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簡陋的木屋中才養了半天,伊人便從小女孩的口中哄出了她所需要的信息。
比如伊人是如何被海浪沖到岸邊,如何被孩子們發現,如何被女孩的爺爺診斷治療。她早就精疲力竭、深度脫力,卻幸運的沒有溺死在大海中,反而被波浪捲到島上,不能不說是上天的眷顧。海邊的孩子們似乎對這樣隨浪而來的傷者並不驚奇,根據小女孩所說,村裡每年都會救起幾個來自大海的「客人」——從海難或海盜手下逃出的倖存者們。
而伊人此刻所處的地方,是距索斯城東南大約一日航程的安基島,西大陸東南方群島中最大的一座。這裡不屬於格魯國,而是屬於由多島聯合執政的自由聯邦。安基島的統治者亞姆伯爵,是大陸少有的貴族出身卻善於理財的領主,才能出眾,頗得民心,在商業上的名聲甚至超過商賈出身的索斯城主。安基島數十年來一直是西大陸最有名的商業城市,亞姆伯爵功不可沒。
只可惜這位伯爵大人近年來身體不好、纏綿病榻,無法向以前一樣悉心打理島上的事務,這才叫索斯城得了機會,一躍成為西大陸第一的貿易港。即便如此,安基島仍然有著雄厚的財力和濃重的商業底蘊,西大陸各國對它既心存忌憚,又垂涎三尺。
「聽說,伯爵大人的獨生愛女染了一種怪病,說不定活不過今年啦!」小女孩面帶悲慼,同情的說,「伯爵大人真是好可憐啊!」
伊人隨口問了幾句亞姆小姐的病況,聽起來倒是很像地球上的紅斑狼瘡,這裡叫做蝶紋症,都是臉上長出蝴蝶狀的斑跡。這種病的確很容易致死,何況亞姆小姐才七、八歲,抵抗力本就不高,恐怕難有幸理。
「小魚兒,你的消息實在太落後了。」膚色黝黑的少年突然出現,很沒正形的倚在門框上說道,「那位亞姆小姐一周前便去世了。亞姆伯爵痛失愛女,估計也快不行了。」
他意味深長的盯了伊人一眼,那眼神在說——我知道刻意交好妹妹只是為了打探消息。可是,既然你想知道外面的事情,為什麼不直接問出來呢?
伊人微微一窘,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目光。幸好小魚天真的話語很快響了起來。「哎呀,那真是太不幸了!」她感同身受般,眼淚都快掉下來,「伯爵大人是那麼好的人,為什麼上天對他如此不公平呢?」
「公平?」少年嗤笑一聲,伸了個懶腰,「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誰也無法逃脫,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小魚瞪著漂亮的眼睛,不明白自家哥哥在說些什麼。倒是伊人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目光,一個漁村少年能有這種見識,算是很不一般了。
「那麼說,安基島的領主快要換人了吧?」在那名為叉子的少年面前,伊人索性直白的問出來,「繼承人已經死亡,伯爵若是也死了,這島上的統治權該由誰來接手呢?」
「自然是伯爵夫人。」少年摳摳臉,面帶幾分不屑,「咱們這裡馬上就要由一個格魯國來的女人來統治了!」
「喔,伯爵夫人是格魯國的女子?」伊人聽到這熟悉的國名,身子微微一顫,思緒卻是飛到了不遠處的那座海盜島,不知道她逃了以後那裡發生些什麼……
「米麗.亞姆伯爵夫人是格魯國的世襲貴族出身,年輕時可是他們國內赫赫有名的美人兒呢!當初她嫁來安基時,多少人扼守歎息,覺得辱沒了她的高貴身份。哼,現在眼瞅著她即將繼承伯爵的領地和產業,成為西大陸最有錢的女人,人人都羨慕眼紅,只恨自己當時沒能把女兒嫁過來呢!」
「哥哥,你怎麼這麼說!」小魚不滿的撅起嘴巴,「米麗夫人失去愛女,又即將失去心愛的丈夫,該是多麼悲慘的事情!你怎麼就只知道談論錢呀!」
「小魚,你還小。」叉子頗滄桑的走過來摸摸妹妹的頭,「所以你不明白,很多事情不能只靠感情去評斷。」
「哼,我不跟哥哥談這個!」小魚向伊人扭過頭來,「比凌哥哥,我還是更喜歡和你說話!」
聽她叫著自己的化名,伊人溫和的笑起來,面容說不出的俊逸柔美。哄小孩這種事情她最拿手,不過一會兒工夫就能讓小孩歡喜她不得了,當年碧是如此,現在的小魚也是如此。
叉子遞來一個帶有警告意味的目光,伊人知道他的心思,不禁挑了挑眉,自失的一笑。
「對了,這幾天還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她岔開話題,淡淡問道,「小魚說我已經昏迷好幾天了,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呢?」
「嗯,的確有好玩的事情發生。」叉子盯了她一眼,「今天上午剛到的好消息,血骷髏海盜團被索斯城主組織軍隊圍剿乾淨了!」
「真的?」小女孩雙眼放光,「哎呀,我終於可以出海玩了!」她興奮得像只小鳥,竟是迫不及待的跑出門去,「我要去找爺爺,過兩天就出海!」
「海盜最近的活動非常猖獗,她在家裡憋了大半年,可是悶壞了。」叉子微笑著注視著她跑開,解釋道,「這下她可開心了。」
「是麼?」伊人心頭不期然浮起一張可惡的臉。那個自大的約瑟為了混入海盜團而出賣了整船人,但在他看來,比起因海盜團覆滅而得利的廣大民眾,那一船人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犧牲吧?冷血自私的性格,上位者的典型思維,伊人篤定了,他一定也是什麼官宦貴族。
「不過,聽說索斯這次損失不小喔。」叉子有些幸災樂禍的說,「更有趣的是,傳聞給他們造成傷亡的不是海盜,而是自己的友軍。」
伊人眼皮子直跳,心下有不好的預感。
「那可是鎮上那些無聊人士現在最津津樂道的事情喔。」叉子又打了個呵欠,「我早上去鎮上賣魚的時候,聽鎮長家的幫傭講得天花亂墜。好像索斯城主連精靈和矮人都請來幫忙,對付海盜那叫一個橫掃啊!可在打完海盜後反而是自己人打了起來,還打得聲勢極大,鬧得附近島上的人都知道了!」
「是嗎?」伊人垂下頭來,掩飾住眼中閃過的些許歉意。
終究,水使還是發了瘋啊!伊人輕歎一聲,原來她低估了他的偏執程度,他真的變態到找不見她就把怒氣發洩到索斯一行人身上了?
不知道索斯那邊的傷亡如何,蘇迪和他的母親應該沒事吧?至於精靈長老、矮人首領、索斯城主之類,還有那些無辜的士兵……對這些人,伊人並不怎麼關心,更沒有負疚之情。她突然自嘲的笑笑,方纔還在心裡鄙視那個約瑟,現在看來,她和他,其實是差不多的吧!她也是那般冷血自私的惡劣傢伙啊!
「還想知道什麼?」叉子又是一個呵欠,「你要沒問題,我可要去休息了。昨晚半宿沒睡,好困的……」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待我這麼好。」伊人突兀的問,「救了我的命,又留我在這裡休養……我知道你這幾天打魚換來的錢全幫我買藥了……」
「真是奇怪的問題,這有什麼為什麼的?」叉子摸摸頭,「我救你只是隨手幫忙,你可是欠了我的天大恩情呢!既然你欠我一條命,以後總是要還我的!至於怎麼還……反正比我這點兒傷藥錢要多多了吧?嘿嘿,這買賣不虧。」
「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你。」伊人真心說道,抬起頭,露出一臉誠摯和煦的微笑。
「喔……」叉子呆了呆,心裡想著——這少年長得這麼俊雅陽光,年紀又輕,應該不會是漏網的海盜吧?他又掃了幾眼伊人白皙的肌膚,嗯,肯定不是海盜,沒有海盜會長這麼白的。他心裡嘀咕著,胡亂點了點頭,出門去了。
等屋內沒人理,伊人摸了摸一直綁在小腿處的細劍,悄悄鬆了一口氣。叉子是個精明的少年,沒理由看不到這樣明顯的兵器。但他沒說什麼,也沒拿走,他就不怕她暴起發難,傷害他的家人麼?
伊人嘴角扯開一個苦笑,看起來是她太過小人心啊!不像這些淳樸的漁村孩子,她想的儘是些陰暗事兒。
……
又在床上休養了一天,伊人能夠下地了。她的外傷不多,主要是脫力和溺水,靜養是最好的恢復方式。
見她身體好轉,小魚笑嘻嘻的拖她出屋,定要帶她去看看自家的漁船。看著小女孩可愛的笑臉,伊人就情不自禁的想起碧來,雙腳不由自主的就跟了她去。
轉過一片沙灘,又是一片礁石群,最後在一處簡陋的碼頭邊看到了屬於叉子和小魚的小漁船。叉子懶洋洋的在船上整理漁網,小魚歡呼一聲,衝了過去。
秋日艷陽下,叉子黝黑的皮膚閃閃發亮。見伊人也過來,他微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比凌啊,你來這裡,不怕曬壞了自己的皮膚麼?我看那些貴族少爺們最寶貝的就是自己的皮膚,若是不白還會在臉上撲粉呢!像你這麼白皙的傢伙,曬黑了多可惜啊。」
「你還不如直接說我是小白臉、娘娘腔呢。」伊人挺直身子,微歎一口氣,「我倒是羨慕你這樣的,健康陽剛,多有男子氣概!」
「喔?」叉子一臉壞笑,「那你就在這裡站足一下午,我包你變得有男子氣概!」
伊人毫不含糊的答應下來。風使、火使都是認識凜的,若能稍稍改變凜的俊逸樣貌,她是求之不得。當下,她便頂著大日頭待在岸邊,含笑看著叉子和小魚在船上拾掇。
「那邊有艘大船來了……」坐在船頭晃著玩的小魚突然叫喚起來,「哥哥,那是誰家的船啊?我好像沒見過哩!」
「怕是你半年沒出海,連村裡的船都不認識了吧?」叉子打趣著妹妹,慢悠悠走到船頭去,「我們這個小漁村又沒正規碼頭,怎麼會有什麼大船來……」
他的話突然停了下來,臉色陡然緊張起來。「這個是……不對勁!快,快回村裡!」他的語氣很不尋常,伊人瞇眼望去,一艘有些眼熟的大船正拉著滿帆向這邊駛來!
這是……伊人忽的心中一緊,這分明是海盜的那艘補給船!她曾經偷躲在裡面逃到索斯港的那艘大船!
海盜的補給船怎麼會來這裡?難道是圍剿後的漏網之魚?叉子怎麼好似認識這船一樣?伊人滿腹疑竇。叉子已抱起小魚跳上岸來,她也來不及想太多,只能跟著他們往村裡跑去。可憐她剛恢復些氣力,走路都不大穩當,此刻跑了幾步就氣喘吁吁、搖搖欲墜了。
「唉!」叉子回頭看了一眼,急得連連跺腳,「娘娘腔就是不頂事,你怎麼體力這麼差?」
聽他這麼一說,伊人心頭火起,心說你也去試試夜遊大海整整一夜,看你要休息幾天才爬得起來!她骨子裡的倔強脾氣一上來,當下不跑了:「你們先回去吧,我躲在這裡不要緊。」
叉子瞄了那船幾眼,指指鄰近的礁石:「你躲那裡,自己小心。」說完便咬牙跑開了,絲毫不顧小魚的反對。
伊人喘著粗氣跑到礁石堆裡藏好,那船已經靠上碼頭。因為這裡的碼頭大多簡陋破敗,那大船沒法直接停靠,幾個大漢罵罵咧咧的架了長梯跳上岸來。
伊人遠遠探頭看著,有個眼熟的大漢竟然就是醉倒在羊圈裡被她下了黑腳的紅頭巾。果然是海盜的餘孽啊!她歎息一聲,悄悄趴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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