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斌是羅德曼家的供奉,在場的人當中屬他的地位最高,因而當仁不讓地主持這次會議。
環視大廳內參加會議的將領,我環著卡特琳娜的腰,準備找個位子坐下。
斌輕咳一聲。「劍先生,您成為羅德曼家的高級貴賓不久,可能有些規矩並不熟悉。」
「無關人員是無權參加這種會議的,即使是高級貴賓的未婚妻也不行。」斌補充著解釋說:「這項規定並不是針對您的,請諒解。」
在守衛比茲堡的過程中我盡了力,已經對得起那一百枚金幣的薪水了。現在斌率領著五十名戰士潛回比茲堡,他自然不是潛入比茲堡送死的。相信蒂絲的安全問題已經不必再由我來操心了。
我微微一笑,環著卡特琳娜的手臂更緊了些。
「作為貴賓而並非家臣,這種會議我可以參加也可以不參加。既然是這樣,我想我還是放棄參加這次會議的權力吧。」
斌表情平靜地看著我。
「劍先生。高級貴賓所居住的城堡如果遭受攻擊,作為高級貴賓,則產生了對主家唯一的必須義務:參與守城的行動。」
我無所謂地笑笑。「哦,是嗎?」
「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亞斯伯爵口頭上答應我成為羅德曼家的高級貴賓,而正式的儀式是今年的一月一日。今天是二月九日了,也就是說,我拿了一個月的薪水,卻已經做了一個多月的事。」
「我現在有權隨時放棄貴賓的身份。」我直視著斌的眼睛,一字一句堅定地說:「如果不能和未婚妻在一起,那麼我就拒絕參加此次會議。」
我這麼做,並不是特別想帶著卡特琳娜參加這個勞什子會議。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對斌頗為反感。
按道理說,斌的外貌面如溫玉,風度翩翩,有一種古東方儒生特有的文秀風采,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然而對於斌的所做所為,卻令我不由地心懷芥蒂。
理智地分析,成為優秀的主將或軍師的一個基本條件是冷靜甚至冷酷。斌設計讓羅德曼家的首席家老托爾波冒著生命施展苦肉計與我無關。可是問題在於,當德魯戈家大軍被誘至比茲堡城下時,我也成為了被犧牲的誘餌之一。在比茲堡冒著生命危險守了兩天城,看到身邊一個又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戰士倒下,雖然理智告訴我斌這麼做並沒有錯,但是在感情上我卻無法對斌產生好感。
斌對我此時生硬的態度似乎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他沉吟著,眼中精光閃動。
「劍先生,實不相瞞。這次誘敵深入,我原本沒有想到比茲堡能夠以兩百戰士擋住德魯戈數千大軍的強攻。」斌的唇角露出一絲溫文爾雅的笑意,柔聲道:「我故意建議亞斯伯爵只留下兩百戰士,原本設象頂多半天或是一天比茲堡就會被德魯戈大軍攻克。其後,比茲堡內守軍或許憑借內堡死守,或許德魯戈軍隊直接佔領比茲堡,等待我軍主力因大本營被攻克而產生潰敗。」
斌長身而起,右手虛指身旁的空位道:「解釋我的計劃,那就說來話長了。請入席,聽我仔細道來。」
沒想到斌在我如此生硬的語氣下,態度竟然會那麼溫和而且誠懇。斌明智地放棄卡特琳娜是否能夠參與會議的爭論,避免了氣氛的尷尬。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斌直言以比茲堡為誘餌,可是蒂絲和盛特拉姆卻仍舊一臉平靜,好像斌的做法是天經地意的事。如果每個塞維爾人對戰爭都擁有這種覺悟,這樣的民族也太可怕了。
我確實不能抵禦對那個計劃的好奇。參加會議也不少我一塊肉,總之我不再收羅德曼家的薪水就是了。
想到這兒,我環著卡特琳娜的纖腰,昂首坦然入席。
斌哈哈一笑道:「劍先生知道我是如何入城的嗎?」
我冷冷點頭,言簡意賅地說:「地道。」
斌深深地望著我,眼中精光連連閃動,似乎想要將我徹底看透。
作了一個深呼吸之後,斌接著闡述他的計劃:「其實德魯戈家是否能夠攻克比茲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德魯戈大軍深入亞斯伯爵的領地而不會產生懷疑之心。只要德魯戈軍隊在比茲堡附近待上三天,到我們的援軍抵達之日,就是他們失敗之期。」
我面露不豫。
說來說去,斌仍舊沒有說出重點。某些城堡在修建之時,就會秘密修建一個地道。斌或許可以利用地道之利給敵人來個中心開花。可是這種突然襲擊難道能夠取得戰役的決定性勝利嗎?
我不客氣地問道:「利用地道實施突襲固然可以出奇不意打蒙敵人,但是這種奇襲應該不足以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吧?我想知道,你制定的計劃中取勝的關鍵是什麼?!」
斌雙目再一次亮了起來,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劍先生,你不是塞維爾人。也就是說,你對塞維爾的情況相對不熟悉。如果你能夠想到我計劃中取勝的關鍵,那麼敵人也能夠輕易猜出。那麼,德魯戈家主怎麼會率領大軍放心大膽深入亞斯伯爵的領地呢?」
大約是發現我的神情越來越不耐煩,斌正色道:「自古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其實這個計劃取勝的關鍵在於,我軍的援軍是一支奇兵。」
說到這兒,城府相當深的斌也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這支奇兵不僅出乎敵人的意料,而且戰鬥力極強,完全可以讓我的計劃得到完美的實施。」
我想除了卡特琳娜之外,在場其他的人都被斌的闡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大廳內呈現出異樣的安靜。
當斌談到計劃是其他塞維爾人不大可能猜得出的時候,我開始進行猜測。
如果說援兵是羅德曼家隱藏起來的戰力,這似乎不太符合邏輯。羅德曼家與米柯家、拉伊家、德魯戈家為世代死敵,怎麼可能偷偷擁有一支敵人所不知道的軍隊呢?這種假設,可以否定。
那麼再假設援兵是塞維爾十八家大貴族之一。
與羅德曼家領地接壤的四大家族,西面的拉斯家長期保持著和平的姿態,但是與羅德曼家敵對的家族不可能不關注拉斯家的動向。另外三家,米柯家滅亡在即,可以不論。德魯戈家和拉伊家正與羅德曼家處於戰爭狀態,自然也排除在外。除去相鄰的四家大貴族,其他的塞維爾大貴族想要成為羅德曼家的援兵,如何穿越敵對勢力的領地從而達到奇兵的效果呢?所以,這種假設同樣可以否定。
這樣一來,只好天馬行空地胡亂猜測了。
如果說斌所謂的援兵為異界戰力,確實既是奇兵而且戰鬥力又強橫無比,滿足斌先前所說的話。無論是神界或是魔界,介入人界一個小小公國的地方土豪之間的戰鬥,毫無疑問可以幫助亞斯伯爵輕鬆打敗敵人。但是,斌可以得到魔界或是神界的幫助嗎?我對此表示極大的懷疑。
按人類英雄法比奧拉特的說法:即使人界生物不分國家,不分種族完全聯合起來,與神界或者魔界對抗也會處於劣勢。因為神和魔實在是過於強大。有神或是魔的幫助,滅掉一個國家也不會太難。當實力相差不止一個級數的情況下,所謂的計謀也就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了。如果斌能夠神通廣大獲得異界的幫助,他還犯得著施展什麼計謀嗎?
這種假設,不成立。
那麼,是聘請傭兵嗎?好像也不大可能。從斌自信滿滿的神態分析,如果是傭兵組織,那麼這支傭兵組織至少應該能夠輕鬆擊敗五千敵軍。聽阿拉卡說,守衛沙絲那亞的傭兵團名列傭兵排行榜的第九十三位,其人數只不過兩千。想要擊敗由傭兵之國的戰士組成的五千大軍,那麼亞斯伯爵所需要聘請的傭兵團至少應該位列傭兵榜的前十位。但是聘請傭兵參加這麼大規模的戰鬥,其花費可不是鬧著玩的。況且對於擁有將近三十支傭兵團進入傭兵排行榜的塞維爾來說,對傭兵領域極為熟悉的領主們不可能不清楚大型傭兵團的動向。
那麼說,援兵是其他國家的軍隊了?
蒂絲曾經告訴過我,羅德曼家在塞維爾北部地區實力最強。多明戈在公爵府裡留下了大量的軍事地圖,其中不泛周邊國家的地圖。當時一心以英格蘭尼為敵,因此塞維爾公國的地圖只是一掃而過。
我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多明戈留給我的塞統爾公國地圖中,除了地形地貌,還包括各大地方勢力的大致劃分。原本羅德曼家與佈雷西亞並不接壤,可是米柯家原先的領地已經基本被羅德曼家佔領。那就是說,羅德曼家領地目前已經與佈雷西亞接壤了!
我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我的失蹤,除了帶給安麗絲無限的傷感外,說得好聽點,佈雷西亞的局勢也變得非常玄妙了。說得難聽點,佈雷西亞簡直是陷入了可怕的危機。幸好德克薩或許看到有便宜可揀,突然對英格蘭尼宣佈了戰爭,所以我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但是,目前的佈雷西亞仍舊有其它不可忽略的隱患。
凱森的出走,我其實並不大擔心。
我確信凱森絕對不會背叛我。他身為一個幾乎不遵守任何騎士守則的聖騎士,如果不願意成為任何人都會感到羞辱的奴隸,完全不必成為我的奴隸。至於說凱森對安麗絲的忠誠,搞不好看在美食的份上還在對我的忠誠之上呢。唯一麻煩的問題在於,如果我真的永遠失蹤或是死亡,而且安麗絲生下的並不是男孩,凱森可能會產生困擾——畢竟凱森的族人是草原邊緣族,草原上的民族相對內陸人來說並不尊重女性。
雖然佈雷西亞三郡叛亂迅速平息了,而且擊敗英格蘭尼不敗軍團以及在戰時仍然令佈雷西亞經濟增長的這一事實,有效地凝聚了佈雷西亞的人心。但是佈雷西亞肯定仍然有反對我的人存在。對於佈雷西亞人來說,一想到我就會聯想一個詞:魔王。由我坐鎮佈雷西亞,那些反對者出於對我的鐵血政策以及強大實力的恐懼,不敢輕舉妄動浮出水面。但是既然現在我已經失蹤了,想必安麗絲一定會為那些蠢蠢欲動的反對勢力而頭疼吧。
除此之外,由於我的失蹤,塞維曾經發生過的事也在一定程度上在佈雷西亞上演了。在我和伊莉回到塞斯之前,塞斯的反抗軍因為沒有效忠的對象而一盤散沙。我雖然並未死亡,而且安麗絲作為佈雷西亞的國公夫人合法地接管了佈雷西亞的政權,但是對於佈雷西亞人或是我的某些家臣來說,其忠誠的程度自然不同。別人不說,夏默對安麗絲會報以多大的忠誠就很令人懷疑。
那個平民出身的騎士並沒有所謂的愚忠心態。當夏默發現拉庫裡以見習騎士的實力而高居聯隊長之位時,所做的事令我印象非常深刻。不過這次我只是失蹤,也許情況並不會想我想像得那麼嚴重。另外,夏默最近一段時間似乎受格裡恩家族的家訓的影響不淺。也許已經略顯偏執的夏默會將對我的忠誠完全轉移到安麗絲的身上。
現在英格蘭尼和法蘭西斯全都因為某些原因而無法進攻佈雷西亞。如果不是這樣,在佈雷西亞承受外國強大威脅的環境下,真不敢想像佈雷西亞的內部環境會有多麼糟糕。在這種內憂外患的險峻形勢下,難道安麗絲和馬迪爾真的會同意派出軍隊參加塞維爾的內戰嗎?
這簡直太令人難以想像了!
佈雷西亞自身的隱患暫且不提。派兵參加另一個國家的內戰,其實是一種相當冒險的行為。如果是受到內戰國家中掌握合法政權一方的邀請,那還好說。但是亞斯伯爵在塞維爾公國只不過是一個地方土豪,既不是公爵,也沒有獲得護國大將軍的職位。就這樣貿然接受亞斯伯爵的邀請參加塞維爾的內戰,難道下這個決策的人不怕遭受其他國家的詬病?
雖然我想了許多事,然而這些想法卻只是花了一瞬間。也許是我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定引起了斌的好奇心。他認真地向我問道:「劍先生,莫非你猜測出援兵的出處?」
我睜開雙眼,像是大病未癒一般虛弱地問道:「你所謂的援兵,莫非是指佈雷西亞……」
斌不禁動容。他的臉上神色數變,好一會兒才喟然歎道:「幸虧你不是敵人!」
他誠懇地看著我,鄭重說道:「亞斯伯爵回城後,我會向伯爵推薦,讓你成為羅德曼家的供奉。憑你在比茲堡守城戰中的表現以及對局勢敏銳的分析能力,確實應該獲得那樣的地位。」
斌臉上的鄭重態度,卻引發了我與此時事物完全無關的聯想。斌這樣的態度到底應該算是為人誠懇,還是不夠大氣呢?
參加大小戰鬥數十場,令我印象最深的將領無疑是英格蘭尼不敗兵團的克勞德.哈曼公爵和號稱平原之狐的蒙迭塔.弗朗西斯科伯爵(我刻意地認為,阿朗佐所取得的戰績多半應該屬於蒙迭塔)。
克勞德.哈曼公爵雖勇少謀。另外,克勞德公爵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即御下不嚴。克勞德對待屬下的態度實在是過於溫和了,他對士兵們的態度不像是長官對待下屬,反而更像溺愛愛子的茲父。這種致命的缺陷,已經使我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好處。下次與克勞德公爵作戰,我想不出什麼理由不再次對克勞德公爵這一弱點大加利用。
號稱平原之狐的蒙迭塔.弗朗西斯科伯爵雖然運籌帷幄,一生之中卻從未披甲。他那種毫無武力的純粹軍師,自然無法真正與我進行沙場對決。如果想要在戰爭中獲得真正的樂趣,斌這樣文武雙全的對手無疑是極為難尋的。如果與斌站在同一陣線上,不是少了許多樂趣嗎?
回過神來,我有些自責。佈雷西亞的亂攤子還在由安麗絲柔嫩的雙肩所承受著,我卻胡思亂想什麼戰鬥的樂趣!真是過分。
不過我還是有點疑惑。安麗絲和馬迪爾都是比我更加穩重的人,這種特殊的時刻,他們怎麼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未得塞維爾公國合法掌權者的授權便出兵參加塞維爾公國的內戰?不怕其他國家聲討嗎?
「不過,」我有點茫然地問道:「我實在想不明白佈雷西亞居然會接受亞斯伯爵的請求,在這個時候出兵參加塞維爾的內戰。」
斌在這個時候輕鬆地一笑,似乎為智力比拚上佔了上風而自豪。「劍先生,有時候,事情需要一點小小的變通。事實上,佈雷西亞並未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