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魚,還是改裝後伺機偷襲的敵人?
連聲音和目光都成為別人,並不是精神異術的操控。那是易容、是幻術,還是別的什麼詭異能力?
賽菲爾猶豫起來,心底裡忽然泛起真切的驚惶。她真的害怕,當自己湊近前去,看到的只是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哥哥……」一聲痛苦的呻吟,軟綿綿躺在地上的扎辮女孩慢慢坐了起來。一眼望去身邊飛沙走石般的場面,她怕得縮成一團,低低叫著:「哥哥,你快來啊,快來救小魚啊……」
這是小魚的聲音,絕對不會錯……賽菲爾完全迷糊了,但她沒有時間再猶豫。身處戰鬥之地,面對風刃、土刺、電芒、冰暴、漫天亂飛的碎石雜物,她不能讓小魚待在這危險的地方。
一把拽過對方細小的胳膊,掃過那雙澄淨的眸子,她暗暗舒了口氣。看情形,剛才控制小魚的那股力量已經消失了。
抱著神色驚慌的女孩,她右手張開淡藍結界,朝著圈外拚力躍去。小小的靈力不足以支撐太久,而她小腹的傷口雖然不深,但創口有股奇怪的麻痺感,腦中也漸漸開始發暈。那利刃上多半有什麼古怪,她不敢再冒險,要盡快離開戰鬥之地。
幾聲淒厲的尖叫,敵人悲憤欲狂的喊殺傳入耳中,強力的電芒和尖利的硬物擊打在結界上。發出猛烈地辟啪爆炸聲。賽菲爾渾身一抖,被一道滲入結界的銀芒電得手腳麻痺,懷中小魚都摔到了地上。這時分她的腦中更加昏沉,一邊維持結界術一邊勉力抬頭——遠處,依稀可以看到車隊疾馳趕回的身影。
一片混亂無比的打鬥中,一樣熟悉的身影重重砸在淡藍結界上。又軟塌塌滑落在地。昏昏沉沉地賽菲爾抬眼望去,頓時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那個能控物的柯洛爾將附近物體全都納入操控範圍,竟連高台上赫拉的屍體都不放過!鮮血淋漓的金髮少女被當作武器一般,任憑雙眼充血地短髮少女在半空中四處揮打!
無法容忍敵人褻瀆赫拉的尊嚴!賽菲爾咬牙散了結界,搖搖晃晃的拉過赫拉屍體。要將她一同籠罩在結界之內,誰料恰在此時,變故突生!
明明已經死去的赫拉,忽然暴起!
那鮮血幾乎流乾的慘白屍體,迅疾無比的揮起一拳,直接打在她小腹地傷處。接著。那纖細的胳膊不知哪裡來的氣力,死死抓住她的雙臂,將她重重掀倒在地!
賽菲爾痛得眼前發黑,偏偏此時,她腿邊的小魚,凶戾眸光一閃,猛撲上來,和赫拉一起將她狠狠壓住!
她還來不及震飛身上的兩人。那個同樣已然死去的清嵐.克,陡然翻身躍起。一邊獰笑著快速結印,一邊飛身將那把長長的尖錐刺了過來!
眨眼間,賽菲爾只覺體內空蕩蕩地,靈力如同被扎破的氣球一般洩了出去。結界消失了,鬥氣還未完全開啟。驚惶間就聽到一聲利刃入體地聲音傳來……
時間對於賽菲爾來說。就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腦中因震驚而產生的大片空白漸漸被小腹的痛麻感取代,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死。
目光下移,在奪命尖錐停頓的地方——她的胸口,蜷著一團黑乎乎地東西,頂端發散著絢爛地七彩光華,「嘶嘶」的叫聲似乎正在呼喚她。是小小,因為異術在這個區域被禁絕,它就用身體硬生生擋住了那道讓她避無可避地殺機!
她的眼中一陣酸熱,險些掉下淚來。她因私心害死了它的前代,它卻救了她一次又一次。哪怕長途跋涉,哪怕以命擋刀,它從來沒有令她失望過。
清嵐.克的屍體晃了晃,再次撲倒在地。少了他的異術限制,場間再次陷入飛沙走石、電蛇亂舞的景象。
狂風捲走了壓住賽菲爾的赫拉和小魚,黑乎乎的小蚯蚓扭過腦袋,又嘶嘶叫了幾聲,似在勸慰主人,它並沒有受傷;又像在提醒主人,趕緊設置防禦結界。
怔怔中,賽菲爾忽然覺得無比慚愧。原以為自己一直在積蓄力量、在歷練提高,原以為自己做好了和東大陸鬥爭的準備。但到了此刻,她才發覺自己並未具備沙場戰士的血性和決斷。
她顧慮太多,不敢孤注一擲,不敢發揮全部實力。以前經歷的戰鬥,或是對手遠不如她,或是她已掌握對手情報,所以應付起來並未如此凶險。但當對手能力不明,當情況突兀變化,當雙方生死相搏,她就失去了以前冷靜沉著的心態,變得猶豫、變得不安。這次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捲入真正激烈的戰鬥,她竟像只青澀菜鳥一般,還需要小小几次三番的救助!
似今天這般驚心動魄的戰鬥,幾次和死亡擦肩而過的滋味,從她來到西大陸以後,似乎許久沒有經歷過了。即使遇上水使時,她其實明白對方不會當真殺死她,並不像此刻這般魂飛魄散的驚嚇和實實在在的後怕。
苦笑一聲,原來,她真的沒有理解戰鬥的殘酷。賽菲爾的手慢慢壓住腹部傷口,默默想著——就把這些體驗,這些經歷,深深刻入你的身體、你的血液中吧!這才是屬於你的真正寶藏。
目光掃過血跡斑斑的身體,察覺到自己的雙手沾滿黏腥的液體,賽菲爾陡然一驚。小魚在哪裡?她又被人控制了嗎?
她急急抬頭,一眼便看到滿面痛苦的女孩。鮮血在胸前綻放出一朵艷紅地花,那是尖利刺錐留下的傷口嗎?清嵐.克的攻擊刺穿了赫拉的屍體和小魚的身軀,只是在即將刺入賽菲爾體內才被小小擋了下來。
「小魚!撐住——」賽菲爾的叫聲嘎然而止,她看到那雙大睜著地澄淨眼眸陡然空洞下去,就像個被瞬間抽取生命力的布娃娃。
剎時間,她的耳邊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音。萬籟俱寂中,似乎有一個甜美的聲音輕輕響了起來——
「你醒了?想吃魚粥嗎?」
「大哥哥,你疼嗎?我給你摸摸好嗎?」
「大哥哥,你真是好漂亮啊!」
「比凌哥哥,我還是更喜歡和你說話!」
巧笑倩兮的小魚。天真可愛地小魚,黏著她講故事的小魚,偏愛黃色童裝的小魚,那個和碧差不多年紀的漁村女孩,叉子最疼愛的妹妹,如今正躺在她的腳邊。身體已經冰冷而僵硬。
她到死都不知道呢,那個讓她惦念、讓她喜歡地比凌哥哥,就是眼前這位陌生的伯爵小姐。
一隻軟軟的小手垂在身側,這種生命消逝的感覺,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一瞬間,往事湧上心頭,懷裡這慘白的臉和記憶中那張靈動狡黠的臉重合起來。讓她神思恍惚起來。
怔忡迷糊間,飛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身後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叫得她地心都跟著揪痛起來。她知道那是誰。但她不敢說話,更不敢抬頭看他,因為不忍看到他眼中的悲痛和絕望。他鼓起全副勇氣,選擇相信她。而她卻讓他失望了……
這是她地錯嗎?她滿心寵溺著的小魚。再不會甜甜笑著,大喊「我更喜歡比凌哥哥」。開心的跳入她的懷中。她所重視的人,又死了一個!
這就是她注定地命運嗎?圍繞在她身邊地人,她喜歡的、親近地那些人,最終會活下來幾個?彷彿想到那可以預期的悲慘未來,她剎那間全身冰冷……
在這種痛楚難當的情緒中,賽菲爾的頭越發昏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大地忽然震顫起來,耳邊似有隆隆的馬蹄聲傳來。迷迷糊糊間,她看到炎樺和旭天都奔到跟前,繃緊的心驟然鬆了下來。剛想說點什麼,眼前一黑,她便軟軟倒了下去。
意識還未沉入徹底的黑暗,身體就完全麻痺了。她依稀覺得自己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清冽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傳入她的耳中。
永恆這傢伙為什麼這樣氣憤?是在對我生氣,還是對他自己生氣呢?看到腹部的傷口,他會責備我吧!是的,他肯定會罵我不小心,怪我只會說大話,給他錯誤的信息……——
這一瞬間,賽菲爾竟然覺得有種傷感的幸福。即使被他教訓一頓,那也只是因為他的眼裡有她。
永恆會直接向她表達不滿,發洩怒意,可叉子不會。他不會用言語指責她,他甚至會感謝她以自身換人質的慷慨。但隨後,他會用冰冷的目光封閉自己,他會距離「賽菲爾小姐」越來越遠,生疏漠離,就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知道,小魚死了,賽菲爾和叉子就不會再有交集。儘管並不是她殺死小魚,但今天的這一幕就像永久的溝壑,橫在她和他之間,慢慢在心上凝結成傷痕。每當他面對她,他就會想起那一日,自己最親愛的妹妹躺在血泊裡,而她的身上沾滿了妹妹的血。
而她,又如何去面對他呢?如果她再果斷一點,剛剛發覺清嵐.克的能力時就出其不意的使用黃金鬥氣,以她七級武士的實力,不是可以一舉殺掉毫無準備的敵人嗎?她還是習慣性害怕暴露身份,她竟然猶豫了……竟然在那個時候猶豫……悔恨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她的心,然後一下一下重重拷問著——你還有資格去面對叉子嗎?
從今往後,屬於叉子的世界,只有比凌了,只有比凌。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再如何掙扎,都絕不會再有賽菲爾!
心底裡,翻湧起一陣讓她透不過氣的痛苦。在這世間,有很多事情,還來不及開始,就已經結束……
多麼無奈!——
她,是什麼時候對他有所感覺的?
從大海中死裡逃生後睜眼看到的那個慵懶少年,在不知不覺中進駐她的心房。至今她還記得,倚在門邊的他,嘴角那抹懶洋洋的笑。
歎息著……雙手沾滿鮮血的不祥之人,背負著滅族之恨的復仇者,怎麼配擁有幸福?
親手埋葬了吧,她的初戀。自此以後,賽菲爾與叉子,再無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