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再睜眼時,四周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幾乎讓他以幽冥之地。但很快,空氣中漂浮的濃厚飛灰和嗆人的煙氣,還有四周炙熱的高溫,讓他明白到所處環境仍然是先前那座岩漿遍佈的無名山。
「你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清朗的聲音響起,精靈這才注意到,自己正趴伏在某人的背上,身子隨著他的快步前行而一顫一顫的。那聲音和背影他很熟悉,是比凌。
「咳……呢……咳……唔唔……」精靈想掙下地來,身體卻酸軟無力,想要說話,口中卻只能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他雖然極度不願靠一個人類背負前進,但此時的狀況似乎由不得他。掙扎了幾下,全然無法動彈,他只能放棄了。
「哎呀,你的嗓子也出問題了?」比凌輕歎道,「你怕是吸入了不少火山噴發時溢出的有毒氣體,把嗓子弄啞了。」
火山噴發?這詞倒是夠直白。精靈想著方纔那漫天火焰、遍地岩漿的可怕景象,到現在還心有餘悸,突然疑惑起自己是如何脫困來。他依稀記得,就在他即將昏迷之時,在那一片污濁渾沌之中,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翅膀形狀的物體……
是眼花嗎?還是幻象?總不會是這個銀髮人類變出翅膀了吧?精靈想著他平日處處藏拙、神秘兮兮的表現,心中不禁咯登一聲——不會真是他吧?
他艱難的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同伴。目之所及,比凌原本順滑的長髮被烤得乾枯,中間還帶著燒焦的黑斑,顯得十分狼狽。看現在這副模樣,從岩漿包圍中救出自己的人。只能是這個銀髮人類了。認知到自己被這傢伙救了性命,心高氣傲地精靈頓時極不好受。
「不用太擔心,你現在這種狀況是吸入毒煙過多所致,應該是暫時的。」比凌寬慰道,「別著急,等我們離開這地方,馬上去找個醫生幫你瞧瞧。」
話雖這麼說,比凌心裡卻是很不安。且不提那個身份未知的偷襲者,火山噴發後,整座山都被岩漿吞沒。先撤退的幾人全不知去向。比凌只感應到「賽菲爾」很安全,卻找不到其他人的所處位置。離白令隘口還有很長路途,隊伍裡卻是個個失散,連帶路的嚮導都沒了。這種人跡罕至的山區裡,能找到醫生的可能性實在太小。
天空依然被黑煙和飛灰所籠罩,陰沉沉十分嚇人。兩人的行囊袋都被岩漿吞噬殆盡,連地圖和指示方向的小盒也被燒得乾乾淨淨。看不到天空和樹林,找不到來時地小路,比凌發現自己迷失了方向。只能背著「中毒」的精靈,昏頭昏腦的在山地裡亂竄。他此時唯一能肯定的,自己是在離那座火山越來越遠,至於是東西南北哪個方向,他就完全鬧不清了。
背著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精靈走了許久。空中那股幾乎令人窒息的煙火氣息終於淡薄下去。少了煙灰阻擋視線,比凌的速度立刻加快,一路急行。終於在入夜時望見遠方山坳裡的點點火光。
那該是村落吧!比凌振奮起來,朝著光亮處健步如飛。但那處光亮之地看著不遠,比凌卻要沿著山勢上上下下、盤來繞去。這一趟他足足走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到達那裡。
一座木質崗樓首先映入眼簾,果然是個小村子,比凌加快了步子。
「站住!」一聲斷喝,兩個手持長矛、渾身束滿綁帶的男子走了過來,「你們是幹什麼地?」
嗯?綁帶武士?這就是布優格國鼎鼎有名的綁帶鄉兵?比凌悄悄打量著兩人,腦中回憶起出發前惡補的相關歷史記載。
布優格這山地之國其實資源不少,但歷史上卻從未有被其他國家攻佔的記錄。主要原因就是其高低起伏的地勢。整個國家都是倚山而立,城鎮間山路崎嶇,許多地段連馬都走不了。若靠騎兵攻打,便是攻上幾年也不會成功;若靠步兵突襲。沿途就會被熟悉地形、擅打埋伏地布優格鄉兵吞噬乾淨。
布優格的鄉兵習慣用綁帶扎束上衣,因此被人叫作綁帶兵。他們並非正規軍,只是本鄉本土組織起來的保安兵種。因為他們善於山地奔襲,耐力極強,又非常熟悉地形,陷阱埋伏個個拿手,在數次抵抗外國入侵
中立下赫赫功勳,布優格王室索性在全國各城鎮、鄉廣,成為該國最有特色的一支部隊。
比凌回憶完這些記錄,心中突然一動。布優格國騎兵力量薄弱,步兵也就靠這些實力強悍卻無法脫離本土作戰的綁帶兵,按理說是沒有對外進攻能力的。而白令隘口是出了名的易守難攻,怎麼會不到一天就被攻陷?若不是白令隘口裡有內奸,就必須是布優格得了強援。
白令隘口數百年來保持中立,實力不俗,有內奸也不該賣給布優格這弱國啊!那就是強援了?能幫一個戰力不強的國家瞬間攻佔一座要塞,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矮人那方的消息裡並未提到發現大批外來者,那麼這強援必是單體實力極為強大的人,就像元素使們那樣……
比凌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聽兩個綁帶兵又喝問一遍,他趕緊欠身行禮,將自己和同伴遭遇火山噴發的經歷說了一遍,請求進入村子休息一下。
其實他們地模樣已經將他們的遭遇反映得一清二楚,兩個綁帶兵也只是例行公事問問,馬上就揮手放行,讓他們進了村子,還好心的將村長家地址告訴了他們。
同比凌先前想像地不同,這小山村裡的村長一點兒沒有山民該有地樸實模樣,油頭粉面、衣著華麗,打扮得像是要去參加舞會的貴族紳士。比凌吃驚得張大嘴,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裡可是以愛美著稱的布優格國啊!
「哎喲,真是可憐啊!」年過四旬卻將臉擦得比少女還白皙的村長看著精靈嘖嘖有聲,「都被燒成這樣了,我看他還不如不活了。」——他此時的模樣的確淒慘,臉上身上都被熏得烏黑,長髮被烤得如同焦炭,斗篷和外衣都是窟窿遍佈,臉部和胳膊上有高溫灼出的燎泡。好好一個優雅漂亮的精靈,現在變得比外頭的普通山民都不如。
高傲的精靈哪容得下這種刻薄話,身子氣得劇烈顫抖起來。比凌見勢不妙,感覺將他扶到角落躺下,返身向村長行禮問好,殷切無比的說了一大堆讚美之詞。他對貴族喜歡的衣飾品味瞭若指掌,又很擅長不落痕跡的拍馬屁,加上那悅耳的嗓音、溫柔的語調,村長聽得眉開眼笑、樂不可支,立刻就找了一家山民來照顧他們的食宿,又送了些草藥給他們。
在那位山民家安頓下來,比凌先填飽了自己的肚子,又要了些湯水,走到精靈躺著的床邊。
「來,喝吧。」他晃了晃手裡的勺子,「你別亂動頭,不然食物潑到你身上,可別怪我!」
見他慢悠悠舀起一勺湯送到自己唇邊,精靈氣得險些暈了過去。他現在竟然淪落到要靠一個人類來餵食了?!
「別不好意思了。」比凌涼涼道,「要我給一個男人喂東西吃,我還不樂意呢!」
精靈無法說話,只能對他怒目而視。比凌晃晃勺子:「別看著我了,你快吃吧!若你覺得吃虧,大不了下次我受傷時,你也來餵我一次嘛!」
見他還是緊閉著嘴,凶巴巴望著自己,比凌輕歎一聲,放緩口氣道:「不吃東西你怎麼能康復?我還指望著,等你身體好轉些,我們就出發去找其他人……」
這話卻是比什麼都管用。只見精靈目光一凝,神色變得複雜無比。過了好一會兒,他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咬得死緊的牙關終於微露出一條縫,不情不願的吞下勺裡的湯水。
比凌見他妥協,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他故意提到其他人,不過是想藉著賽菲爾的名號來勸精靈,沒想到這招立竿見影。他知道精靈高傲倔強,軟硬不吃,最終卻為了賽菲爾而向他屈服。這樣的表現原本是他刻意設計的結果,此時當真見效,卻叫他心中大感愧欠,很不好受。
吃完湯水,比凌又幫精靈擦洗頭臉胳膊,預備給他上藥。但當他抹去精靈臉上的厚厚黑灰,卻愕然發覺——在精靈的面部,一大串燎泡沿著精緻的右頰蜿蜒向下,將那張俊美的臉完全破壞。
毀容了?精靈毀容了!比凌張大了嘴,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