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洪過也懶得去穿鞋了,索性就赤著腳在地上一瘸一拐的走動,每一次腳步落地,都帶來一股鑽心的疼痛,他本就是身上帶傷下不得地,這個時候強撐著,走出剛剛五六步,臉上就帶了大滴的汗珠。
望著洪過的背影,一直坐在炕沿的芷雅沒有動一下,只是從她的眼中不知不覺的淌下兩行清淚,她從沒見過一向爽朗的洪過,竟會用那種目光去看她,不,那不是看她,那種目光中間就像是什麼都沒看到,是漠視,對,漠視,視若不見直如路人,為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自己沒去救外面那個莊奴麼?
看著姐姐流淚,羊蹄好似明悟了什麼,突然猛地一摔芷雅的手,大呼一聲:「不管了,我就是要去救大林子,我倒看看哪個敢笑話羊蹄大爺!」說完,身形已經竄到了洪過頭前。
「站住!」芷雅衝著門口大喝一聲。
羊蹄的身形一下頓住,回頭看看兀自執著前行的洪過,又帶著痛苦的目光去看芷雅,只是吐出半句話:「姐——」
誰知,芷雅並未對羊蹄說話,而是定定的看著洪過:「只要,只要你答應羊蹄,我就……」
洪過也慢慢站住身子,歎息一聲:「今天不過赴死而已,沒有只要,所有條件留著我活下來再說吧。」
聽了這話,羊蹄要抓狂了,他這麼衝出去,一方面是為了林鐘,更多的還是為了自己那個傻姐姐啊,姐姐都十五了,平常人家的姑娘十三四就有婆家了,更何況被稱為女真皇族一朵幽蘭的完顏芷雅,那是從十二歲就有上門做媒的,可是姐姐為什麼不嫁人,還不就是因為眼前這個傻子書生麼,現在兩人眼看就要撕破臉,自己為了當和事老這才衝出去,怎麼這個傻子還要出去玩命啊。
突然,芷雅噗哧一聲笑了,「這是你說的,只要過了今天你還活著,就不興反悔。」
洪過,羊蹄還有那個胡醫官一起愣住了,也不知道完顏芷雅這位郡主說的是個啥咪意思。
就見芷雅盈盈來到門口,指著站在院外兀自看戲的阿魯帶他們,對羊蹄道:「告訴阿魯帶,這個莊奴的一條命,我要了!」
洪過聞言立即反駁道:「他不叫莊奴,他的名字是林鐘。」
芷雅笑呵呵的看著洪過:「好好,洪先生,就是林鐘,今天我要定了林鐘的小命。」
看著芷雅這般氣勢,雖然還是那個弱質小女子,偏偏身上散發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氣勢,突然之間,芷雅好似變成了戰場臨危不亂的大將軍,對著手下千軍萬馬指揮若定,更是不容人抗辯反駁。
羊蹄歡呼一聲,竟是一頭衝出了屋子,也不去招呼阿魯帶他們,揮起不大的拳頭,對著那邊手拿鐵尺打得正歡的嚴五徑直而去。嚴五已經將個林鍾打得皮開肉綻,冷不防一個拳頭就到了眼前,噗哧一下正好砸在左眼上,那鼻子眼睛的一陣酸楚,霎時眼淚鼻涕就滾松,鐵尺也跟著掉在地上。
這下羊蹄可撿著兵器了,抄起地上的鐵尺,學著方才林鐘的樣子,揮舞起來,左指右打,這小子下手之間可是半點顧忌全無,眨眼間就將五六個北莊子家丁徹底敲斷了胳膊。
阿魯帶本是和同伴聊天,院子裡一群人欺負個半大小子的遊戲他才懶得看呢。突然那說話的同伴拉拉他的衣袖,指著院子裡張大了嘴。阿魯帶回身一看,也立時嚇呆了,怎麼突然自家世子就竄進去了,還打的這叫一個痛快,我的天啊,要是世子擦破一個油皮……
阿魯帶嚇得魂飛魄散,忙不迭的拉著幾個同伴就衝了進去。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淒涼的女人喊叫,緊接著十幾個漢子簇擁著一個女人也一起湧進了洪家的院子,來的正是宋王莊的住戶,那女人可不正是林鐘的老娘麼,他們正在破冰捕魚,聽到這邊鬧出天大的事情,林鍾已經是被打得半死了,忙放下一切事情衝過來搶人。
就在這些人的身後,還有上百個老少體弱的跟過來,那氣勢,直入當年衝鋒陷陣疆場廝殺了,也是,宋王莊建立少說二十年,還真沒出過莊客被主人家活活打死的事情,今天林鐘的遭遇激起了這些昔年大宋精英們心頭的傲氣,他們再落魄也曾是一個國家的官員精英,今日怎麼能讓一群惡奴如此欺辱!
阿魯帶幾人還算是有目的,只為了幫助自己的世子,誰知道後進來的那些個宋王莊的莊客們可沒那個顧忌,他們只是聽說一群女真的惡奴在洪家逞兇,幾乎將林鍾打死了,這下過來見到的是兩伙人一起圍在那裡,中間是林鍾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加上林中母親那沖天的哀嚎聲一起,瞬間點燃了擠壓在這些莊客心中二十餘年的怒火,抄起手上的鎬頭鋤頭鐵掀草叉子什麼的就是一擁而上。
這些個莊客一旦狠下心來,哪裡還肯留手,一草叉子上去,就是兩透明瓦亮的大窟窿,一鎬頭掄開,掄起放倒兩,掃過去又放倒一個,本就是為了開春鏟地已經磨的珵明瓦亮的鐵掀,這時候掄下去可比戰場上的大砍刀還要好用,斜肩頭帶背就將一個家丁放成兩片。
僅僅半盞茶的功夫,院子裡就放倒了不下十個北莊子的家丁,連帶著也有一個南莊子的家將被鎬把子掄倒,還好阿魯帶眼疾手快,將同伴從人群里拉了出來,不然的話光是這些個大腳丫子七下八下的踩上去,還不就讓那小子咯屁了。
看著不好,阿魯帶急忙拉著興奮不已的羊蹄,哧溜下溜進了洪家的房子,既然是你們北莊子惹得事情,還是不要我們摻合了。
北莊子的家丁從第一個人帶著血光倒下起,就已經是被人打的暈了頭,直到此時才算是清醒過來,轉眼掃一圈,心中暗叫不好,左右前後竟是被人家圍了三面,身後是緊閉的屋門,他們手裡也只有幾根木棍勉強充數,指望用這些東西去和對面一臉怒氣的莊客對掐?他們還不如現在就自己抹脖子痛快點。
忽然,有個家丁發現不對啊,怎麼嚴五和馮狗兩個都沒影了啊,瞧瞧那邊一地的血污中間,也沒見這兩個小子的身影啊,「操他奶奶的,我們上當了,瘋狗子和嚴五子都不見了,我們還他娘的打個屁。」
聽到這家丁的叫喊,其餘幾個家丁一看,可不是麼,主事的兩個小子都不見了,難道就留下他們在這裡拚命?這些小子立時不幹了,紛紛丟下手上的傢伙,七嘴八舌的叫喊起來:
「娘的,都是他們兩個幹的好事,把人打成這樣就落跑,誰他娘的再打下去,誰就是沒卵子的種。」
「可不是麼,出來辛苦一趟連個賞都沒看到,這要丟了命難保這兩個小子還要在總管面前告黑狀。」
「就是,我們總歸要有個活命的回去,到總管面前好好說道說道。」
見著這群人一副被人出賣的樣子,衝在最前面的林獵戶一下愣住了,怎麼他們好像比自己這方還要苦大仇深的樣子,回身看看那些鄰居,這幾個武將出身的莊客也是滿臉的不屑,剛才是出於義憤才劈了幾個太過分的傢伙,現在要對這群人動手,實在太丟了自家的面子,到底當年都是禁軍出身,欺負一群軟骨頭算什麼本事。
想想今次的事情,林獵戶現在一下驚出一身冷汗來,自己到底帶著老兄弟們幹了什麼,這可是劈了好幾個北莊子的家丁啊,北莊子豈肯善罷甘休,而且跟著過來的人中間還有好幾個是北莊子的莊奴,要是細論,怕是北莊子殺了這些人都不犯毛病。
想到這裡,林獵戶立時沒了剛才的殺氣,手上的傢伙慢慢放下,回身看看幾個老兄弟,有些意興闌珊的道:「諸位兄弟,是林某連累了大家,等下那北莊閹人總管派人過來,林某一力承擔,絕不牽連大家。」
「放屁,」一個身形高大年月四十多歲滿臉絡腮鬍子的莊客高聲大罵:「你他娘的放什麼龜蛋屁,林正南,老子瞧不起你,不就是殺了幾個人麼,用得著你出什麼狗屎頭,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用不到你在這裡哭喪臉,有這功夫,還不快去看看你那寶貝兒子。」
望著大漢一邊罵自己,一邊搓著手準備去瞧瞧自己兒子的傷勢,林獵戶林正南眼睛微微濕潤,好兄弟啊,他也不多矯情,扔下叉子搶到兒子身邊,自家的婆娘已經哭成淚人相仿,他反是大罵起來:「號什麼喪,這不還是有口氣麼,走,抬進去。」
就在這功夫,忽然北面傳來一陣叫嚷聲,遠遠看去,好似是一群北莊子的家奴衝過來。那些進不得院子的莊客麼一看事情不對,故意堵在村中大路上,後面的人忙著讓林正南趕快帶著兒子走開。
誰知道,這些北莊子的家丁走的不是一路,就在林正南想要抬著林鍾走人的時候,突見洪家的兩面院牆被人一起推倒,呼啦啦湧進一群北莊子家丁了,在這些家丁中間,馮狗和嚴五嘿嘿冷笑著走進來:「站住,幹什麼去,打了北莊子的人,你們能啊,什麼都別說了,趙總管要你們從這裡跪下,一步一個頭的到莊子跪門去,啥時候主子發話了,啥時候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