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的太陽映在一望無際的森林之中,初春的陽光雖不有著其他季節所不具備的清新柔和。早起的農夫已經開始扛著鋤頭往鎮外走去,幾聲小孩子的歡笑聲迴盪在小鎮裡,這是個平靜溫馨的清晨。
賽菲爾穿著繡有金邊的白衣白褲,外面披著暖和的雪色長袍,在二樓走廊上凝視著剛剛甦醒的小鎮。此時天氣晴朗,單就這會兒的景象,完全看不出傍晚將有雨。
水使筆直的坐在桌邊,開著門,抬眼就能看到少女纖細婀娜的身影。他盯著那頭素雅的雪白長髮良久,突然吐了口氣,輕聲道:「莉莉,能找到你,我還得感激一下水靈族那餘孽。唔,暫時饒她一次,就當是謝禮吧!」
綿柔沉鬱的聲音傳入耳中,賽菲爾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她知道水使說的是秦臻,那一聽便知非西大陸人的名字,原來當真是來自東大陸的異術者家族,是從「那人」的統治下逃脫的麼?
連本名都不改的大意傢伙!賽菲爾歎息著,真是給人找麻煩啊!要不是她,自己也不會這麼倒霉被水使發現吧?先前她還以為是格魯國的什麼人洩露了她的身份,現在聽水使這話,完全是因了秦臻的緣故。難道真是所謂的命運安排?逃不掉的宿命?
正怔忡間,水使已經走到她身後,伸手攬住了她的肩,猛然將她按在懷裡,冷聲道:「真是群找死的傢伙!」
賽菲爾一愣,卻聽一陣馬蹄聲,一隊大約百來人的騎士衝入了旅館院內。銀甲長槍,雪亮長劍,弩弓利箭。花鷲紋章,正是安基島的護衛裝束。
「是亞姆小姐!」有人瞧得分明,已經大叫起來,「惡徒,快放開亞姆小姐!」
賽菲爾臉色唰的變白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微傾。她很想喊屬下離開,別白白在這裡喪了命。但話還沒出口,水使已經瞥到她地失態,不禁冷笑道:「敢打擾我和莉莉的人。只有一個下場——死!」
賽菲爾眼前一花,水使已經落於下頭護衛們的包圍圈裡。他站得筆直,傲慢的掃過作出攻擊陣型的騎士,緩緩舉起了右手。
「攻擊!」騎士隊長一聲令下,弩弓開始射擊,鋪天蓋地的箭矢如蝗般飛向戰圈中心的白髮男子。在這種密集的箭雨中,需要時間施術的異術者最討不到好去。但這一次,騎士們地對手是天生能操控水系元素的水使,根本無需結印或默念口訣就能使用異術的強人。
弓弦亂響聲中。一道銀白色的水幕憑空出現在水使身周。下一個瞬間,無數細小的水箭從水幕中迸射出來,在陽光下閃著盈亮,如絲雨般漫天紛飛。
太陽雨……金絲般的雨霧構成的畫面,本該是很美麗的景色。但事實上,它是比弩箭可怕千倍、萬倍的急速殺器!
水,明明最溫柔安寧地自然元素,但在白髮男子手裡,它是最致命、最可怖的血腥利器!
紛飛的水箭,耀著刺眼的銀光。有如死神的鐮刀般,毫不留情的收割著騎士們的生命。
水使是強大的,也是殘忍的。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視下,每一支插入人體地水箭都會從內向外爆炸開來,吞噬掉對方的每一寸血肉,讓他們在痛苦的慘叫聲中被分解為支離破碎的塵埃。何等冷酷的殺人手段!
揮手之間。內圈的數十名護衛連同他們地座騎一起,化為漫天的血霧!其他人臉上都血色盡失,卻沒有一個人在這無比恐怖的對手面前後退!
「大家一起上!」隊長一聲大喝,剩下的人齊齊發聲喊,挾著最強勁的鬥氣向敵人衝去。那隊長自己卻停了一瞬,抬頭望了呆立於二樓的賽菲爾一眼。
這一眼,賽菲爾看得分明。他是在說——趁著我們拖住他的功夫,請小姐快點離開!
賽菲爾微微張開嘴,想要喊出點什麼來。卻聽「轟」的一聲,先行撲上去的數名騎士已經爆了開來。一些人護體鬥氣盡碎。帶著滿身噴灑的鮮血撞到同伴身上,激起連聲地慘叫。
一個被撞得老遠的年輕騎士一直飛到樓前才跌落下來,距離賽菲爾不過四、五米。
「小姐!」這位她連名字都叫不出的護衛向她伸出手,顫抖著指向旅館後方的森林,「快,快逃……」
染血的手,傷痕纍纍的臉,那麼鮮艷淒絕,那麼觸目驚心。在那張年輕的臉上。生命的神采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消逝。但他望著她地目光中,充滿了關切、焦慮和不甘。眼眸深處,他殘存的生命之火似乎在發出吶喊:為什麼,我沒有能力保護你……
閃著銀色寒光地水箭扎滿他的背,將他射得像個刺蝟一般。那個護衛騎士沒能說完最後的話語,便被入體水箭的爆炸衝擊徹底吞沒,死得乾乾淨淨。
慘烈的戰鬥在繼續,每一秒都有人死去。慘叫和轟鳴聲中,賽菲爾的眼前,彷彿只剩下一張臉,那是多麼年輕而讓人印象深刻的臉啊!或許,他是個敬忠職守、不懼死亡的正統騎士;或許,他是因她的接納而活下來的難民之一;或許,他是世代居於安基島,深受亞姆家福澤的普通屬民;或許,他是個默默看著小姐背影,心中早已生出愛慕之心的情動少年;或許……
她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不瞭解對方的背景,也不曾同他說過一句話。但這位最忠誠的屬下,寧願用自己的生命為她換取多一秒的逃跑機會,即使死去,神情也是無怨無悔。
一滴晶瑩的淚終於沿著白玉般的面頰滾落下來。
這世間,有人願意為你犧牲,為了保護你,不惜選擇將自己的生命當作祭品。賽菲爾,你還能無動於衷,還能委曲求全只為保住自己的小命麼?
復仇。復仇,若是連直面敵人的勇氣都沒有,若是連身邊之人的生死都能漠視,賽菲爾,你拿什麼去復仇!
生命、尊嚴、使命、信任、擁戴、勇氣、信念、愛……這許許多多的東西,哪個比哪個更重要,又有哪個是能甘心捨棄地麼?
一直都是理智的為自己的行為分析得失利弊,作出取捨,選擇自以為正確的道路。但這一次。她寧願被感情控制頭腦,放縱自己的本色心性。
驀的,一陣異常熟悉的靈力波動突然傳入腦中,有什麼東西正飛快的從地下向她靠近。賽菲爾的嘴角扯開一縷微笑——小小,你也來了。雖然沒有得到命令,可你還是執著地追來了……
不知道何時,臉上的眼淚已經蒸發乾淨,右手已經握緊了從不離身的細劍,戰鬥的熱血在身體裡沸騰!一聲清嘯。賽菲爾縱身一躍,從二樓直接跳下,奮然加入了戰圈!只見她素手輕抖,細
閃閃,挾著攝人的殺氣,直插向中心的白髮男子!
「鏗鏗鏗!」一連串撞擊聲響起,那把盈著幻彩的細劍竟然格開了前進路上的所有水箭,直接同水使身周的那圈霧濛濛地水幕撞在了一起!
「嗤……」一聲輕輕的脆響,像是布帛被撕裂的聲音。窄長的細劍猛然劈開水幕,兜頭便向內中的水使砍去!
「噹!」一道銀白色的光華陡然亮起。橫亙在細劍來勢之處,恰到好處的架住了那把劍。仔細看去,那擋劍的事物竟然是水使的左臂!
賽菲爾看得分明——那銀白之光一定是水使的鬥氣!果然,他和土使一樣,都是武技和異術地雙修者!看那銀白鬥氣的氣勢,至少也得在七級以上!她當機立斷。抽劍便走,一個漂亮的旋身,穩穩飛掠到對方身後,細劍如靈蛇般再次出擊!
「噹!」這次端端正正刺在細劍劍頭的,是一把同樣細窄的長劍。只不過,這把劍純由水元素構成,是實實在在的水劍!柔水竟能化身利劍,形狀和自己地細劍幾乎一模一樣。賽菲爾眉頭一挑——水使此舉,是特特為了戲弄自己麼?
「莉莉,你要陪我玩玩麼?」水使撤去了身周的水幕。嘴角噙著興致的笑意,淡淡道,「只是當心些,別傷了自己。」
他此時已經收斂了妖異的白瞳裡的訝異與震驚,開始期待這寶貝玩物會給他帶來什麼驚喜和享受了。先前對方的一擊,倒真是嚇了他一跳——他的水箭和水幕都是堅硬無比的存在,那把不起眼的細劍竟然輕易劈砍開來,無堅不摧一般。
而這戰鬥中的純白少女,整個人就好似一片翻飛在風中地雪花。又彷彿充滿炫麗的光華,看得他心曠神怡。而近處看看。那雙總是水汪汪的藍眸清澈而堅強,又像要冒出火來,比起以前的柔順姿態大不一樣,真是讓他大感新奇。
「小姐,後退!」場間倖存的騎士已經不多,這時候也趕上來護住她。賽菲爾一眼掃過,輕輕說了聲:「謝謝……」
眾人一愣之間,賽菲爾突然拔劍躍起,以居高臨下之勢呼嘯著朝水使劈砍而去!眾騎士來不及勸她逃離,見她一副悍勇拚命的模樣,禁不住體內熱血沸騰,也呼喝著撲了上去。各色的鬥氣辟啪打在水使身周,他卻毫不在乎。揮手間,一道巨大的水幕隔開了外圍的騎士,圈內地他只管應付賽菲爾的攻擊。
賽菲爾此時未敢使用降靈異術,也沒放出黃金鬥氣,只是悄悄在身周裹了層護體地透明鬥氣,使著手裡那把凜留下來的細劍,以靈動的腳步和精準的劈砍繞著水使展開攻擊。她其實不太懂劍術,但她習慣了比凌那般的戰鬥,也習慣了早年群毆打架的動作,這時分就當手裡拿的是一塊板磚,攻守自如,進退有度,一招一式,張弛相濟。
水使一邊躲閃一邊拿水劍格擋。看著她靈貓一般輕盈的身手,還有那詭異的劍術,心裡不禁暗暗嘀咕——這是西大陸的劍術麼?怎麼連基本的刺、挑、劃等動作都沒有,全是劈、砸、拍之類?她完全不像拿著劍,反而像掄著一隻大錘般。
水使正看得有趣,心頭忽然警兆大作!一股金燦燦的鬥氣不知道從何處而來,陡然間衝破他身上那層由水元素構成的護體,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向他後腰殺去!
「轟!」電光火石之間,水使猛然側身,右臂已是擋在鬥氣來勢之處。劇烈的衝撞之下,他那能格擋無堅不摧細劍的胳膊,竟然被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鮮紅的血染紅了素白的衣袖,沿著白皙的皮膚慢慢流了下來!
流血了!水使的瞳孔驀然放大!一聲憤怒的低吼從他口中溢出,震得人心頭戰慄!剎那間,以他為中心,一道圓形的水氣衝擊波如湖面波紋般蔓延開去,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圓圈內的所有活物都被突然爆開的水氣炸了個粉身碎骨——除了水使本人和賽菲爾以外。
衝擊波消失了,水使冷冷挺直了身子。想想剛才的險情,他不由得怒意勃發!若不是他那野獸般的直覺先行感到了殺氣,恐怕那金色鬥氣會狠狠劈入他的身體!好個莉莉,一直玩著滑稽的劍術,原來只是為了蒙蔽他,好玩一招聲東擊西!
憤怒之餘,他也覺有些奇怪。那道金色鬥氣是莉莉所發麼?看等級應是接近七級,莉莉哪有放出這種厲害鬥氣的本事!而且,他身為天生水系靈基的異術者,所有水元素均在他的掌控之下。但剛剛那一下,他一直用來護體的水元素卻似乎失了效用,被人一擊而潰!他的身上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賽菲爾驚魂未定的站穩身子,看到水使只傷了右臂,心中不禁大叫可惜!她心知肚明,對方不會辣手摧花,所以她才托大般純用靈活的身手和拙劣的劍術攻擊。在對方以為她只會花拳繡腿的時候,她暗暗調用小小的五行靈力,取得短暫的控水權,突然以黃金鬥氣發動背後偷襲!體技、劍術、靈寵、鬥氣全都有效利用起來,她本以為會讓心存輕視的水使吃個大虧,沒想到,最後只讓他受了點輕傷!
水使伸手捏住自己的傷口,立時便止了血。他緩緩抬頭,眸中凶光一閃:「你竟敢傷我?」
他的白眸裡透出幾分嗜血的目光,凝望著賽菲爾,臉上綻開一個陰冷的笑容:「看來你得好好受點教訓了,莉莉!讓我來教教你,應該怎麼服從主人!」
屬下的那隊騎士在剛剛的爆炸中幾乎全軍覆沒,要不是水使特意手下留情,賽菲爾搞不好也已粉身碎骨了。在那強大的氣勢面前,她很清楚水使真的怒了,認真起來的他更加可怕。於對方的滔天怒意中,她慢慢後退幾步,握緊了手中的細劍,腦中飛快的想著,是不是該用降靈異術放手一搏了。
就在她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場邊突然響起一個不太合時宜的清朗笑聲。
「哎呀哎呀,打得好熱鬧,我來晚!」一個輕佻的聲音從樓後的樹林中傳來,一身藍衣的蒙面人斜靠著高大的樹幹,踩得腳下樹枝嘎吱作響,「嘖嘖,這裡好多血,看來死了不少人嘛。」
他故作悲哀的歎息幾聲,接著一甩頭,高聲叫道:「肥羊,你這次……願意給我半個安基島麼?」
這熟悉的聲線,這可惡的口吻……桃花眼這個混蛋!賽菲爾將銀牙咬得咯吱作響,這時候他還來敲竹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