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燕妮是一年前的一天中午。那正是櫻花開放的季節。我們都在武漢大學讀大三。那天,學校的午間廣播剛剛停息,寢室裡一片寧靜。弟兄們紛紛拱進被窩,準備午睡了。
突然傳來一串輕輕的叩門聲,不知誰在被窩裡粗魯地吼道:「找誰?」叩門的手指猶疑著,又輕輕敲起來,一個纖細的聲音問道:「黃彬在嗎?」啊?是個女孩子。
寢室裡的空氣霎時興奮起來。我們笑嘻嘻地將頭探出蚊帳,連聲催促黃彬:「快,快,阿黃,找你的!」阿黃忙不迭地套上他的臭鞋子,箭步趨前,可恨他將門只打開一道縫,把身體斜勾在門內,只伸出頭和那外面的女孩說話。我們只能聽到他們用鳥兒一樣婉轉的家鄉話嘰哩咕嚕地說些什麼,卻看不到女孩的面容。屋裡的幾個急了,一個朝阿黃嚷嚷著:「快讓客人進來坐呀!」傻阿黃似乎才反應過來,連忙發出邀請。幾番推辭之後,女孩終於進了屋。我們的眼睛好像在渾濁的暗夜突然打開了一扇明亮的窗戶:這是一個美麗的天使!只見她秀麗的臉蛋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胸前垂著兩條可愛的小辮子,她的皮膚粉白粉白,好似室外盛開的櫻花,無意中將花粉全撒到了她的臉上。那笑盈盈、羞怯怯的樣子愈發襯出她的清純動人。糟糕,瞧我們這間凌亂的寢室:桌上是亂七八糟的書本碗勺,地上是橫七豎八的雜物鞋子,空中的繩子上隨意搭著毛巾、三角褲,再加上人仰凳翻,姑娘居然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正在大家後悔不迭之時,女孩已經先行道歉了:「對不起,打擾你們了,下回我挑個好時間來。」說著,她的身影已輕盈地飄出了屋,還輕輕為我們帶好了門。
據阿黃交待,女孩子叫燕妮,正讀法律系三年級。不知為何,雖然只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燕妮的影子在我心中卻怎麼揮也揮不走了。那天燕妮進屋時,我聞到了一般幽幽的香味兒。她走了,那香味兒還在,讓人憐愛地瀰漫在空氣裡,盤旋在我的枕畔。我開始焦灼地盼望著燕妮的再次出現,盼望再次看到她燦爛的笑容。
我還以為這種期盼和思念只不過是一個尚未成熟的男孩子尋求的一份新鮮和刺激,後來我才明白,這種焦灼只屬於戀愛中的傻瓜!我已經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燕妮。
然而,轉眼一月過去了,燕妮卻再未光顧我們的寢室。
我猜想,燕妮定是被我們宿舍的「悲慘」狀況嚇得不敢再來了。於是,我悄悄地當上了寢室的管家。我敦促這個勤洗襪子,提醒那個多整理桌子,還喝斥那個不要把剛換下的秋衣秋褲隨隨便便地就搭在繩子上。弟兄們常常狐疑地看著我:「天舒,你哪根神經搭錯啦!」誰料細心的阿黃卻一下子點破了我心中的小秘密:「你是盼著哪天燕妮再來吧?」弟兄們一聽,恍然大悟,圍著我大聲起哄。我很男子氣地說:「是又怎麼樣?」阿黃頓時「悲壯」地說:「可惜呀,燕妮已經有主了!」
我不由大驚失色:「什麼?是誰?」
「是他們法律系的一個研究生,聽說帥得很,又有才。這才是兩個月前的事兒。」
什麼?兩個月前?那時候,我早已見過了燕妮!我恨不得捶胸頓足,我為什麼沒有捷足先登呢?我感到彷彿有一隻美麗的花瓶摔到了瓷磚地上,花瓶的碎片正割裂著我的心房。弟兄們還在一旁為我出謀劃策,要將燕妮奪回來。可在我心中,愛一個人,就應當祝願她幸福。既然燕妮有了男友,或許,我該將自己的愛意偷偷收藏……那一夜,我輾轉反側,難以人眠。
不久,我果然在校園裡看到了燕妮和她高大帥氣的男朋友,他倆挨得很近,親親熱熱,有說有笑,格外引人注目。燕妮仰臉望著那男孩時,我看見她眼睛裡閃著亮光,臉上綻開著幸福的笑容。而他呢,則是那種讓他的同類看一眼便頓遭挫折感的男子漢,高大英俊,滿臉自得。
燕妮真的不再來了。阿黃倒是常常有老鄉聚會,聽說常有燕妮,每每看到阿黃欣欣然換裝準備出發的樣子,我便又一次悵然若失:阿黃也不風流倜儻,也不英雄才俊,緣何有個燕妮那樣玲瓏剔透的老鄉?
好心的阿黃為了逗我開心,經常找借口帶我到燕妮寢室去玩。我們並沒有什麼要緊事,只是坐著喝茶,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接近燕妮,更知道她是一個心無城府、活潑開朗的好姑娘。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總是那麼開心,可離開她的日子,卻變得更加難熬。
燕妮終於記住了我的名字。她常拿我開玩笑:「天舒,你長著一張娃娃臉,永遠都像小孩子。」
唉,的確,我的外表並不顯得成熟,而且,那天我悄悄與燕妮比身高,我只比她高一點點,這愈發使我沒了勇氣。恐怕,我是永遠也不敢向燕妮表白心跡了。
偶爾,燕妮也來我們寢室坐坐。每次她來,我總要給她泡上一杯她愛喝的果汁。幾個弟兄總陰陽怪氣地說:「啊,我們也想喝果汁!」我瞪著他們得意地說:「休想!」燕妮只顧羞澀地笑。
燕妮每次走,弟兄們總慫恿著讓我送,於是。我就將她從櫻園一直送回桂園她的宿舍門口。
一天,在回去的路上,我們正穿過櫻花大道邊走邊說笑,突然,我看見燕妮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憂鬱。
燕妮低聲說:「天舒,我現在越來越想不明白了,我跟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感到好開心,可我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時卻常常不快樂,我覺得他好像一點也不在乎我……」
我忙男子氣地勸慰她:「優秀的男孩子都是這樣的,當他擁有時,他會裝得滿不在乎,實際上,他心裡肯定是愛你的。」燕妮高興地看著我:「真的嗎?真的嗎?」我肯定地笑著,心中卻針扎般疼痛。
回去後。我一言不發,生了自己一下午的悶氣。多好的機會啊,當時,我真想對她說:「對待那種自以為是、得意忘形的傢伙,你應該以牙還牙,早早遠離他!」
可我不能。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趁人之危?
轉眼情人節到了。
我想,燕妮的男友一定會為她買許多玫瑰花。而我,也情不自禁地為她買了一枝,我並不想得到什麼,只想俏俏告訴燕妮,我很喜歡她。
中午飯後,我用一張大報紙將玫瑰花裹了一層又一層,生伯會在路上遇著熟人。我在心裡一遍遍念叨著:「玫瑰花,送給你!玫瑰花,送給你!」
來到燕妮的寢室。燕妮正忙著,她是班上的生活委員,要把剛發下來的飯菜票一份一份送到每個人手裡。她用白皙而纖巧的手指將它們一一分好,又靈活地列成一堆一堆,再分給一個個同學。
我悄然坐在她的旁邊,看著她幹活,玫瑰花還握在我手裡。
終於,她的手空了。她舒一口氣,一回頭,看見了我:「你什麼時候來的?對不起,冷落你了,你不要生氣哦。」「哪裡哪裡,是我來得不是時候。」我慌忙站起身,掏出那枝被報紙裹得嚴嚴實實的玫瑰花,正欲遞上去,忽然有人叫她。她忙說:「就來就來。」又對我說,「真對不起,和同學約好了,去看籃球賽,不能陪你了。」我強顏歡笑:「你去吧,我也沒什麼事。」我悄悄留下玫瑰花,先走了。剛出門,燕妮就追上來,喊:「天舒,你的東西忘拿了。」我一看,天哪,燕妮正舉著裝著玫瑰花的報紙遞上來。我接過它,囁嚅地說:「是……是報紙……」我夾著玫瑰花,沮喪地回到宿舍。
打開報紙,將那枝沒送出去的玫瑰花插在一隻玻璃杯裡,看著那些花瓣一片片落下,我的眼睛竟濕潤了。
弟兄們一個個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大家見我悲壯地坐在那兒,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阿黃先開了口:「天舒,有時緣分就是一剎那的事,為什麼不鼓足勇氣試試呢?」弟兄們一聽,也都拚命為我打氣,我一咬牙,拿起那技玫瑰花徑直跑到了籃球場。我知道有許多人在看著我,但我還是走到燕妮面前了,鄭重地將玫瑰花遞給她。
燕妮驚奇地看著我,瞪大了眼睛,羞紅了臉。
「什麼都不是,什麼也不為。我只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在燕妮還沒明白過來的那一刻,我已經說完轉身走了。
真沒想到,緣分就是那麼一剎那。在我轉身走時,燕妮已經愛上了我。她被我的真誠和勇氣打動了。兩年後,燕妮成了我的妻子。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情人節,燕妮的那位男友竟將燕妮最渴盼的那束玫瑰花送給了別人!而就在那個傷痛的夜裡,燕妮忽然明白了很多,包括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