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自己的策略,洪過臉上繼續扮著那種深藏不露的高深微笑,從完顏亮手中抄過那把鎮紙,反覆掂量幾番,見完顏亮有些狐疑甚至不耐了,才開口道:「天子不可一日無權啊。」
僅僅這一句話想引起完顏亮的共鳴還是遠遠不夠的,好在洪過發現,完顏亮眼中的焦躁盡去,端端正正的坐好望過來,就好似在家守候的媳婦在等待丈夫一般,「呃,靠了,怎麼會想到這種比喻,媽的,晦氣。」
提起精神,洪過轉頭問道:「何為權?」
完顏亮被問得一愣,什麼是權,他是個久在朝廷裡打滾的王子,從小就被教導了抓權弄權,可是,說到底什麼是權,腦中轉過數個答案卻都感覺不大貼譜。
洪過也不指望從完顏亮那裡得到答案,對面坐著的可是大金國的皇帝,難道還指望一個皇帝好像小學生那樣和自己一問一答麼?
只見洪過站起身搖頭晃屁股的在屋裡踱了兩步,覺屋子實在太小,小到他邁開兩步就要撞牆,這才訕訕的轉過頭拿著那柄鎮紙道:「你我小時在老師門下讀書,學得不好要打手心的,那戒尺可是權?」
看著在頭頂不遠處晃悠的銅鎮紙,完顏亮眼中閃過一絲戒備,只是對面的洪過顯然有點進入狀態,沒有發現大金國皇帝臉上的不自然。
「戒尺不過一介死物,我們如何會怕?」洪過的腦子開始不大轉彎,索性由著自己的邏輯思路說下去:「我們懼怕的還是老師的威嚴啊,當老師一聲令下,縱然他手裡沒有拿著戒尺,縱然你是皇子皇孫,不一樣要跪下去請罪麼。那麼,」他笑瞇瞇的看著完顏亮,「天子威嚴何在?」
這句話一下問到了完顏亮的心頭最痛處,天子威嚴何在,媽的,要是他這個天子坐的有味道,他何至於尚未開春就巴巴的趕到上京百多里外的荒山微服私訪,要是他這個天子一聲令下萬人景從,他也不至於來聽一個屢屢忤逆他的意思的傢伙的「教誨」。
雙拳猛地握緊,而後無力的鬆開,完顏亮在心頭暗自告誡自己,「忍,必須忍」。
洪過可不曉得大金國皇帝的心態,兀自喋喋不休的說下去,「威嚴威嚴,天子之威在於一言九鼎,所以翰林學士院建的好,建的妙,如此一來朝廷詔書頒定的權利盡入迪古乃你的手中,權臣如果質疑或者違背,那就是忤逆大罪。不過,光有這些還不足以顯示你的嚴,天子之嚴,在於令百官畏懼懼,令萬民惶恐。如何要他們畏懼?」他盯著完顏亮道:「那就是讓所有人感覺到,身邊隨時隨地有天子的眼睛在盯著他們!」
完顏亮是何等人。自小在朝廷打滾地傢伙。這個時候一點就透。「所以要加強禦史地權力。讓他們成為我地眼睛。幫我盯著那些官?可是。這樣只能監視住上京地官。地方上似乎還是不管用……」
洪過摸摸鼻子。似是隨意地道:「那就派出巡察御史代天巡守四方。讓他們去盯著下面地官。甚至。甚至可以。」他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風聞言事而無罪。」
完顏亮一驚。「風聞言事?捕風捉影!那豈不是要激起民亂?」
洪過搖搖手。「不是民亂。是一群官地恐懼。巡察御史又不管民政。他們管得。永遠是那些官!」
完顏亮還是有些遲疑。這個動作實在太大了。而且涉及到地方方面面地利益又太多。搞得不好就是得罪天下地官員。讓天子和朝廷官吏站在對立面上。於現在地局面不僅沒有補益只怕還要激化。
看著完顏亮低頭沉吟。洪過也能猜到幾分金國皇帝地心思。他是亂說一氣不負責任。不過看到剛才還是爽朗無比地男子現在一下沉默不語。顯然是將這些話放在心上了。偏又因著後果而遲疑著。洪過心頭歎息下。這個完顏亮給他地感覺不錯。雖然當了皇帝又沒半點皇帝架子。光是這份誠意就足以讓自己幫幫他。再說了。自己以後還指望在完顏亮手下混口飯吃。現在不盡心盡力幫助日後地大BOSS怎麼都說不過去吧。
想到此處,洪過笑瞇瞇的為完顏亮倒上一碗水,「其實,這個事情一旦實行則動靜太大,罷罷罷,我再送你幾個字,如此,今日你可不能再來麻煩我了。」
見到完顏亮眼中熱切的目光,洪過學足了當年諸葛武侯的樣子,嗯,除了一把鵝毛扇外,全然扮出一副風度翩翩智珠在握的樣子,屈指道:「這幾個字就是,試辦試行。」
完顏亮眼中一亮,從洪過的話裡他似乎抓住了什麼,又有些迷惑,眼見那邊洪過要開口了,他腦中猛地想起一件舊事來,撫掌大笑,「改之可是要我學學那前朝的拗相公?」
所謂拗相公是北宋王安石當政時候得到的綽號,意指王安石其人性子倔強不肯聽人勸。不過王安石在入中樞實行變法前,曾經在地方上的任所,將新法的許多措施試行下來,而且效果不錯,這才鐵了心在全國推廣。估計這就是後世經濟特區的雛形了,要說古人智慧不如後人真真是扯淡了,若是從政治智慧而言,古人實在一點都不比後人差。
只是完顏亮這句話說的突然,以洪過那半瓶水的歷史水平,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心頭大罵完顏亮拽文之餘,心有慼慼的看著一臉揶揄的金國皇帝。
「媽的,這古人動不動就用典故,幸好今次是個北宋的典故,若是以後再多點,自己還能不能應付下來?」
心頭忿忿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來,洪過裝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尚未說話,就聽完顏亮笑瞇瞇的道:「改之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表情,真的讓我很想揍你一頓。」
愕然,絕對的愕然,這個時候洪過猛地想起來,眼前的完顏亮可是大金國皇帝,剛剛還將自己好生**一番,現在自己就要翻身農奴把歌唱,豈不是逼著完顏亮出手拾掇自己麼?再者,自己裝逼太過,只能在這個皇帝心中大大失分,只是這個時候已經扮出了耍酷的表情來,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洪過定定心思,索性大大方方的道:「這些都是迪古乃你自己想到的良方,日後青史之上少不得要留下你創立法度的英名,想來這也是堪比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偉績。如此一想,我自然要替迪古乃你感到興奮。」
如此露骨的馬屁,估計也只有洪過這個穿越人才能厚著臉皮說出口來,不過,完顏亮雖是個胸懷大志的人,偏偏就吃這一套。
比起平日勳戚動不動就拉老資格的說教,動輒說自己當年從龍打天下如何如何,跟著完顏亮的父祖作戰如何驍勇,或者文官們之乎者也的拐彎抹角把他比作古聖人,大金國的皇帝還是更喜歡直接點,將自己與太祖完顏阿骨打媲美。
一想到日後的萬世偉業,完顏亮心中微微激動,也站起身,一下抓住洪過的手:「改之,你我兄弟,日後同心,定能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
「不好!」洪過這時才回想起來,眼前的完顏亮可是發動了金朝最後一次,也是最大一次的以滅亡宋朝為目的的侵宋戰爭。打江山,那豈不是要和大宋開戰,那樣一來,自己豈不是成了漢奸賣國賊麼?
一想到這些,洪過就想狠狠抽自己幾個大耳刮子,「媽的,叫你滿嘴跑火車,叫你胡說八道,現在好了,人家拉著你當漢奸,你到底當還是不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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