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末的夜晚很漫長,對精靈如此,對賽菲爾也如此。
兩人無言相對,沉寂許久後,永恆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恢復了疏離冷漠的表情,僵硬著身子轉頭離去。
那素日挺拔優雅的背影,在這一瞬顯出的憂鬱與蒼涼,像是再不褪色的畫面,永久定格在賽菲爾的心底。
他那慢慢走遠的身影,和兩人共同經歷的往昔歲月,漸漸串成了一條線,跳躍著閃現在她的腦海中,卻又轉眼破滅,腦中只剩無盡的黑暗。
胸口充斥著的苦澀、憤懣、不甘,就在這一瞬寂滅。隔絕了,分離了,她便不用再面對那雙令人心碎的墨瞳。至於瀰漫在體內那股難以忍受的痛楚,她只能拚命積壓、拚命逃避、拚命忘記,或許習慣了便會麻木。
從來,她就是這麼狠,對人對己,同樣決絕。
等到再也看不到精靈的身影,賽菲爾走到窗邊坐下,抬頭看著滿天星輝與素淡月光,整個人冰冷而灰白,只覺說不出的疲累。
身後響起一聲幽幽的歎息,陰影裡走出瘦削的男子,默然站在她身邊,心中一片黯淡。儘管白髮少女留給他的,只有倔強而蕭索的背影,但他先前便瞧得分明,那始終沒有滑落面頰的,盈盈閃爍於眼眶中強忍不掉的淚珠。
賽菲爾一動不動的坐在窗邊,微微偏著頭,直到眼中的濕意被晚風吹乾,這才轉過身子,開口道:「我明天就會離開安基島,以後就只有你一個了……多多保重吧。」
羽點點頭,嘶啞著聲音說道:「放心,在復仇成功之前,我是不敢死的。」
房中又陷入沉默。半晌後羽終於忍耐不住,低聲歎息道:「少主,你這是何苦呢……」——
即使是瞭解到真相,即使只能陪你度過最後一年,精靈也會甘願、也會感到幸福吧?為什麼要選擇這種殘忍的方式,讓他絕望。也讓自己痛苦。
似乎明白他的想法,賽菲爾幽幽道:「永恆那麼固執,不用這種方法怎麼能讓他離開?我不想讓他去送死,別忘了,他的靈基可是那人最想得到的!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回到屬於精靈的家園,再也不出現在人類的世界,再也不會被捲入危險……」
因為在乎他,因為重視他。因為瞭解精靈那副執拗高傲地脾氣,所以才選擇這樣的方式。賽菲爾默默想著,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樣做是對的。
生命對誰來說都是最寶貴的。永恆現在感到痛苦,但他還活著,而且痛苦終會被時間掩蓋。可他一旦死了,那就連品味痛苦的資格都沒有了!他是擁有千年生命的精靈啊。還有那麼多年地人生歲月……
「而且,我是個怯懦的人,我其實很害怕面對死亡,所以我從來不具備與敵同歸於盡的勇氣。或許,只有把一切後路與牽掛都斬斷,我才會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和決心吧!」賽菲爾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帶著一顆冰封的心去戰鬥,失去羈絆的她,會不會發揮更大地力量?
第二天清晨,賽菲爾早早起身,悄悄看過沉睡不醒、氣息微弱的米麗夫人。便喬裝離開了伯爵府。臨行前,她特意繞著島上走了一圈,將這座生活了八年、統治了八年、為之奮鬥了八年的繁華小島,深深印在腦中。
乘船北上,只需一天便能到達索斯港。但海船剛剛起錨,一張溫婉的俏臉便出現在她眼前:「你要去哪裡,賽菲爾?」
「安妮,你,你不是在堪薩島的軍營……」
「是我找安妮姐姐來的!」旁邊有人插嘴,賽菲爾轉臉就看到小妖狐那張得意洋洋的漂亮臉
「你一個人去哪裡?你想幹什麼?」安妮走近一步。語氣溫和平淡,目光裡卻帶著令人無法忽視地堅持與壓迫。
賽菲爾忽然無言以對,只能惱火的瞪著小妖狐——這小傢伙平時很得米麗夫人喜愛,見夫人病重,他的心裡非常難過。也很想找人想辦法救治。可如今。和他關係最親的貓女已經逝去,家屬族人都遠在北大陸。他想來想去便只有找安妮幫忙。他會空間異術,去一趟堪薩島只需幾秒鐘,等兩人匆匆趕回時,恰好看到賽菲爾神秘兮兮的離府,便悄悄跟了過來。
安妮可不像精靈那樣好騙,也不像叉子那樣好打發,賽菲爾早就領教過隱藏在那張溫婉容顏下的執著,雖然脾性溫和卻像牛皮糖一般的粘人。無奈之下,本該孤身上路的賽菲爾便多出兩個跟班來,一直到她抵達約瑟的居住地仍是如此。
賽菲爾在書房裡見到了約瑟和蘇迪,示意蘇迪展開隔音結界以後,她便直接問道:「殿下,我要的人呢?」
「五百名身經百戰地精銳死士啊!又要有武士又要有異術者,連刺客、盜賊、醫生之類都包括其中,等級要高,實力要強,要會喬裝,要善於潛伏,還得確保忠誠可靠,哪有那麼好湊的!」毫無皇儲風範的約瑟沒好氣的扔了個白眼過來,「時間太急,現在勉強湊了三百多人,再多我可沒法了!喏,名單和簡介都在那裡。」
「三百?」賽菲爾輕歎一聲,「也只能如此了。」
「幸虧這次國內精兵都調到沿海一線,不然我連三百人都湊不齊!」約瑟哼哼著,「你要這些人幹嘛,現在總能告訴我了吧?」
「殿下,我一次送給你幾百萬人,不至於連三百人都換不到吧?」賽菲爾冷哼一聲,把約瑟噎得不輕。可憐的皇儲殿下心裡想著——她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效忠嗎?為什麼我在她面前還是無法直起腰桿說話?
「賽菲爾,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站在桌後的綠眸少年終於忍耐不住,目光中帶著濃濃的擔憂,定定望了過來,「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告訴我!」
靜默片刻,白髮少女忽然淡然一笑:「和土使一戰後,我的身份已經暴露。相信你們也很明白。我是東大陸的逃亡異術者,是他們一直傾力消滅地餘孽,現在更是元素使眼中必須除掉的敵人。這樣地我若依然是安基島的統治者,會給島上的民眾帶去什麼樣地厄運?最起碼,安基島會成為東大陸地眼中釘,因我而死的人會增加許多……所以我決定了。和安基島脫離關係,把亞姆家世襲封地與自由聯盟一併送給格魯國。這樣一來沿海防線完全統一,對抗東大陸更有優勢,不是嗎?」
聽到這裡,約瑟忍不住傻笑了一聲,這真是天上掉下地餡餅啊!他先前萬萬沒想到,自己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只要整合了格魯國與自由聯盟的力量,不說抵禦東大陸。就連徹底統一西大陸也不再是個遙遠的目標!——這可是他畢生的夢想啊!
輕咳兩聲,約瑟想著自己的父王聽到消息後的失態,心中越發樂滋滋,恨不得跳起來大喊一通,不過賽菲爾在此,他的臉上便依舊死撐著,假裝平靜。
賽菲爾察言觀色。哪會不知道他此刻地心思,不由得譏諷一笑,面上卻是淡淡的:「我在安基島留下了一個樣貌相似的替身,克斯島守和旭天老師等人也都知道我的選擇,只要措施得當,接管會順利實現。若過渡自然,在現在這種戰爭狀態下,格魯國的到來並不會引起民眾的過分反感。殿下,我信任你,也相信格魯國的實力。才會把自己地屬民全數托付於你,請不要讓我失望。」
約瑟臉色一肅:「這個你大可放心,我就是再記恨你,也不會拿安基島的人出氣啊!最多,讓你這個臭丫頭每次見了我都下跪行禮,嘿嘿……」
「啪!」的一聲脆響,蘇迪收回右手,若無其事的望向賽菲爾:「你要那些死士做什麼?」
半矮人力大無窮,皇儲殿下被打得頭暈眼花,呲牙咧嘴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等他完全清醒過來時。賽菲爾已經開始解釋自己的意圖:
「……東大陸異術者神出鬼沒,西大陸同樣也有善於隱藏身形的高手!既然他們能暗中騷擾安基島,破壞西大陸的結盟與備戰,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奇襲東大陸?摧毀他們的軍需、刺殺他們的將領、擾亂他們的軍心,想方設法破壞他們後方地穩定。讓他們無法順順當當的準備戰爭!」
「你。你要那三百多人跑去東大陸搞破壞?」約瑟張大了嘴,「不太可能吧?我們對東大陸的情報太少。很難進行破壞吧?別的不說,我們連登陸都無法順利達成!東大陸早就封鎖了沿岸港口,也不許其他大陸的人進入內陸,那三百多人怎麼潛入搞破壞?」
「這件事情,請殿下交給我!」賽菲爾淡淡道,「我有辦法悄無聲息的進入東大陸,而且突入點是囤積了大量軍械糧草的北部重鎮。請殿下相信我,在接下來的一年裡,東大陸的後方會陷入一片混亂!」——
只有一年的時間,除了到達東大陸本土,還有什麼途徑能接近那些她所憎恨地人?
賽菲爾含笑而立,心中卻是一片淒涼。既然命運給予我一個看不到希望的未來,那我寧願選擇戰死沙場!我們的頭兒?」
「乳臭未乾的小東西,這是戰爭不是兒戲!還想當隊長呢,快點滾回家吃奶吧!」
「哈哈……」
在索斯城郊一處秘密集訓的營地裡,哄笑聲大得幾乎衝破營帳。兩個纖細地人影被一群不懷好意地兵痞們圍在中央,接受不善目光與粗魯言語的洗禮。這兩個年輕人都是男裝打扮,看起來瘦弱不堪,簡直比丫頭還要柔弱嬌貴。
「各位,你們到底是軍人還是流氓?難道說,不遵軍令、對長官出言辱罵,這就是格魯軍人地軍紀?我算是見識了!」個頭嬌小的那個年輕人開口說話了,聲音清脆悅耳,明顯是個女子。這一下兵痞們更不滿了,「臭丫頭」之類的叫聲不絕於耳。就連周圍那些沒有參與哄笑的軍人,也面露不悅——這個手持軍令、口口聲聲說是他們長官的傢伙,怎麼會是個弱不經風的女人?!
「好吧,既然你們不遵軍令,那我只好動用軍法了。」年輕人聳聳肩,「反正皇儲殿下將這一支新組建的部隊交給我全權負責,我是長官,也是軍法官,更是執法者……」
「還是讓我來當執法者吧!」溫柔的聲音接過話頭,「請您下令,長官。」
「很好,副隊長,你來負責懲罰吧。不過,你可得手下留情,別弄得他們太慘。」新上任的隊長撇撇嘴,「現在開始執行!」
嬉笑著的兵痞們只覺身周氣溫陡升,下一個瞬間,他們已經置身滔天火海!沸騰的火焰捲起炙熱爆噴的火星,燒得他們渾身疼痛不已,焦糊味立刻傳入鼻中,驚嚇聲四起:「哇哇哇,著火了!救命啊……」
陡然間,火舌收斂,火海憑空消失了,空氣中只留下濃重的糊味。兵痞們忽然反應過來,個個趴在地上發抖——他們的頭髮和衣服全被燒了個精光,赤身裸體丟死人了!
「正好,省得剃頭了,你想得真周到。」那隊長低低低估了一句,目光掃過四周,臉上泛起冷笑。
那乍看能瞬間焚燒一切都熊熊烈火,但其實溫度與力道都控制得極好,恰恰燒光兵痞們的頭髮衣服,灼痛他們的皮膚,卻沒有真正留下燒傷,這一手精準到不可思議的控火功夫,完全可被稱為神妙!
「好厲害!」那些沒有參與胡鬧的軍人們簡直看直了眼。他們個個都是軍中精銳,實力超前,眼光自然也比一般人強上許多。對於那面容溫婉的副隊長,他們幾乎是立刻就服氣了!
「現在還有人不服軍令嗎?」隊長舉手摘去帽子,露出一頭漂亮的白色波浪長髮,悠哉游哉的走到兵痞們身邊。
這一下,全身光光的傢伙們幾乎羞憤欲死——這是什麼人啊?故意在此刻表露自己的女子身份,是要羞辱他們嗎?可,對著幾十個白花花的大屁股,她怎麼就不難為情呢?
「大家還有什麼關於性別的問題嗎?」賽菲爾拖長聲音問道。她心裡很清楚,鬧事的兵痞們大多是善於偷雞摸狗的盜賊,潛行隱藏和收集情報本事一流,卻不是最佳的戰士。那些真正戰力強勁的傢伙都在邊上站著呢,要讓他們服氣,只是一次震懾並不夠。
誰料周圍一堆人齊刷刷的搖頭,面上露出明顯的驚恐神色。賽菲爾微微一愣,心中奇怪,怎麼這麼快這幫傢伙就投降了?她並不知道,在彙集於此的格魯軍中,早就流傳著一個喜歡折磨皇儲殿下的白髮小魔女的故事……
很多年後,格魯國軍中仍然保存著「特種突襲兵」這一兵種,也延續著「魔女小隊」這個隊伍番號。他們的軍旗圖案是一道起伏的白色波浪,隊員們會自豪的告訴其他人——這是魔女的長髮!
話說,俺真的不是後媽,對手指中……
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咩,俺本質上是親媽啊,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