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伐 正文 第九章 村子裡的奇怪客人
    林鍾今天起的很早,事實上,這兩天鬧哄哄的事情讓他有些激動,先是前一天他和父親進山查看早先布下的獸夾子,吃驚的將昏迷的洪過救回來,那個時候的洪過整個人都被凍僵了,身上七七八八的傷口,一看就知道是從山梁峭壁上跌落的。然後剛剛消停一夜,昨天傍晚又在洪大哥家嚇走了瘋狗和嚴耗子兩個混賬行子,整個村子都去洪家探望。

    他的腦子著實興奮不已,回到家過了子時末臨到丑時,也就是後世的一點左右,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不到卯時初刻,即五點鐘時候,有人在他身上扒拉下,就將這個壯實的猶如小老虎一樣的漢子驚醒,身子騰坐起,帶些血絲的雙眼瞪圓了看向那個驚擾他睡覺的人:「爹?」

    林鐘的父親,林獵戶看著兒子眼中的血絲心中歎息下,臉上沒有太多表現,指著屋角的一袋糧食和幾塊凍肉柈子道:「去趟洪家,把這些吃食給你洪家嬸嬸送去。」

    一聽是去洪家,林鍾立即竄下地麻利的披上皮襖,幾步過去將東西拎起來就向外面走去。

    看著兒子出門,林家女人不大放心的叮囑一句:「快去快回,要是洪家大娘有什麼活計不能做,記得拿回來。」直到林鍾走遠,林家女人還在碎碎的念叨:「唉,這娘倆,平時就是衣食無靠,現在洪家嫂子倒下了,要他們兩個可怎麼過下去。」

    聽著婆娘念叨,林獵戶沒有搭茬,只是將目光投向了洪家的方向,或者,是在注視著漸行漸遠的兒子的背影也說不定。男人的關懷總是默默無聞,成天把關心掛在嘴上,那是婆娘才作的事情。

    東北節氣,這個年月外面還是漆黑漆黑的,大半袋糧食加上三塊凍肉足有四五十斤,林鍾拎在手上卻是輕鬆無匹,邁開大步幾乎是蹦跳著走著。

    要說林鍾也是異數,從小在這遼東極北長大,身子骨壯實的像小老虎,每日裡跟著父親刷槍弄棒的沒個消停時候。

    大了一些,林獵戶要教兒子識字唸書,卻吃驚的發現,無論他打也好罵也罷,林鍾是鹽水不進死活不肯讀書,只愛學武藝。林獵戶不知打折了多少根木棍,每次林鍾被打的嚎啕大哭,聲音整個村子都能聽到,可一問他願不願意讀書,答案還是那個:不學。

    為這事,林獵戶險些氣得吐血,要知道,在大宋讀書習字考狀元郎才是天下好男兒,一個只會耍刀弄棒的軍漢走到哪裡都被人看低,更不要說真的從軍的話,還要在臉上刺字,那真真就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疤痕了。

    若是作官,大宋朝廷有名的不殺文臣,學文做官,若是栽進啥子有如水門,情報門,津貼門,摸奶門,脫褲門,艷照門,插筆門的政治漩渦陰謀裡,也能多一條保命的路子吧,作武官,那就只有自求多福嘍。

    即便是不能做官。到大街上混口飯吃。那些代寫書信。看相摸骨算卦忽悠人混飯吃地。看著不也比東京勾欄瓦肆裡耍力氣賣大力丸地武夫高檔幾分不是?

    打打罵罵地日子過得挺快。從五歲要為林鍾開蒙。一轉眼就是到了林鍾八歲那年。有一天林獵戶突然發現。整天爬樹掏鳥下河摸魚練石鎖打熬身子骨地兒子。竟然能隨口背出幾句唐詩來!這個發現不亞於讓林獵戶在三伏天喝下一碗冰鎮酸梅湯那般舒服。兒子是天才。是神童啊。生而知之。沒人教。竟然就能習字背詩!

    不過。林獵戶也不傻。村子裡會寫字作詩地人多了去了。會不會是自家地小子偷偷地向別地先生學地?跟了兒子幾天。林獵戶吃驚地看到。那個心目中將兒子教導成才地「老先生」。竟然是比兒子僅僅大了兩歲地洪家小子。洪過!

    更讓林獵戶瞪圓了眼睛地是。平日裡在自己面前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地兒子。到了洪過面前。老實就好像個小貓。哪裡還有個村中小老虎地樣子?

    無論林獵戶心頭如何狐疑。洪過這份恩情太大了。要知道。小孩子一旦過了孩提時代這個開蒙最佳時間段。日後再要彌補必須花費百倍千倍地功夫才能彌補上這段時間地差距。每次想到這些。林獵戶就對洪家地好感更厚一層。他時時告訴兒子:「洪家對我們林家地恩情。只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嘍……」

    林鍾心裡頭如何想地林獵戶不大清楚。孩子大了終究有了自己地心思。可是十幾年下來。林鍾惟有一樣沒變:就是對洪過言聽計從。這次給洪家送糧食。林鍾自是從心頭裡樂意。若是早知道洪家幾乎斷糧。他早就將家裡地半袋谷子送過去了。哪裡還需要等到今天自家老子吩咐。

    正走著,林鍾突然聽到從村口傳來一陣低低的馬蹄聲。

    洪家的屋子在村子邊緣,正好距離村口不遠,一條三丈寬的大路從村中穿過,連接著村北的莊園,而馬蹄聲正是從南面的村口傳來的。

    林鍾站在房舍後面探頭看去,黑乎乎的一個馬車影子在他面前呼的跑過,而後幾個騎馬的扈從也跟著馳過,其中一個扈從詫異的向林鍾看了一眼。

    看著馬車消失在夜幕中,林鍾古怪的望了一陣,這般儀仗進來村子,通常就是找村中的三個地方,一南一北兩個莊園自是不必說,都是女真人的貴人的莊園,往來的自然都是女真蠻子的大官顯貴,最後還有一個地方,就是洪家了。

    若是在以往洪過的父親沒有走的時候,洪家也經常能有女真貴人的馬車停留。

    當洪皓走了以後,林鍾雖然也能看到幾輛馬車去洪家,不過次數可就太少了,即使去了,通常也是向洪過求取一篇詞賦碑銘,嗯,林鍾搖搖頭,他必須承認,洪過平日裡最大的生計來源,就是給別人寫那些個一起帶到墳墓裡的銘文!

    可是,這一年似乎女真貴人死的也太少了,連帶著找洪過寫墓誌銘的人也少了,幾乎就是門庭冷落車馬稀。

    洪家收入銳減之下,吃飯自是成了問題,前些年過冬還不至於發愁,今年都鬧到要別家接濟的份上。

    一想到這裡林鍾心頭有些酸澀,拳頭捏緊暗自懊悔,自己平日裡怎麼就沒注意到洪家已經快要斷炊了,同時又不住祈禱著:女真的那些個腦滿腸肥的貴人多死幾個吧,這樣洪大哥的潤筆也能多些。

    若是有女真貴人知道,在這邊遠山村裡有個大男孩,只因為一點點小錢就希望他們多掛掉幾個,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就此吐血。

    馬車消失的方向正是村北,那是一個女真大官的莊園,不過這幾年,無論是村南還是村北的莊園,似乎都很少有客人上門,遑論是坐著豪華馬車的貴客。

    在這個時代,裝飾豪華的馬車,就好像後世那些高級豪華轎車跑車一樣稀罕,即便是住在通城大邑里的人平日裡也是很少能見到,若是能親眼看到自是不應該放過大飽眼福的機會。

    林鍾從小到大就生在這座小山村裡,自然是好奇心大起,翹著腳看了一陣,無奈茫茫夜色中間啥也看不到,才無奈的晃晃頭,正要邁步出去,忽聽村南的路口又傳來一陣馬蹄聲響。

    心頭一驚,身子下意識的縮回陰影中,就在他身子藏好的下一刻,又是一陣馬蹄聲從他身前馳過,這次的來人沒有坐馬車,一色騎著駿馬疾馳,十幾名扈從擁著一名衣著華貴的貴人低頭而過。

    平日裡一年到頭不見女真貴人過境,今天是怎麼了,連著兩撥人馬,都是向北面莊園去的,村子裡出了什麼事麼?林鍾在心裡仔細盤算了一陣,要說出事,也只有前一天洪過打了北面莊園的兩個惡奴啊。

    「啊?」林鍾驚叫一聲,難道這些人都是來收拾洪過的?隨即他打消了自己可笑的想法,如果不是這樣,又會是什麼原因才將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女真貴人吸引來的呢?

    林鍾剛剛穿過大路,就聽到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天啊,是第三撥了,一向冷清的村子,何時變得這般繁華了?好奇心很重的林鐘,抑制不住剛剛父親那句快去快回的吩咐,終於還是躲在一邊偷偷的看過去。

    這一次,林鍾真的被嚇到了。來的竟然是整整一隊士兵!

    一色的單人雙馬,身披半身重甲,背攜弓箭,腰跨長刀,有的人在馬身上還帶著長柄大斧,雖然在火把下看得不真切,不過從裝束上看,這些士兵竟是女真人組成的猛安謀克騎兵!

    這些金國最勇銳的兵士高踞馬上,手持火把,用不快不慢的速度縱馬前行,在不寬的大路上拍著兩列長隊,遠遠望去,兩列火把好似看不到盡頭一般。

    在隊列中間,是一群身著華美皮袍的女真貴人,以林鐘的眼力無法分清這些貴人到底能貴到什麼地步,可是,最讓林鍾吃驚的是,這群女真貴人好似眾星捧月一般圍著一人。

    看著女真士兵仔細的掃視道路兩旁的陰影處,林鍾不得不向後退出五六丈,在這裡遠遠看去,那名最最尊貴的女真人雖然一身袍服不見得多華麗,但是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子讓人懾服的氣度,在心頭由衷的生出懼意。

    饒是林鍾平日裡自負勇力,見到了這個男人,竟也在心中生出微微的懼意。

    或許是因為那些猛安謀克騎兵的煌煌軍力,又或者是這最中間的女真貴人的威壓氣度,總之,林鍾這個半大的獵戶之子,盯著遠處緩緩而過的人,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林鍾不知道,這其實是一種久居上位的氣質,非一般人能夠培養出來的,除了要從小就生在大富大貴之家,還要久居人上甚至千萬人之上,才會有這種不經意之間的氣度來。

    也不知這隊人到底有多少,林鍾只覺著時間好似過了足足一年,自己的眼睛都看花了,整隊人才從他眼前消失。

    最後一個持著火把的女真騎士走過,林鍾再不敢停留,邁開已經僵硬的身子匆匆向著洪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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