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營地裡,到處是熊熊燃燒的大火。營帳、馬車、糧草,在烈焰中逐漸化為灰燼。
整個營地完全陷於一片混亂之中。聯軍的士兵東一堆、西一夥地進行著自發的抵抗。而克裡根人則集結成整齊的隊伍,在營地裡來回衝殺。聯軍的戰士雖然勇敢,雖然在人數方面佔據優勢,但是將領找不到自己的士兵,而士兵也沒有將領的指揮,因而處於相當不利的狀況。
雖然有些軍官竭力試圖將士兵們集合起來,但是一支大約三百餘騎的克裡根騎兵在營地裡來回廝殺。那些騎兵在軍官的帶領下,發現有人數較多的聯軍士兵試圖集結,便前往將之驅散。沒有充分準備的步兵們,根本就無法與騎兵正面抗衡,因而聯軍的士兵們總是一次又一次被克裡根人的騎兵驅散。
不斷有落單的聯軍士兵倒下。在這種混亂的局勢下,沒有周圍同伴有效的掩護,幾乎就意味著被宣判了死刑——無論落單的士兵單兵作戰能力有多強。即使是人數較少的小團伙,也很容易遭受克裡根人的襲擊。
這時候,凱爾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自從凱爾學習了我教他的那套修煉鬥氣的方法後,除了已經掌握了對魔法波動的感應能力外,隱匿的能力也大大增強了。我雖然能夠察覺五十米內的生命波動,但是如果不特意偵察,我根本就無法將凱爾的生命波動與一個普通人區分開來。我想,現在凱爾如果再干暗殺的勾當,成功率肯定會更高了。
凱爾看到卡特琳娜的新造型,露出驚諤的表情。不過這絲詫異很快又隱藏了下去。他專心地看著我,問道:「主公,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現在我有三個選擇。
一是找到羅斯公爵,將他保護好。這樣的話,雖然在襲營中聯軍損失較大,但是敵軍似乎也只有一個大隊的騎兵,其餘的步兵未必能夠全身而退。只要敵人在這次襲營中損失相當數量的戰士,那麼巴勒市的守衛顯然會更加困難。這樣算來,聯軍今晚的損失可以當作攻城必要的犧牲。
二是尋找此次襲營的敵軍總指揮。別說卡特琳娜了,只需要凱爾暗中給予敵軍總指揮致命一擊,敵人的攻擊自然會瓦解。
第三個選擇嘛,便是消滅敵軍僅有的騎兵大隊。塞維爾公國固然極度缺乏馬匹,不過克裡根公國似乎因為國小力寡的關係,他們的騎兵也不多。據我觀察,這次襲營的敵人中,成建制的騎兵似乎只有一個大隊。只要將這個大隊的騎兵消滅掉,聯軍的軍官便可以順利地將士兵們集結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勝利的天平必將向聯軍一方傾斜。
心念一動,我將小火和阿呆從魔界中召喚出來,然後躍到小火的背上。
「凱爾,你自由行動,任意狙殺敵軍的軍官。如果能夠殺掉敵軍的總指揮官,便是大功一件。」
凱爾低聲答應後,迅速溶入黑暗之中。
「卡特琳娜,你騎上阿呆跟著我,先將那隊騎兵擊潰。」
言畢,我騎著小火向敵人的騎兵衝去。卡特琳娜也迅速跳上阿呆,趕緊跟上我。
如果一名騎士迎向三名急馳而來的騎兵發動反衝鋒,那麼通常人們會將這種行為稱之為勇敢;如果一名騎士面對三十名騎兵發動反衝鋒,那麼人們會在勇敢的評價之餘,認為那名騎兵肯定擁有超人的格鬥技巧;但是如果一名騎士向三百名騎兵衝去,人們卻往往會認為這名騎士瘋了。
我自然不是瘋子,而且這種看似瘋狂的行為其實也並非我所喜歡的。我不喜歡成為一名猛將,也不願意為了自己所愛的女人或是自己以外的原因而戰鬥。可是目前形勢如此,我似乎並沒有太多的選擇。
既然打算幫盟友一把,自然要做到最好。刺殺敵軍軍官以及總指揮的工作交給專業人士去處理,我就不必操心了。羅斯公爵自身擁有黃金騎士的實力,而且身邊還有眾多毒尾蠍戰士保護。雖然那些毒尾蠍戰士作刺客遠比護衛更加適宜,不過他們至少戰鬥力還是極強的。想要幹掉羅斯公爵,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倒是眼前的三百騎兵在營地中橫衝直撞實在太礙眼。所以,我現在首先應該做的事便是幹掉敵人的三百騎兵。
營地裡並不寬敞,所以敵人的騎兵並沒有排成一行。不過在馬匹嚴重缺乏的聯軍大營裡,三百名騎兵集體衝鋒所造成的聲勢確實不可小覷。這三百名騎兵所騎的馬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戰馬,因為它們居然敢對著阿呆衝過來——如果是鄉下小領主那種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馬或乾脆是用來拉車的馬匹,面對發威的阿呆是否能夠站穩也很難說。
不待我吩咐,小火和阿呆分別施展出地獄烈焰和數道烈火魔牆。小火施展出地獄烈焰還好理解,但是阿呆施展出烈火魔牆確實令我很吃驚。烈火魔牆雖然只是二級火系魔法,但是對於衝鋒的騎兵來說,其效果往往比地獄烈焰更佳——特別是騎兵前進的方向並沒有足夠寬敞的空間。一般來說,魔獸施展魔法都是憑借本能的指導。阿呆怎麼會選擇這樣的魔法呢?
我詫異地看了眼阿呆,看見它正洋洋得意地衝著我笑。見鬼了,魔獸確實擁有一定的智力,可是阿呆似乎也太聰明了吧?
不管了,現在不是研究阿呆究竟有多聰明的時候。三百名騎兵仍然正朝著我衝過來呢。還是將注意力轉移到敵人身上妥當些。
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我吃驚地發現:遭受地獄烈焰襲擊後,敵人的騎兵雖然混亂起來,但仍舊有一部分騎兵視死如歸,駕御著坐騎衝向火牆。一些戰馬因為本能的畏懼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騎兵摔下來。可是那些紛紛落馬的騎兵在地上打個滾後,只要還能堅持站立的,乾脆徒步衝向火牆。而仍舊坐在戰馬上的騎兵,則用手中的兵器凶狠地擊打可憐的坐騎,逼迫它們朝著天生就畏懼的火牆衝去。
看到這幅情景,我的心中有一絲顫慄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雙頭河戰役中,那些明知不敵的塞斯人勇敢衝向敵陣的情形。
下意識地,我命令小火騰空而起,避開迎面衝過來的敵騎濁流。半空中,我看到那些衝過烈火魔牆的騎兵們,大多數人身上都燃著火。那些身上沒有火焰的騎兵,應該是擁有相當級別鬥氣的武者吧。
要知道,烈火魔牆是靜止不動的魔法。其衍生魔法火牆術雖然可以緩慢移動,但其速度慢得可憐,頂多只能比一個腿部殘疾的人稍快一點。不過無論是烈火魔牆還是火牆術的威力都不是燃燒一些普通燃料可以相比的。凡是通過烈火魔牆或火牆術範圍的生物,身體上都會或多或少沾上火系魔法元素。所以,強行穿越烈火魔牆卻又沒有高級鬥氣或是魔法保護的人,身體表面都會燃起火焰。
那些身上著火的人或者嘶喊著、或者吼叫著、或者哭喊著,只有兩三個人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不過這些騎兵的行動卻完全一樣,他們緊緊握著手中的武器,衝向擋道而立的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完全鎧化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三百名輕騎兵,哪怕是經過嚴格訓練,每名騎兵的實力都達到騎士協會所認可的騎士標準的騎兵,也未必能夠傷到一名影劍士。按道理說,那些已經遭受重創的騎兵根本不可能對卡特琳娜造成任何威脅。可是,我仍然有一種要求卡特琳娜飛到我身旁來的衝動。
猶豫間,我終究沒有表達出這個要求。然而卡特琳娜卻在這個時刻動了。
卡特琳娜從阿呆的背上騰空而起,似乎幻化為一道幻影,衝向離她最近的克裡根騎兵。這時候,她的速度已經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範圍。以我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支離弦利箭的運動軌跡。但是卡特琳娜的動作卻令我首次產生了一種模糊不清的感覺。
我眨了眨眼睛,結果發現卡特琳娜又重新回到了阿呆的背上。無論是仍舊騎著馬的或是徒步衝向卡特琳娜的士兵們,仍舊向卡特琳娜衝去。但是我知道,剛衝過火牆的三十餘人,就在我一眨眼的瞬間已經全部喪失了生命——甚至連戰馬也是如此。他們之所以在動,只不過是慣性使然。
這三十餘人再加上十幾匹戰馬,在一瞬間全都被卡特琳娜用重手法震碎了顱骨。
那只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居然瞬間就殺死了三十餘人以及十幾匹戰馬?!
剛剛冒死衝過火牆的幾名騎兵看到前面的戰友和戰馬突然間全都轟然倒地,不由一愣。眼前那只嚙牙咧嘴的兇猛魔獸,並不足以使這些心懷死志的克裡根騎兵退卻,但是在兇猛魔獸的背上的卡特琳娜,卻令這些早已不懼生死的克裡根騎兵產生了畏懼的感覺。
雖然卡特琳娜那被鱗甲包裹曼妙身材對我而言仍舊頗為誘人,但是那些克裡根的騎兵們大約並不這麼認為——特別是受過貴族教育,地位較高的騎士們。
看到卡特琳娜剛才那完美的屠殺,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會對卡特琳娜的造型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大陸上幾乎所有的國家都有關於一千四百多年前神魔大戰的傳說。藝術家們以這些遠古神話題材創作出了無數膾炙人口的藝術作品。旋律優美的詩歌、驚險或浪漫的故事、氣勢磅礡的巨大壁畫。無論是是詩歌還是故事中,人們都可以見到類似於卡特琳娜此時外表的描述,更何況在那些壁畫中,經常可以看到極為逼真的魔族長老鎧化後的模樣。
無論是人類還是矮人、精靈,往往都有這樣一種相同的觀點:生靈死後,靈魂即便無法進入天堂這麼美好的地方,至少也可以從冥神所掌控的領域中獲取一片永恆的安眠之地。但是如果死在魔族的手中,那麼靈魂將永遠也無法得到超脫。
英勇無畏的克裡根騎兵們面對可怕的魔鬼,盡最大努力所能做到的,也僅僅只不過是克制著沒有轉身而逃罷了。其中一名騎士精神所能承受的壓力似乎達到了極限。他雖然沒有轉身逃開,卻站在卡特琳娜的面前發出驚慄恐懼的嘶喊聲。
「魔鬼!……魔鬼!……魔鬼!……」
夜梟般的嘶叫聲越來越高亢,越來越嘶啞。那名精神失常的騎兵卻似乎下定了決心:在世界毀滅之前,決不停止對魔鬼的指認。騎兵身旁的同夥們,似乎也沒有阻止他的慾望。
烈火魔牆終於熄滅了,越來越多的克裡根騎兵衝到了卡特琳娜的面前。
可是這些勇敢的軍人們看到完全鎧化的卡特琳娜,又聽到那名大喊大叫的騎兵所說的話,原本的勇氣便隨著六月初夏的清風飄逝不見了。
卡特琳娜面前的克裡根軍人,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時間,就這樣靜止了幾十秒。
「碧血花!……」
一聲同樣嘶啞,卻有帶著萬丈豪情的吼聲響起。從聲調聽起來,那名穿著高級軍官服裝的騎兵似乎在唱歌。也許是因為部下們並沒有馬上反應過來,那名面孔黝黑的騎兵軍官臉上顯出一絲怒色。他再次大吼,表情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
「碧血花!……」
一名騎兵反應過來,緊跟著用緊張得走調的聲音唱起來:「滾滾紅塵一剎那……」
隨後,其餘的騎兵們也跟著參差不齊地唱起來。
「亂世眾生何其苦……」
「男兒自當保衛家……」
「碧血花……碧血花……」
「劫來無奈散天涯……」
「哀哀天涯無歸處……」
「仍舊化為碧血花……」
近兩百人齊聲大唱的效果確實不錯。至少,我覺得這首應該是克裡根民謠的歌曲聽起來無奈中充滿著堅定,柔情中包含著鏗鏘,很有一番味道。當然,這次倉促的大合唱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例如合唱的聲音中有的聲音明顯帶有哭腔,有的人甚至一邊唱一邊哽咽。最不和諧的聲音應該算那個精神失常傢伙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吧,一聲又一聲的「魔鬼!……」穿插在整首歌中。
回味著這首歌的時候,近兩百名戰士已經堅定地手持武器向卡特琳娜逼近了。甚至幾名因受傷過重倒地不起的克裡根人也努力向卡特琳娜的方向爬去。
半空中,我看見一些聯軍士兵已經集結起來。可是他們在遠處遲疑地觀望著這邊發生的事,遲遲不肯過來幫忙。也許,雖然卡特琳娜的表現明顯是站在聯軍一邊的,但是聯軍士兵同樣對她異常懼怕。
突然之間,我對那名克裡根的騎兵首領起了愛才之心。
雖然說騎兵面對沒有集結完畢的步兵有著極大的先天優勢,可是克裡根人畢竟只有三百人。整個聯軍大營合計有兩萬餘人,那名騎兵首領率領著這三百名騎兵就在大營中橫衝直撞,而且一次又一次粉碎了盟軍集結的意圖,那名騎兵首領的統率能力和對整個戰場的大局觀確實不錯。
至於說他面對卡特琳娜時的表現,也算是可圈可點。在關鍵的時刻,他能夠力挽狂瀾,將克裡根騎兵陷入谷底的士氣重新激發出來,其領導能力不可謂不高明。當然,率領戰士們向不可能戰勝的對象發動進攻,這樣的舉動似乎有些不明智。不過人無完人,我極為看好的海若,不也犯過衝動的錯誤嗎?
駕御小火下降到離地面五米左右的地方,我提聲對那名面孔黝黑的軍官發問:「閣下在戰場上的表現令我佩服。能知道您的身份嗎?」
那名軍官抬起頭,眼中精光逼射。他緩緩說道:「克裡根公國禁衛軍騎兵大隊中校副大隊長,摩爾.海斯子爵。」
「摩爾閣下,您知道嗎,您面前的對手根本就無法戰勝。您現在的行為完全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哦,是嗎?」摩爾的嘴角微微彎起,表達出一種略帶嘲諷的意味。「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乃真英雄也。」
摩爾略微欠身,彬彬有禮地問道:「您是塞維爾人還是佈雷西亞人,或者說是傭兵?」
我原來的國籍被伊莉給剝奪了,況且身為佈雷西亞公爵,當然應該算是佈雷西亞人了。
「佈雷西亞。」
「我聽說,佈雷西亞公爵原本是塞斯人,在反抗英格蘭尼侵略塞斯的時候,佈雷西亞公爵也曾做過類似的事。事實上,私底下我是很敬佩貴國公爵的。」
摩爾指的應該是雙頭河戰役吧。說起來,我那麼做應該是愛情力量所驅使的吧。愛過,也為之戰鬥過。這樣的愛情居然無疾而終,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惆悵的。
我神情落寞地說道:「佈雷西亞公爵未必所有的事都做對了。」
摩爾迅速地回應。「確實如此。貴國公爵實在不應該全權委託那名特使與塞維爾簽訂同盟條約。」
諤然。什麼跟什麼啊?我感歎的可不是與塞維爾簽訂同盟之類的國家大事。羅斯和他的護衛雖然實力很強,但是這種混亂的局勢下什麼意外的事都可能發生,還是趕快轉入正題為佳。
「摩爾,貴族和騎士向不可能戰勝的對手投降無損於你的聲譽。你如果堅持繼續戰鬥,沒有任何意義。向我投降吧。我可以向你保證,除了你和部下的生命及自由外,還可以保留你的采邑和爵位。」
摩爾顯然對我的提議略感意外。猶豫的神情在摩爾的臉上一閃而逝,他緩緩搖頭。「對閣下的提議我很感激,不過很遺憾,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摩爾回頭看了所有的騎兵一眼,語氣沉重地對我說道:「我知道,以我們的能力向魔鬼發動進攻是不可能生還的。」
「我們雖然必定戰死沙場,卻可以留給活著的克裡根人一種精神,一種為了不被異族所奴役的自由精神!」
我盯著摩爾,而摩爾卻瞪著我。
半晌,我緩緩說道:「你們的對手可以很輕易殺光你們,用不了幾分鐘的時間……」
一直表現得很乖的卡特琳娜插話道:「三秒鐘!殺光他們只需要三秒鐘的時間就可以了。」
我不由狠狠地瞪了卡特琳娜一眼。小妮子居然敢打斷我說話,回去要狠狠懲罰!
「你,以及你的部下都可以稱得上英雄。不過,英雄自當有英雄的死法,而不是被實力超絕的對手象捻螞蟻一樣捻死。」
聽到捻螞蟻這個詞後,大多數克裡根人都臉色發白,我猜不出那是因為氣憤還是因為害怕。
「我們離開,讓你們與普通的士兵戰鬥,如何?」
現在沒有摩爾率領的騎兵衝擊,大營內很多士兵都集結在一起了。這些盟軍士兵已經以我們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大大的圈子。這時候,這近兩百名幾乎人人帶傷(主要是小火和阿呆給弄的),而且少數人還失去了戰馬的騎兵,仍舊是沒有任何生還希望的——除非投降。
至於說騎兵們可能帶給盟軍士兵的傷亡,我卻自動忽略了。在眾多弓箭手的攢射下,這些騎兵們能夠創造奇跡不成?
摩爾緊緊地閉著嘴,可是他望著我的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感激。
我歎口氣,駕御著小火向大營中此刻戰鬥最為激烈的地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