是這一會功夫,整個陣形到底是出現了小缺口,那些青衣家丁好像見到了希望一樣,又是鼓起了勇氣,嘶喊著衝了上來。僅僅是衝殺的一陣,就有三個南莊子的家將被銳利的兵器刺傷,而不得不被人拖回了圓陣中心。

    看著自家的人有了小損失,兀立牙眼睛赤紅著,高喝一聲:「進!」

    隨著兀立牙一聲令下,剛剛還是有些散亂的圓陣,這時突地又是一肅,先是最外側的人牆呼啦散開,再沒了剛才的嚴密,每個人中間都空出了大約半個人的空隙,而後所有南莊子的家將們邁動步子,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木棍舉起向前猛的一刺,然後也不管那些被擊倒或者正半跪在地上的青衣家丁,大踏步的向前行去,當圓陣靠近了那些暫時失去抵抗的青衣家丁時,從兩人間的縫隙中,伸出一根根木棍,狠狠打在青衣家丁的後腦。

    噗,登時血光飛濺。

    剛剛兀立牙還看著南北莊子的情面,不願在打鬥中太過分,可是見到己方的同伴受傷,那股子心頭的傲氣立時被激發出來,下令時候再不留半分餘地。

    隨著圓陣每一次邁步,這些女真勇士們都努力從嗓子中噴發出一股激昂的氣息:「殺——」

    眨眼間,女真勇士們就像是回到了生死相搏的戰場上,他們的對手也好似從一群烏合之眾,變成了昔日對戰的大宋將士,短兵相接狹路相逢,此時只有心頭懷有那分悍勇之氣才能活命,是以每個家將都在舞動木棍之間用上了全部心力,臉色猙獰的直如地獄的修羅:「殺——」

    這股子悍勇之氣立時感染了一邊觀戰的人,看到那群女真戰士漸漸從北莊子家丁中間殺了出來,而且愈戰愈勇,到後來竟是有了戰場上無敵勇士的氣概,林正南無奈的搖搖頭,一股鬱悶之氣堵在胸口,痛苦的闔上眼,當年,在東京汴梁城外,他遇上的不正是這樣一批女真人們,就在那個出城劫營大戰的夜晚,本已經佔到優勢的宋軍,就是在一群悍不畏死的女真精銳的反撲下,竟是連正面對撼的勇氣都失去了,紛紛扔下兵器轉身逃走,無論林正南如何呼喊斥罵都不管用,到了最後,連林正南本人都被敗走的士兵捲著一起逃出了女真人的軍營……

    一想起這一切,林正南就好像又聽到了那一夜的喊聲,殺聲,還有女真戰士們身披重甲,踏著整齊的步伐從前方緩緩逼近時候的踏步聲,從那個時候起,每次想到這些他的腦袋都會疼,也不知為什麼,就是疼的無法忍受。

    倒是那個年近四十的大漢無奈的搖搖頭:「這北莊子有高人啊,只可惜了,他帶著是一群烏合之眾,不然,今天南莊子絕對討不到好去。」

    說著,大漢仔細分析下來,從一開始北莊子其實就在牽著南莊子的援兵的鼻子走,因為南莊子的援兵是來救人的,所以不愁那些南莊子的家將不肯進宋王莊,然後在宋王莊裡沿著大路兩側布下埋伏,反正自己人多,無論怎樣佈置都不會出錯,最後,接著細微的騷動將南莊子援兵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前方去。

    可是,就在這裡出了差錯。那些北莊子的家丁都是烏合之眾,在南莊子援兵如山的氣勢下怎麼可能挺太久,那整齊劃一的踏步聲,每一下都好似敲在心頭的大錘,即便是大漢和林正南這樣的老兵,聽到這股聲音也會微微心顫,更不要說是那些年輕的家丁了。

    終於,有一個家丁因為無法忍受這種心頭的折磨而自行出擊,將整個前後合圍突然襲擊的部署全部打破,給了南莊子援軍從容佈陣的時間,雖然北莊子從頭到尾就沒有贏的希望,可是現在這個樣子,那大漢搖搖頭嘖嘖道:「贏得太輕鬆了,到底是一群烏合之眾,這才倒下二三十個人就轉身開始跑了。」

    洪過嘿嘿冷笑道:「高大叔,別說是這群沒什麼經驗的家丁了,就算是大宋的禁軍又能如何,現在已經是傷亡一成了,怕是放在正經軍隊身上,也會出現逃亡吧。」

    「呃,」那姓高的絡腮鬍子語氣為之一窒,而後勇讚賞的眼神看了眼洪過。

    洪過在心中暗自苦笑,他說的其實是古代冷兵器時代軍隊的通例,放在這裡自然也是沒錯,在古代冷兵器的時代,那些個沒有國家民族之分的士兵,通常是傷亡超過一成就會潰散,若是超過兩成只怕就要崩潰了,若是沒有受過訓練的一群流民烏合之眾,怕是連一成傷亡還沒達到就要撒丫子了,也難怪歷史上很多鎮壓盜匪的戰鬥中,會出現幾十上百人攆著幾千上萬人跑的事情了。

    如此一來,愈加的凸顯了南莊子派出的家將的精銳,洪過心中狐疑,這南莊子到底是個什麼路數,怎的會有如此勇銳的老兵當家將?

    同時,從看到那些青衣家丁開始,洪過的目光就沒從那件青色窄袍上挪開,這件衣裳,他怎麼越看越覺著眼熟呢?好似先前在哪裡見過似的,到底是哪裡呢,頭痛啊,穿越以後諸事繁雜,實在是有些不大容易想起來啊。

    不過,無論怎樣頭痛,洪過心中暗自下定一個決心:回到宋朝,一定要回去。

    從芷雅和羊蹄的身上,從阿魯帶的身上,從這些個高傲的女真人身上,他看到的是統治者的傲慢,他可不願意繼續留在這裡,作一個二等臣民,一個隨時隨地要受人白眼,隨時隨地可能被打成奴隸的亡國奴,這種擔驚受怕忍屈含辱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要作的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一個在自己國家有尊嚴活著的人,那就只有到宋朝去,到屬於自己的國家去,再不要去想給女真人當官,即便是女真皇帝親自來徵召也不願意,在這樣一個朝廷裡,縱然你有天縱之資又能如何,那些女真人終究還是將你看做一個外人,一個奴才,一個可以隨時隨地扔掉的擺設,或許這個擺設比較好用,丟掉了比較可惜,但是,這種丟棄也不過是讓坐在上位的那個民族微微心痛下,絕不會有什麼留戀。

    回到宋朝,這個信念從未如此強烈的充盈在洪過心間!

    就在這邊洪過下定決心的時候,那邊的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兀立牙也沒想到自己會勝得如此輕鬆,除去五個因為被刺傷而掛花的同袍外,當北莊子的家丁倒下了二三十以後,整場戰鬥就從伏擊變成了一場大潰退,那些喪膽的青衣家丁們再也不敢去衝擊圓陣,剛剛前面衝陣的下場在人群中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南莊子的家將們也從一群打不動的鐵人,變成了從天而降的金甲戰神,是打不死殺不傷的,如此一來,青衣家丁們更是再無戰心,紛紛扔下了手裡的兵器,一轉身向北莊子方向逃去,要他們去和一群天兵天將對打,那是白癡才幹的事情。

    沒等兀立牙下令,一見到青衣家丁潰敗,整個圓陣立即散開,見到便宜的家將們乾脆丟了木盾,順著村中大道追了上去,這個時候若是還不會追擊擴大戰果,那就是真的傻了。

    兀立牙的心思沒在這上面,他指揮幾個守在身邊的同袍,去尋找世子羊蹄還有失散的阿魯帶他們,才剛得到羊蹄的消息,北面就傳來一陣馬蹄聲響。

    「他娘的,這完顏秉德也太賴了吧,都到這個份上了,才派出騎兵?」一個在兀立牙身旁的家將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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