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一招致命
治孤,就是治理孤棋,通常發生在打入敵陣、遭受猛攻之時。打入對方的大模樣,徹底破壞其圍空領域,手段凶狠而露骨,但也正因為其凶狠而露骨,所以其所要承擔的風險也是極大,是對棋手防守技術的嚴峻考驗,非高手不敢為也,非強者不敢為也。
所謂治孤的手法無非就是幾種,一、就地作活;二、逃往中原;三、聯絡根據地;四、吃通棋筋;五、金蟬脫殼;六、棄子獲利。
表面看起來似乎簡單,好像很容易就能掌握,實則卻是變化多端,是圍棋中最難最深的部分,也是最能衡量棋手實力的一個平台。大凡身經百戰的高手,治孤能力都很強,至於阪田榮男,趙治勳這些擅長遊戲刀叢,絕地求生的人,更是一頂一的治孤高手。
看高手治孤,手法或強硬,或靈動,或巧妙,或隱秘,總能使人唏噓沉醉,回味無窮。治孤技巧之於攻擊手段就像盾之於矛一樣,是實戰中不可或缺的,同時,它又不局限於特定的技術和直觀的棋形,不能憑借死記硬背印在腦海中。
其他方面的技術或多或少有一些不成夠熟的地方,但論到治孤,王一飛絕對可以被稱之為高手——即使是放在一流棋士的範圍內。
下邊三張打入,沒有直接活.動中間的棋子,王一飛開始在黑色的巨網中施展魔術。
再次長考後,鄭在書在中間星位.下一路砸釘:這裡是黑棋的大本營,所以要攻就必須以整體為目標,單純的吃住中央或者邊線都是失敗。
黑棋的砸釘極為堅實,目的是.防住白棋在這裡托了連扳之類的騰挪手段,逼迫白子向中腹逃出,如此一來就能發揮周圍黑子眾多的優勢,打一場痛快淋漓的殲滅戰了。
黑勢滔天,看起來這兩顆子白外逃無門,就地作活.又無路,處境岌岌可危,無怪乎鄭在書鬥志昂揚,眼珠子瞪得比包子都大。
面對難局,王一飛不慌不忙,白棋右邊路沖,黑棋擋,.然後白棋中腹天元旁右兩路靠:藝高人膽大,對方將右邊黑棋這幾顆子看成是牆壁,但在他眼裡,這卻是進攻的目標。
黑棋內扳,白棋斷,黑棋右邊退,這幾步必然,在鄭.在書的計算中,白棋雖然給自已製造成直接經濟損失了幾個斷點,但外邊有頭,角上有根,不會有什麼危險,而只要這道牆不出問題,白棋又沒辦法吃住中腹棋筋,則黑棋下邊的大空已經圍成。雖說白棋可以打吃進去滲透幾目,可這樣一來中腹几子也會變重,成為以後黑棋攻擊的目標。
白棋中腹打吃,.這步棋的交換在鄭在書的意料之中:哼,到度是不敢活在裡邊了!
黑棋長出,眼見下邊大空已經圍成,鄭在書心裡鬆了口氣:實地相差不大,但白棋左上留著三三進角,中腹幾顆白子棋形滯重,缺少眼位,所以這是黑棋簡明優勢的局面。然而,鄭在書這口氣松得未免早了點兒:假如王一飛的目的只是從中腹打穿賺點兒小便宜,他又何必去做三路打入和對方砸釘的交換?
放著中間不動,白棋在下邊三路拆一。
非常冷靜的一招。
有『鑽地鼴鼠』之稱的治孤專家趙治勳經常有像這種在敵方棋子眾多的地方悠閒拆一的實戰例,不知道王一飛的拆一是否也如他的一樣犀利。
黑棋三路團,必然,由於有二路的托,黑棋如果急於在上邊封鎖,很容易會被白棋輕鬆的在邊上活出一塊。
白棋四路貼,這才是真正治孤的開始:對黑棋而言,必須把入侵的白子全部殲滅才算勝利,而對白棋,無論中腹還是邊路,隨便哪一邊活出就是成功!
鄭在書本不打算和對手糾纏於細節,他希望的是大刀闊斧,大踏步地直接走向勝利,但事與願違,結果卻還是被王一飛纏了上來,甩也甩不開。
經過慎重的考慮,黑棋在中間長頭:右下被白棋走到貼起的棋形要點後,這三顆棋子雖然還是缺乏眼位,但直接破眼硬吃,由於中腹黑棋二子存在被兩個方向打吃的先手,很容易讓白棋順勢轉身,來個金蟬脫殼。所以鄭在書先補強中間,看白棋這三個子到哪裡去找眼位!
五路頂!
黑棋已經補強了,白子還是一頭撞了上去,在這狹小的地方,王一飛貼身肉搏的小巧功夫發揮得是淋漓盡致。
黑棋下邊四路靠:肉搏戰開始,這種棋理那種棋理已經沒有意思,因為形勢已經明瞭:白棋活,黑輸,白棋死,白贏!所以,現在不是講棋形漂不漂亮的時候,眼位才是最重要的。
白棋四路頂,黑棋五路長,白棋二路做眼,黑棋角上二路立:鄭在書已經算清楚,白棋要做出一隻眼容易,兩隻眼?沒門!
鄭在書認為已經吃死了這塊白棋,但王一飛並不這樣認為:你不是說沒門嗎?沒門,還有窗戶呢!
白棋四路挖,王一飛的手筋秀又開始上演了。
黑棋五路擋,唯此一招。
白棋二路小尖,要再做第二隻眼。
黑棋右下二路擠,還是唯此一招,不然被王一飛於同處擋下,這塊白棋的兩隻眼就已瞪圓,神仙來了也沒招。
白棋二路爬,繼續給鄭在書出考題。
二路扳,依然是唯此一招,稍有鬆懈被白棋一路做眼,前面走的那些就全都失去了意義。
行棋至此,鄭在書大大地輕了一口氣,心裡別提有多痛快了,他現在完全可以確定,這塊白棋已經死透了,雖說白棋還可以借助收氣之類的方法在外面便宜幾下兒,但大局已定,這種針頭線腦的小便宜忍也就忍了。
鄭在書想鬆口氣,但王一飛又豈是好打發的?
黑棋五路斷,圖窮匕見的一招,同時也是致命的一招!
就像一名獵人,打獵憑借經驗養成一種嗅覺,哪裡有危險,哪裡有獵物,常常是本能的感覺,這種感覺不一定對,但比一般人都要高明,而這種感覺的高低,也決定了一名獵人是否優秀。
在下邊三路打入時,無論是王一飛還是鄭在書都不可能算到現在這種局面,但王一飛認為周圍的黑子雖多,棋形上卻存有弱點,所以他敢於打入,用孤棋的死活一決勝負,
有人認為這種下法太過激烈,所冒的風險太大,有點膽大包天,無法無天的意思。
的確,膽魄太大,好於冒險對職業棋手而言未必是好事兒,但沒有膽魄,不敢冒險,即便成為職業棋也注定只是一名庸才!
王一飛膽子夠大,也敢於冒險,而支撐他勇於冒險的基礎則是他如電子計算機一般精準的計算力還有得天獨厚的盤面嗅覺:沒有前者,冒險不叫冒險,而是莽撞。沒有後者,前者便失去了意義。
王一飛兩者都有,所以,至少在這盤棋的這場戰鬥中,他抓住了機會。
白棋的這手嵌斷表面看起來似乎非常突兀,完全沒有意義,但實際上,這卻是一步絕妙的手筋:單就局部而言,黑棋似乎只要六路拐出就行了,但接下來白棋在下邊二路斷,上面倒撲吃住兩子和下邊二路拉出做眼成為見合,這塊白棋簡單成活。
開始,正洋洋自得,想著怎麼樣把優勢轉換成勝勢的鄭在書還以為白棋現在的斷只是想製造點餘味,盡量讓死去的棋子發揮剩餘價值,並沒有太在意,但隨著計算的深入,他很快發現了這招斷的巧妙之處,立時如遭電擊,全身都僵住了。
輸了!又輸了!你贏不了的!
有個聲音彷彿在鄭在書耳邊反覆響起,揮之不去
黑棋把寶都押在下邊的大模樣上,為此更付出了左邊和右邊的大片實空作為代價。
而現在,白棋在自已的大模樣裡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地,而自已卻拿人家沒有辦法!
精神上的打擊比肉體上的打擊更加沉重,就在這一瞬間,鄭在書滿腔的鬥志和信心化為烏有,第一次,他感到下棋原來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
拿起兩枚黑子,鄭在書並排擺在了棋盤上:這是棋手之間無聲的語言,代表著自已的放棄。
「呃?!」王一飛一愣,抬起頭來不解地望向鄭在書:不是說韓國棋手的意志非常頑強,就算棋已經不行,也會拼到收完最後一個官子嗎?
「對不起。」鄭在書欠身鞠躬,嘴裡低聲說了一句,站起身來離開了棋桌快步走出對局室: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已的眼淚就會從眼圈裡掉落下來。
「怎麼回事兒?」職業棋手下棋大多很慢,現在還是上午,很多棋局還是稀稀落落十幾二十幾顆子,而王一飛這一盤棋到現在也不過才六十二手,沒人想到棋局會這麼早就能結束,見鄭在書突然起身匆匆離開,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程曉鵬好奇地走過來低聲問道。
「不知道,他突然就認輸了。」王一飛也是莫名其妙,不過棋盤上並排的兩枚黑子正在那裡擺著,這卻是不會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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