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男覆手女 第九章 第五十八節 悼詞
    「科裡大叔,這麼早你去哪裡啊?」

    「是索亞啊!你沒聽說嗎,今天是那幾個殉職城防軍下葬的日子。據說亞姆小姐要親自參加葬禮,還會在葬禮上頒布一條重要公告,我想去聽聽看……」

    「喔,小姐回來了?她不是還在梵固學院學習嗎?」

    「對,小姐回島了。我猜啊,肯定是島上有大事發生了!你沒覺得最近島上的氣氛不太正常?和我一起去陵園吧!」

    「好,我也去。說起那幾個殉職的騎士,我還幫他們的坐騎釘過馬掌呢,都是好人啊,唉……」

    一大早,前往勇者陵園的路上便出現了三三兩兩的安基島居民。漸漸的,人越來越多,到葬禮正式開始前,陵園內外已經擠滿了人。幸好這座陵園的設計不同於一般墓地,它的前門處是一座巨大的長劍造型的石製紀念碑,碑前是一塊能容納近萬人的大廣場,真正死者長眠之地在陵園後方,與紀念碑分隔開來,這才不至於讓擁擠的人流打擾墓地裡死者的安眠。

    就在那把巨大的石頭長劍後方,十幾輛黑色馬車一字排開,似乎在靜靜等待著什麼。而在紀念碑的正下方,早早聚齊了幾十位滿面淒容的人們,他們是死者的家屬。在這些人的周圍,是身穿軍裝的城防軍、治安隊、護衛隊成員,他們來送別自己的戰友。再往外,才是一圈圈聞訊趕來的安基島居民們,其中不乏那些信息靈通的外地貴族與商人。

    這個世界的葬禮只要求衣著樸素、少戴首飾,並未限定服裝顏色,所以放眼望去,陵園內外各色衣飾都有。但在這樣一片人潮中,紀念碑下方的平台上,那一小塊全黑的方陣格外醒目,那是伯爵府亞姆小姐的親衛隊。他們全都穿著黑色長擺軍服,除了胸前的一朵白花以外。他們渾身上下素黑一片。連佩劍都是黑色,顯得肅穆莊重無比。

    似乎被這樣一隊黑得刺眼的騎士所震撼。原本低聲交談地人們一進陵園便立刻安靜下來。偌大地陵園廣場,以及陵園外的山坡草地上,幾乎聽不到竊竊私語地聲音。只有那日夜吹拂不停的海風在輕輕作響。

    在一片沉默中,憂傷的「安魂曲」陡然奏響,將所有人地注意力都吸引到紀念碑的正下方,那一處被黑色淹沒的平台上。這首曲子由賽菲爾小姐在亞姆伯爵的葬禮上首次使用,慢慢成為整個安基島葬禮時必備的樂曲。在那極盡哀婉悲傷的曲調中,人們漸漸失去了輕鬆的心情,一股哀悼的氣氛在陵園內外瀰散開來。

    一曲終了,平台上的黑衣騎士突然動了起來。他們面色肅然,從後方的黑色馬車上緩緩抬出十幾具棺木,慢慢放置在平台上。而在最後一具棺木地後方。跟著神情肅穆的賽菲爾亞姆小姐。

    人群忽然發出一陣驚訝的低呼,因為這位總是有各種奇思妙想的賽菲爾小姐,今天竟然穿著一身仿若男式軍裝的黑色長袍!

    按照貴族的禮儀,那些正統的貴族小姐們不能在正式場合穿裙裝與騎馬裝以外的服飾。可賽菲爾小姐不僅壞了規矩,那一身純黑無彩的服色更是「低賤如平民」!

    但所有人不得不承認,亞姆小姐這樣的一身打扮,極為契合此刻地氣氛。濃重純粹的黑色代表著莊嚴肅穆、沉重憂傷,加上她長誹起,以黑色小帽遮蓋那頭燦爛的金色。胸前同樣是一朵潔白的小花,點綴在純黑長袍上。彷彿寄托了她無盡的哀思。便是從這樣地裝束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亞姆小姐對死者地尊重與哀悼。

    賽菲爾慢慢走到平台上,慢慢抬起頭,掃視一圈,看著那些悲傷的家屬、肅然地士兵、等待著的人群。慢慢開口了:「安基島的居民們。今天我們來到這裡,送別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朋友、我們的英雄……」

    場間忽然變得極靜。賽菲爾的聲音很低沉,但音量似乎被放大數倍,令遠在陵園外山坡上的人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每個人都知道,這是致悼詞的時間。所有人都屏息靜心,聚精會神的聽著,聽著亞姆小姐會給這些死去的騎士獻上怎樣華美動人的悼詞。

    「這裡沉睡著的騎士,是為了守衛安基島、為了我們安寧的生活,才獻出自己的生命。他們殉職而死,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英雄!讓我們一同銘記他們的名字……」

    賽菲爾走近了第一具棺木,沉聲道:「這是大叔,我還未成為亞姆家的養女時,他就已經在伯爵府擔任護衛了。我還記得,當我和其他幾個同伴去選擇舞會禮服時,就是大叔在馬車旁保護我們。在我遇上一個不禮貌的冒失鬼時,他為了安慰受到驚嚇的我,特意給我買了幾塊軟糖,味道很好的軟糖,我到現在都記得……」賽菲爾的眼圈漸漸紅起來,「我一直非常喜歡他,親近和氣的大叔。這位可敬的長者,忠實的護衛,死在保衛金庫的戰鬥中……」

    伯爵府護衛隊中,幾乎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這是他們也非常喜愛的大叔,總是笑瞇瞇、對新人照料有加的大叔,就這麼離去了……

    陵園中的氣氛陡然凝重,沒人想到賽菲爾小姐會這樣開始她的悼詞。但奇異的,這種毫無華麗辭藻的悼詞,卻讓每個人的心都變得沉甸甸的,一股發自內心的悲傷油然而生。

    「這位是湯森傑克遜,一個來自南部漁村、快活的年輕騎士。他是整個城防隊裡最賢惠的男人,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他既會做飯又會縫衣,連補鞋子都會!所以城防隊裡的每個人都戲稱他為安基島上最好的鞋匠、最適合做主婦的騎士!」

    這本該是個很惹人發笑的外號,但此刻,陵園裡死寂一片,無人能笑得出來。隱隱的可以看到,在城防隊員的隊伍裡,有人在顫抖身體,有人在抽動肩頭,有人在低頭抽泣。

    「就是這樣一位可親可愛的鞋匠騎士。在幾日前死在百貨店的側門外。他是為了從縱火犯地邪術中救出幾位被火圍困地孩子。選擇用騎士的護體鬥氣保護孩子們,而他自己卻被燒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最後他鬥氣耗盡。還有一個孩子沒有救出,他是抱著那孩子一起被火燒死地!」

    壓抑不住的哭聲終於響了起來,從城防隊裡一直擴散到整個士兵隊列。外圍的人群在震驚之餘。也開始感到一股難言地哀痛與敬佩,那是能引起共鳴的悲壯犧牲,那是英雄選擇的死亡方式……

    賽菲爾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但她依然保持著挺直的身姿,走到下一具棺木前:「這是維爾特庫拉,他的父親是伯爵府的老馬車伕。在維爾特出生後,庫拉大伯請求我的父親大人為孩子賜名。父親大人問他,你想要什麼名字呢?他說,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大後能成為榮耀的騎士。最後父親大人選擇了輝煌王朝時期最偉大地將軍維爾特的名字。所以庫拉大伯的兒子就叫作維爾特庫拉。他長大了,真的成為了騎士;他加入治安隊。當上小隊長;他為人公道、仁厚正義,受到屬下的愛戴和敬仰。就在幾天前,他為了掩護受傷的屬下撤離,選擇獨自引開敵人,最後死在一場不公平的戰鬥中。」

    賽菲爾音調一揚,語氣突然變得高昂起來:「親愛的庫拉大伯,請你不要太過悲傷,因為維爾特死得像個英雄,像那個和他名字一樣的將軍英雄!他是帶著騎士的尊嚴、英雄地榮耀而死!他的名字必將被大家銘記和頌揚!」

    就在距離棺木不遠的家屬區域,一位老漢猛然摀住了臉。低低嗚咽著,老淚縱橫。一陣痛哭聲從治安隊方陣裡傳了出來,讓外圍不少人都紅了眼圈。

    想想那激烈的戰鬥吧,獨力面對敵人的奮勇,多麼感人地場面!漸漸地。即使是最事不關己的居民。他們地全部心神也被這些靜靜躺在棺木裡的騎士所吸引,看著那些痛苦的士兵、悲傷的家屬。他們也感同身受一般,心底裡泛起疼痛與難受。

    「這是安德烈西伯,我想這裡的大多數人都聽說過這個名字,因為他那大膽卻可笑的尋愛故事。他愛上了一個姑娘,他愛得死去活來,他恨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見人就說,嚷得滿城皆知。可他那走調的情歌、蹩腳的情書、喋喋不休的訴說、令人捧腹的追求手段,令他的尋愛故事簡直成為大家耳熟能詳的笑話,甚至連行吟詩人都拿來做表演的素材……」

    陵園內外,許多人都微微翹起嘴角,彷彿想到了當年取笑安德烈的情形,他真的給島上的居民帶來了許多歡樂啊,那個傻乎乎追求愛情的年輕人。但為什麼,明明嘴角帶上笑,心裡卻是揪作一團,隱隱還生出痛來?是因為,其實他們都知道,那個可笑的年輕騎士再也不會為他們製造笑料了嗎?

    賽菲爾的聲音停頓片刻後又響了起來:「當然,最終他以真心換得了心上人的蛆。就在上個月,他和他的心上人舉行了婚禮,那是多麼有趣而溫情的婚禮、多麼快樂而甜蜜的新婚夫妻啊!然而幾天前,屬於他們倆的幸福嘎然而止……」

    前方人群陡然發出一片驚呼,那位悲痛過度的新婚妻子突然暈厥過去,引得周圍人一通忙亂。緊接著,一波接一波的,更大的哭聲從人群裡爆發出來,低沉壓抑,卻格外震撼人心。

    那些本是來聽伯爵小姐傳達公告的居民們突然意識到,沉眠於此地的騎士們,並不是和他們素不相識、毫無關聯的人。這些死去的騎士,就生活在他們身邊:或許他們曾經住得很近、或許他們曾經在街上打過招呼,或許他們曾經聽過對方的名字與事跡……

    他們一直以來的平靜生活就是被對方所守護的!他們和他們,是一體的!凝重會傳染、悲痛會傳染,激昂會傳染、同仇敵愾也會傳染!在這些英雄的葬禮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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