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蒼穹下,策馬疾馳的比凌只感覺到涼風和細雨飛快過。安的大馬很有靈性,在這漆黑的森林裡也能風馳電掣般飛奔,似乎知道身後有莫大危險一般。
枝葉和黑暗擋住了比凌的視線,持續不停的風雨聲阻隔了他的聽覺,當他察覺不對勁,特特勒住韁繩時,叉子早就不知道落在何處了。比凌猛然意識到,叉子是故意留在後頭,要幫他引開追兵的!
這淳樸慵懶的漁村少年,竟然學會了耍花招——為了掩護他安全離去而選擇主動對敵!比凌心中又酸又熱,險險落下淚來——正因他懂得,叉子這傢伙從來就不是無私到捨己為人的性子,他此刻的舉動才讓他更加感動和珍惜。
一個猛撥馬頭,比凌決意回頭同叉子一起面對敵人。誰料大棕馬這一下轉得急了,「嘩啦」一聲,伏在馬背上的安被狠狠甩了出去,因累極而睡死的黑眸少女終於被摔醒了。
「安,現在情況緊急,你就待在這裡!」比凌此刻也顧不得保持平常的溫柔作風,厲聲喝道,「不要亂跑!若是我和叉子到了早上還不回來,你就直接出林,聽到沒有!」
安揉揉眼睛,見比凌打馬就走,不禁急了,口中忽哨一聲,那大棕馬就猛然半身豎起,直接將身上的比凌摔了個跟頭。
「你先站住!」安豎起眉頭,「到底怎麼回事?叉子呢?你身上帶著傷,別到處亂跑才對!」
「水使追來了!叉子留在後面,我要回去和他一起戰鬥……」比凌話沒說完,安一下子蹦了起來。想了想,她一個跨步越近,「唰」的一聲將身體湊近了比凌。
儘管是漆黑的夜晚。又下著淅瀝細雨,但比凌仍能看清那雙近在咫尺的詭異黑瞳。純黑剔透的眼眸似乎在黑暗中也能反射出光芒,有如最純淨的黑寶石一般。
「安,你別耽誤時間……」話語突然卡在嗓子裡,比凌陡然驚覺,自己發不出聲音了!接著,一股奇異地麻痺感席捲全身,他的軀體就像被人點了穴道,再也動彈不了半分!
「你已經傷成這樣。還想回去戰鬥?我問你,你的鬥氣應該全部用光了吧?現在的你回去戰鬥只能是送死!」安搖搖頭,吃力的將他推上馬背,「我看,需要待在這裡的人是你!」
比凌很想反駁,很想掙扎,但他那如石頭一般的身體全然不聽使喚。安將他放置在馬背上,又用綁帶將他牢牢固定住,嘴裡說著:「別擔心。這個石化瞳術是不帶攻擊性的,只會維持一個小時。」
她從馬背上扯下自己的行囊袋,隨即拍拍大棕馬地頭,低低說道:「你可要乖乖的,帶著比凌跑得越遠越好!」
到了這會兒,比凌連懊悔的表情都做不出來——自己實在太大意了!竟然會著了安的道兒!都怪他從來沒有正視過安的異術,總是只把對方當作雷達使用,忽略了她身為異術者的真正實力。即使在賽菲爾身邊多年,除了以出色的視力和洞察力教導侍衛,安從未展示過她的瞳術。誰能想到她的異術中會有石化功能?
比凌心中發苦,氣悶無比,卻只能瞪著雙眼,看著安狠命一拍馬屁股:「快走!」大棕馬立時發足狂奔,被綁在馬背上一動不能動地比凌眼睜睜的看著安快步朝來路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樹林中……
啊!他真的很想仰天大叫——叉子。安,你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
「轟!」
叉子高高躍起,靈巧的躲開舖天蓋地的水箭,以一記有力的踢腿狠狠擊中了一個高大的水元素巨人。
為了讓比凌和安能有更多時間逃離,叉子盡量將這些幾乎和細雨融為一體的水色透明巨人引到其他方向。為了不讓反應過來的比凌迅速找到他,叉子在戰鬥初期連黃金鬥氣都沒用,單單依靠滑溜如泥鰍地近身格鬥功夫和透明鬥氣護體,同那些巨大的透明巨人戰鬥。
萬幸的是,水使並不在這裡,叉子的對手「只」是一堆氤氳著水氣的水元素巨人——這些巨人在雨中的威力出乎尋常地大。而且似乎怎麼都打不死滅不掉……叉子終於明白,為什麼方才桃花眼用那麼具衝擊力的招數才消滅掉一個水元素巨人了——在這雨中,這些沒有五官、沒有表情,只有戰鬥本能的大傢伙能獲得源源不斷的動力和!就相當於得到了無窮無盡的生命!除非能以百倍千倍的力量徹底消除水使賦予它們的靈力聯繫,否則它們就是不死的存在!
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滴,叉子猛一咬牙:「打不死你們,纏死你們也好,來吧!」
他又撲了過去,迎向那批水氣騰騰的麻煩對手。晶瑩而冰寒地水箭在黑暗的林間紛飛。混雜在細雨裡,單靠肉眼很難辨識出來。叉子早就捨了目力預判的企圖。硬是以超人一等的反應和護體的透明鬥氣硬扛著攻擊。水花飛濺中,他就像一隻翻飛在空中的雨燕,飄逸的,輕盈的,騰挪在巨大的對手之間,無畏地奮戰著!
「叉子!」一聲嬌叱陡然擊碎貌似凝滯的空氣。黑膚少年心頭一顫,腳下一滑,險些摔進水巨人地雙臂懷抱之中——被它摟一把可就沒命了!
一個翻身,叉子躍到空地上,怒道:「安,你來這裡做什麼!」
「幫你打架啊!」騎馬裝少女伸手在叉子肩頭一拍,「
我防禦吧!」
在叉子驚奇的目光中,這素日最喜罵人的少女突然穩穩站定,修長的兩手快速結印,作出令他眼花繚亂的各種不明圖案來。
隨著手印的完成,黑眸女子的雙瞳有如明珠,在黑夜中也那麼閃亮。她的眼中似乎滾動著一層別樣的光芒,忽而暗紫,忽而幽藍,襯得那雙沒有眼白地奇特黑瞳越發詭譎莫測。
她沒有鬥氣護身。也沒有體技倚仗。她只是安靜而堅定的站在叉子身後,亮著那雙純黑的眼瞳,慢慢掃過呼嘯著掄起胳膊砸來的幾個巨人。
成群的水箭衝到面前,叉子這才醒悟過來,手忙腳亂的開啟了黃金鬥氣,在自己和安定面前構成一道弧形圓盾,牢牢護住了己方。再抬頭時,時間彷彿被人擰緊了發條,慢慢在這一刻靜止了。叉子眼睜睜的看著衝到面前的幾個水元素巨人在雨中變得緩慢。最後凝固,就像目睹一連串慢動作一般。
「再來一個!」安低低說道,「給我堅持住啊!」
叉子對她的話不明所以,只能使勁將鬥氣護盾開至最大,死死頂住狂風暴雨般地水箭襲擊。安再次雙手結印,黑眸的亮光閃過,又是幾個水元素巨人化身雕像,一動不動的靜止在雨中。
「快,趁它們不能動。我們快跑!」安軟綿綿的倒在叉子背後,「累死我了!」——石化瞳術又耗靈力又傷眼,若不是情況當真緊急,她才不會施展一次又一次呢!
叉子終於醒悟到這是安異術的效果,不禁乍舌——這種異術若在戰鬥時突然使出,那對手不就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了?
「快跑啊!」安說話雖有氣無力,口氣卻還是那麼凶悍,「你這個傢伙還在等什麼?這些水元素巨人只是被我暫時石化,它們靈力充沛,很快就能衝破我的瞳術!」
叉子一把扛起安。撒腿就往另一方向跑去。安被他這粗魯的動作氣得半死,想要用力捶他幾下,不知怎的又想起當年在堪薩島,他也是這樣扛著她逃命,心裡的某處微微一動,拽緊地拳頭便放了下來。
……
夜雨還在下著。那暈頭暈腦的色大馬一陣猛跑,被綁在馬背上的比凌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進入歎息森林的深處禁區。
顛簸、勞累、疼痛,加上極度擔憂,比凌竟在馬背上陷入半昏迷狀態。等他的石化效果完全解除,身上的綁帶也在飛奔中變得鬆弛,他從大馬上狠狠摔了下來,這才睜開眼清醒過來。
咦?天已經大亮了!雨也停了……他怔怔望著眼前,這裡是歎息森林麼?怎麼景色完全不同了?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派深秋才會出現的林中風光。明明是初春。這裡的樹葉卻是艷紅一片,比楓葉還要火熱的繽紛紅色,耀花了他地眼。微風吹過,樹葉像花瓣一般在空中飛舞,不禁讓人想起櫻花紛飛的時節,直看得他目瞪口呆。
我到底是在哪裡?他站起身,環顧四方,根本看不到一點來時的跡象。他四下走了走,目之所及。似乎處處是那些鮮艷的紅葉林。
難道我迷路了?他的心中浮起濃重的憂慮:叉子和安現在還好嗎?我跑來這不知何處地鬼地方,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那他們就永遠找不到賽菲爾了!
冷靜!鎮定!他暗暗對自己說著,索性閉了眼,盤膝坐在樹下思索起來。根據書上的記載,歎息森林是個很神秘的地方,不少冒險者想要深入腹地探尋,卻都有去無回。他突然後悔起來,若是早點讓葉子把那本記錄它萬年輪迴史的自傳寫完,說不定他能從中發現點此處的秘密呢!
一想到葉子,比凌又歎了口氣。他和靈寵能時刻保持心靈聯繫,但這種聯繫卻會因為主寵距離的關係變得薄弱。若是葉子在他身邊,他不僅能直接將自己思考的一切反映到靈寵腦中,還能直接和靈寵進行心靈語的對話。但此時相隔遠了,他除了保持最基本的心靈波動掌握外,就只能單方面向靈寵下達命令,很難接收到靈寵那方地心靈匯報。
早在他遇上叉子的時候,他就命令葉子從住處消失——這對它來說十分容易——免得被人發覺在某個時段存在兩個比凌。但到底葉子那方的情況如何,他卻是難以知曉。此刻的他,只能感受到葉子膽怯無比的情緒,沒有其他有用的信息回饋。
收回飄遠的思緒,比凌又回憶起往日在伯爵府所讀的書籍來。似乎有人提到過,在歎息森林深處有個無人可到達的異鄉——以前比凌對這種描述總是嗤之以鼻。既然無人能到達,那是誰發現那裡有異鄉地?但現在,他卻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書中描寫地地方。
哎,這裡當真是什麼異鄉?不是說沒人能找到的,怎麼我就不知不覺的來了這裡?他鬱悶的想著,連大棕馬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真是倒霉!
「哼,什麼叫不知不覺就來了?當然是我讓你進來的!」一個清朗的聲音大咧咧道,「喂,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啊?怎麼有兩個名字和身份的?」
這個聲音那麼突兀,所說的內容又那麼石破天驚,比凌霍然起身,聲音都緊張得顫抖起來:「你,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