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出不去,可是穆見深卻忍不住一個人跑到那棵歪脖子樹下,走了好幾個來回。
夜深了,天上的月牙,細得好像一絲微笑,隱隱約約聽得見遠處有樂聲飄來。
承平大概正在金鑾殿上大宴群臣吧。
「你可別喝酒啊,承平。」穆見深擔心地想著,宮牆並不高,可是看起來卻有千丈,這世間最無奈,就算你能越過這牆,也一樣無處可逃。
他就這樣靜靜地立著,想像著承平大概是在做什麼,最近總是這樣,按著時辰,猜測她在做什麼?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休息,余悅不在,書房是誰在打理,聽說東鄉夫人回家了,流碧能管好昭陽殿嗎?
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起來?
穆見深失笑。
夜深風寒,自己該回去了。
就在穆見深打算轉身的當口,身後高牆外,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很輕——
卻實實在在地敲在穆見深心裡……。
承平?
穆見深想也沒想。就踩上那棵歪脖子樹。翻到了牆頭。
那猩紅地大氅。不是承平又是誰?
「你……?!」承平目瞪口呆地看著從天而降地穆見深。
穆見深一把拉住她地手。急切道:「別叫人。聽我說。」
承平沒來由地一陣怒火攻心。甩開他地手。喝道:「放肆!」
穆見深不得已只好道:「你在害怕嗎?」
「我有什麼可害怕的?」承平說。
很好,她還是那個最驕傲公主,用激將法確實管用。
穆見深道:「我就說幾句話,說完了,你要把我怎麼辦都行。」
承平微微側了一下頭,輕蔑道:「說吧。」
「我與繞朱沒什麼事情。」穆見深道:「這件事,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是一樣,自始至終我就沒愛上過別的女子。」
「哼。」承平嘲笑道:「說得太早了吧,自始至終?自誰始,為誰終?你要是想說你被冤枉了,那就把你們那天談論的事情說出來啊,說不出來吧,可見不是什麼好事兒。」
「你就沒信過我?」穆見深黯然問道。
承平這段日子也不好過,有時候也想,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冤枉了他?可是看著穆見深,就加氣不打一處來,嘴硬道:「我信過了,可是你沒做好,有道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既然是不忠之人,留下條命你就該謝謝我了。」
這話說得穆見深也是火起:「承平,不要欺人太甚。」
承平袖著手,心裡莫名有些快意,笑道:「說起來,這聽風閣的牆委實矮了些,就侯爺這麼羸弱的身手竟也能翻過來,實在是讓我吃驚。」
穆見深神色黯淡,低聲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出來麼?」
承平笑了一聲,道:「說真的,我不想知道,你說完了麼,還有什麼?不想說的話,我可要走了。」
看來她想結束談話。
穆見深閉了閉眼,讓自己心情平復一下,走上前去,伸手拉住承平的衣袂,承平不悅地拂袖,穆見深心一橫,將她圈倒懷裡,讓她背靠著聽風閣的宮牆。
「你幹什麼?」承平道,努力在語氣裡保持平靜,其實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害怕,這傢伙不會一時發瘋想殺了她吧。
「承平,你過得好麼?」穆見深低頭問道,完全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承平有些吃驚,說了半天,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類似打招呼一樣的問話來?穆見深不會真的神志出問題了吧?可是左右看看,穆見深雙臂撐著牆,與自己貼得如此近,好像沒有逃走的空隙……承平覺得頭皮發麻,敷衍道:「好啊,我一直都很好。」
「孩子好不好?」他問。
承平遲疑了一下回答:「好……。」
穆見深低頭沒再說話,承平愣了愣,加上一句:「你沒瘋吧。」
「我瘋了。」他低低道。
承平初時汗毛都豎了起來,旋即一想,笑道:「你玩兒我呢,瘋子怎麼會說自己瘋?」
「我瘋了,我想你想得快瘋了,我整天整天都在想著,你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吃東西,有沒有好好休息,孩子有沒有鬧你,朝堂上有沒有什麼事情煩心……,我每天數著一個個時辰,你什麼時候在哪裡,做什麼……我日日在紙上描繪你的樣貌,撕了又畫,畫了又撕……」
「你瘋了……。」承平道,她聽過無數的恭維,想像過無數的情話,可是從沒想過,穆見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的,我瘋了。」穆見深道:「我的女人懷著我的孩子,我卻摸不到,看不到,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反而告訴我,等孩子生下來,就讓我走,你說說看,我能不瘋麼?」
「你胡說什麼,這孩子……。」承平有點無所適從,說實話,她可沒有一顆多愁善感的心,穆見深嘮嘮叨叨一大串,承平聽是聽見了,可是卻完全沒有消化掉。
穆見深拿出一個玉串,玉串上掛著彩玉雕的五穀,雕工精美,煞是可愛。
承平覺著有些眼熟:「這是……。」
「你不記得了?」穆見深慘然一笑,道:「豐年祭那天,是我。」
豐年祭那天?!
承平如遭雷擊:「你在說什麼?」
「豐年祭那天,是我。」他重複了一遍,伸手撫上承平的臉:「那天你穿著大紅的騎裝,坐在我隔壁桌上,英姿颯颯,是我想都沒想到過的女子,可是我卻覺得你很熟悉,分明是在哪裡見過,這應該就是緣了,是前世輪迴種下的因果,你當是我的。」
承平的臉有些涼,穆見深抬起右手,理了理她不怎麼服帖的鬢髮,說道:「我走過去問你,可以一起喝一杯麼?你記起了嗎?承平。」
字字句句,全是那一天的情景。
承平打了個寒顫:「不,不是……。」有人窺視了她心頭的秘密,讓她一陣陣心慌,拚命地想遮起來,不給人看見。
「是我,是我,你從來就是我的。」穆見深低頭吻上她的唇,吞下她的懷疑,右手攔上她的腰身,輕輕的害怕碰壞了一樣。
他的氣息撲過來,是的,這個男人是她所熟悉的,就好像,就好像她床頭那盆雪茹素,日日看著,便也有了不一樣的感情,即使是花謝了,也沒有叫人撤下去。
意亂情迷裡,她似乎看見那一夜的情景重現,那男子的面貌漸漸清晰,與眼前的男人重合……這是夢?還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