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男覆手女 第九章 第四十五節 亂局將盡
    西大陸,斯丹城。

    從早間就開始紛揚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到午後才漸漸停止。將近傍晚時,太陽竟然躍出濃重雲層,天際掛上了一道妖嬈的彩虹。

    「嘶!」一聲脆響,圓穹身上的錦被盡碎,白玉般的手掌輕柔的拂上他的胸口。一道迷離流光自掌心而生,營帳中突然瀰漫開一股血腥氣息。

    數息之後,圓穹皇帝翻身而起,臉上神經質般的表情一掃而空,眼神中略帶迷茫:「我在哪裡,我這是在哪裡?!」

    「你醒了?」冰冷的手撫上他的額頭,略摸了摸,輕聲道,「看起來生效了。」

    「呃……」圓穹皇帝彷彿大夢初醒,撫額呻吟幾聲,目光投向榻旁的陰柔男子:「晦月?我,我這是怎麼了?」

    「你中了水族血女巫的異術,失去本性數月了。」晦月的臉色慘白如紙,淡淡應道,「現在我將你的全身鮮血都換過,你便不用再受血術之苦了。」

    「喔,多虧你……咦,是分身?」圓穹瞥見晦月光滑慘白的臉,訝道,「你的本尊呢?你怎麼變得這副模樣?」

    在圓穹面前的晦月雖然音容不變,但額間不見了硃砂紅印,圓穹一眼便能認出這只是個分身,並非晦月本人。

    「本尊在南大陸……」淡淡的歎息溢出嘴角,「我的時間不多了……」

    「你怎麼了?」圓穹終於意識到同胞兄弟的不對勁,細細一品先前話語,他突然大驚失色:「你剛說什麼換血?「

    「你體內地血術。我無法可解,唯一能行之道便是篩換你全身鮮血。但換血之術不僅需要血脈相同之人的全身鮮血,更需要在施術過程中持續輸入生命力量。如果不是因為我要死了,也不會使用這最後的手段。」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圓穹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目中射出難以置信的光。「你,你要死了?你在扯什麼鬼話!」

    「大哥。我已經敗了!」晦月神色平靜,眸中卻是泛起淡淡地哀傷。突然間。他痛哼一聲,摀住了胸口:「本,本尊已死……」

    「時間到了,我要走了。」他地膚色瞬間透明,整個人彷彿一尊毫無生命的白玉雕像。「你,保重……」

    陰柔男子深深吸了口氣,略帶不甘地投下人生最後一眼,身形便如泡沫消失在當場。

    圓穹皇帝大驚,上前幾步伸手去抓。然而他急切的雙手落了空,慘白臉孔就在他觸手可及之地消散無影,眼前一切仿若幻覺!

    這一瞬,彷彿被剜去心頭之肉,圓穹只覺胸口劇痛。錐心刻骨!

    「晦月。晦月……」發了瘋一般嘶叫著,他地心中一片空蕩。恐懼的潮水瀰漫全身,連痛感都幾乎要化為虛無!時至今日他才明白,雙生子之間的奇妙契聯,遠比骨肉血脈更深更厚!

    營帳之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接著是軍官們不安的輕喚:「陛下?陛下?」

    扯開帳簾,東大陸地皇帝陛下血紅著雙眼衝了出來:「集合全軍,立刻出擊!我要與西大陸決一死戰!」

    「陛下,不可,不可……」顫巍巍的臣僚剛剛趕到,喘著氣勸阻,「陛下,我方先機已失,此時決戰並非上策……」

    「噗!」圓穹寶劍出鞘,四濺的鮮血阻止了臣子們的勸諫。眼見出言的老臣話還未說完便身首異處,無人再敢質疑皇帝的決定。

    「集合軍隊,馬上出擊!」圓穹雙目血紅,恨恨咬著牙,彷彿一頭擇人而噬的凶獸,「我與西大陸諸國,不死不休!」

    「啊!」激烈的廝殺中,加德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叫喊,將周圍護衛地騎士們嚇了一大跳:「殿下,沒事吧?」

    「沒,沒事……」加德滿頭都是冷汗,慢慢摀住胸口剛才這裡陡然一空,現在又隱隱抽痛,很奇怪地感覺……

    在他身後,乾瘦男子眼中陡然暴起寒芒,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哆嗦著嘴唇,他突然俯身而下,在加碟邊低語:「我要遠行!加德殿下,你自己多多小

    話音未落,他猛然展開透明雙翼,就這般高飛起來!已經鏖戰了半日地戰場之上,人人眼中都劃過那道流光溢彩的輝華……

    「怎麼回事?」約瑟拍馬趕來,「我們這場伏擊戰不是就快贏了嗎?羽要去哪裡?」

    加德抿著薄薄的唇,眸中閃過一絲憂慮。還不等他答話,後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殿下!」焦急的大喊隨即響起,「緊急軍情!東大陸主力自斯丹北上,向我軍大舉反撲!」

    「,來得正好!」約瑟猛的拍了一下大腿,雙目中射出凶光,「老子就在這裡跟他們死磕!」

    「你少激動!」加德側過臉,不鹹不淡的頂上一句,「我們兵力分散,不宜同對方主力硬抗。當務之急是收攏的附近軍團,選擇合適的迎戰地點!」

    「情報裡還說,是東大陸的皇帝陛下親自率軍……」

    「什麼?」兩位皇儲齊齊驚呼一聲,目光隨即對在了一處。難道他所中的異術已經解了?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不管了,我們幹這一票吧!」約瑟將牙咬得嘎崩作響,突然甩出這樣一句話。

    加德皺眉苦思許久,終於點點頭:「按照利亞蘭前天傳來的消息,晦月目前該在南大陸。趁他不在圓穹身邊,我們拼一把!」

    兩人又對視一眼。察覺對方目中決意,各自冷哼一聲。加德一扭頭,向身邊騎士吩咐道:「解決此間的敵軍後立刻集合紮營,造成我軍主力在此地假象,將圓穹引到山地裡……」

    約瑟飛快的接口:「然後盡量拖延時間。命令其他軍團四面包圍。務必將他拖死在這裡!」

    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處這次又是皇儲以身作餌,要釣的卻是一條最大的魚!

    「喂。這次你可要小心點。」約瑟摸摸頭,大咧咧地甩過一句。「這次敵眾我寡,可不是以前打賭鬧著玩……」

    「你自個多當心吧!」加德忿忿斜了他一眼,「別又胡亂衝殺出去,害得身邊人死傷慘重!」

    「我再也不會犯那種錯了!」約瑟面色陡然一肅,鄭重道。「我可以紡!」,

    「誰稀罕你地誓言?」加德低哼幾聲,將頭轉向天邊將落的夕陽,喃喃道,「希望……一切無事……」為荒漠地森林深處。

    此時的南大陸已是黃昏時分。天邊殘陽如血,晚霞映滿蒼穹,彷彿點燃一大片熾熱地烈焰。紅蓮之火灼燒天地、生生不息。

    絢麗的霞光是那般耀眼。幾乎晃得人雙眼生痛。最後一縷金色的光線斜斜照在少女秀美的臉龐上,因失血而慘白的皮膚在淡金光華里越發晶瑩剔透。仿如一塊羊脂美玉精雕細琢而成,美得令人驚歎。

    掙扎著趕回場間地兩位妖狐都將頭微微偏開,似被絢爛霞光刺痛了眼,又像被白玉俏顏驚懾了心,忍不住便要流下淚來。

    彷彿只是一個瞬息,夕陽便從天邊沒了下去。賽菲爾靜靜躺在永恆的懷裡,再無一絲聲息。她是那般寧靜而溫潤,面容鮮活無比,唇角微帶笑意。可身邊的人都知道,她再也不會睜開湛藍雙眸,綻放燦爛笑顏!

    「賽菲爾,我的愛……」永恆將臉貼緊那張冰冷的面頰,喃喃喚出曾令他魂牽夢縈的名字。

    飽含痛苦的叫聲已經傳不到少女的耳中,感受懷中軀體的生命流失,看著平靜雙眸永遠闔起,永恆心如刀割,刀刀痛入骨髓。

    呆滯地凝視一動不動地白髮少女,他的靈魂彷彿瞬間脫離了軀殼,眼前只剩虛無縹緲地茫然。

    這一刻,仿若時光停滯,世界萬物於他來說,已無任何意義。在一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臭蛇,我還沒打贏你呢,你怎麼可以先走?該死的賽菲爾,你還欠我好多大餐啊,怎麼能說話不算數?你們兩個混蛋,嗚嗚嗚……」

    魂渣愁眉苦臉蹲在紅髮小子身邊,以無人能聽見的微弱聲音反覆念叨著:「眉毛死了,眉毛的女兒也死了……這可怎麼辦呢?我怎麼向眉毛交代呢?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渾身是血的小雞仔聳拉著腦袋,翅膀不停顫抖著,呆呆坐在地上,雙眼呆滯,小身子動也不動。

    那中途出現的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蹤跡,桃花眼尋了半天沒找到,只能挪回目光。一扭頭,瞥見賽菲爾平靜而蒼白的面龐,他只覺眼中酸澀無比。揉了揉鼻子,他悄悄拉了拉兄長的袖子,「真的,她真的離去了?」

    妖孽皺起眉,把聲音壓得極低:「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應是生機斷絕了。而且她自知毫無生機,連那些靈寵的契約都先行解除了!唉,她可真是……」說著,他的眼圈也紅了。

    桃花眼默然片刻,使勁揉了揉鼻子,慢慢轉過臉,輕歎道:「那……永恆怎麼辦?」

    妖孽小心翼翼的掃了一眼木然不動的精靈,貼在桃花眼耳邊低聲道:「不如,我們騙他一次,說賽菲爾可能有救,讓他速速帶著賽菲爾回綠海。這樣總好過他在這裡肝腸寸斷,像個雕像一樣……」「對,讓精靈女王想法安撫他,免得他一時想不開……」桃花眼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他不會。不會……」

    「哎呀,精靈族可是有殉情傳統的!」妖孽也慌了神,「要不,先把他弄暈?」

    兩妖狐正竊竊私語間,遠處地旭天與叉子卻是逐漸恢復了神智。只聽一陣惶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什麼人猛然撲了過來。

    「比凌!」叉子瞪大了難以置信的眼。「不,不。是賽……」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自欺欺人的謊言在心裡說了一遍又一遍,但它始終也不會成真!

    而這一刻。他所面對的又是什麼呢?帶著滿身已然乾涸地血跡,在精靈地懷中恬靜睡去,這個人,這個女子,這個白髮俏顏的賽菲爾……

    驀然間。他意識到,那始終溫柔淡笑地俊雅少年真正遠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良久,一聲慘嚎響起,彷彿荒野之上瀕死野獸地哀鳴,蘊含無盡的悲憤與哀傷!

    「別叫得這麼大聲!」精靈的聲音陡然響起,有如萬年冰川般森冷,在場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然而他接下來那句話卻令所有人心中一悸。極度悲痛的情緒蔓延全身

    「不要打擾她。」永恆親吻著賽菲爾冰冷地額頭。喃喃道,「賽菲爾。你終於可以安心休息了呢。」

    再也沒有紛亂逃亡與殫精竭慮,再也不用遍嘗艱辛歷經苦難,再也不需踏足戰場沾染血腥!賽菲爾,你終於能夠得到安寧,在我懷裡靜靜睡去。

    周圍是死一般寂靜,許久,風中傳來低低的嗚咽,那拚力捂低的聲音,壓抑得幾乎令人透不過氣來。步上前,將垂頭低泣的叉子拖到一邊。又輪流安撫了一圈靈寵,他蹣跚著走回精靈身邊,腦中反覆思考著該怎麼開口讓永恆帶著賽菲爾回到綠海。

    他剛走了幾步,一抬頭卻發覺半空落下一頭令他眼熟的飛禽。娃娃臉的雙黑少女匆匆從大鳥背上躍下,朝他這方疾奔而來:「你,你沒事吧?旭天!」

    「狄蘭?」驚訝的叫了一聲,旭天哆嗦著嘴唇迎向她,「你怎麼來了?」

    「那是誰?那個……」娃娃臉少女突然瞥見躺在永恆懷裡的纖細身軀,表情頓時困惑起來,頓了頓,她又加緊步子奔過來,「是賽菲爾?她,她怎麼了……」

    「狄蘭,別,別看!」旭天匆匆擋住她,擁她入懷艱難低語道,「是賽菲爾,她……她死了……」

    微微一愣,狄蘭隨即堅定搖頭:「不,不可能!她不會死!她沒死!」「狄蘭,別鬧。」旭天無奈的箍緊懷中嬌軀,低聲道,「現在大家都非常傷心,你別再添亂了……」

    「什麼添亂,我說她沒死就是沒死!」狄蘭氣鼓鼓地擰了旭天一把,「預言說她不會死!」

    「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沒有心跳、沒有呼吸,這不是死亡是什麼?

    狄蘭恨恨踩了旭天一腳,趁他疼得鬆手時跑到永恆身邊,伸手就去探賽菲爾地鼻息。但呆呆愣愣的精靈卻突然跳了起來,抱著賽菲爾死也不肯讓她碰:「別打擾她!」

    「喂,我就看看,看一下……」狄蘭小心翼翼地安撫著明顯不對勁的精靈,「我不會打擾……」

    永恆的神情無比固執,緊緊擁著賽菲爾冰冷的身軀,冰冷的墨眸警惕的盯緊了狄蘭:「你別過來,不然我……」

    話還沒說完,只聽一聲脆響,永恆晃了晃身子,慢慢軟倒在地。桃花眼在他栽倒前迅速接過賽菲爾的身子,妖孽在他身後揉了揉手腕,低歎道:「對不起。」

    「不會死,她一定不會死!」狄蘭顫抖的雙手撫過賽菲爾的臉頰,那冰冷的觸覺令她也情不自禁的滴下淚來。

    旭天走到她身邊,低聲道:「面對現實吧,賽菲爾已經不在了……」

    「不,我堅信,她會活著……」狄蘭的目光漸漸下移,停留在賽菲爾的胸前。她合攏的雙手之間是那朵已然凋謝的淡藍花苞,狄蘭死死盯著它,突然高聲叫了起來:「這朵花沒有枯萎!沒有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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