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涼風吹過髮梢,騎著白雪遙望著遠處的敵軍,我的心神卻正在不受控制地漫舞。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居然記不清自己離開伊莉時的全部情況,很多地方竟然出現了斷層。我只清楚地記得:我精心挑選了一朵波斯菊,放在伊莉的床頭。
波斯菊的花語是:永遠快樂。
至少從目前看來,我無法令伊莉快樂。那麼,我所能做的只是:留給她一個出自內心的祝福。在伊莉像個孩子一樣香甜地熟睡時,我狠下心離開了。
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兩個人都有著內心固執的底線,根本無法達成妥協。她無法放棄對塞斯的責任,我目前又沒有足夠的能力提供保護。儘管伊莉願意將身子交給我,但我並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況且現在我已經變了許多,我已經為人夫,而且即將為人父。現在的我,似乎已經不適合玩那種愛情遊戲了。男女間相悅是很正常的,可是每個人的需要不同。如果女人只需要男人愛她,這種要求並不苛刻。同理,也有女人只需要對方或英俊、或富有、或強壯、或是能給她安全感,或者是別的什麼。無論如何,伊莉所需要的,我卻不能為她提供。這不是她的錯,但是我也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造化弄人罷了。
象許多孩子一樣,小時候我曾夢想過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英雄。可是在幻想的同時,其實我並不把這種幻想真正當一回事。因為那時我已經清楚的意識到:幻想只不過是幻想,離事實還有十萬八千里呢。
雖然也曾遭受了一些挫折,可是這幾年的際遇和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令我這樣一個曾經胸無大志的普通貴族逐漸狂妄起來。有時候,我甚至以為自己什麼事都能辦得到。可是昨天偷偷從熟睡的伊莉身旁離開的時候,我的心裂開一樣的疼。因為那時我清楚地認清了自己:原來,我已經因為近來一帆風順的生活變得有些狂妄了。事實上,我甚至不能為初戀情人提供足夠的安全感——哪怕現在我已經成為佈雷西亞公爵。這種認識就好像一股冰冷的水澆到我發熱的腦袋上。我既有些沮喪,又有些慶幸。
多明戈有異於常人的精神狀態令他可以獲得異常的滿足感,他現在或許是生活在幸福之中。可是對我而言,我寧願擁有清醒的痛楚,也不願意象多明戈一樣擁有狂妄的幸福。
去見伊莉的時候,原本是想對她說:「不愛我,放了我。」
可是這句話真的很難說出口。
伊莉同樣也處在矛盾痛苦之中。那種決絕的請求,她受得了嗎?……
「報!飛熊兵團兵團長凱森.卓索圖伯爵請求出戰!」
傳令兵的聲音將我帶回現實。回過神後,我沮喪地苦笑。
回頭看了眼興奮不已的傳令兵,我低聲命令:「駁回請求。嚴令凱森得到確切命令之前不得主動出擊。」
明天就是我的二十一歲生日了,今天我可以為自己送上一份非常理想的禮物。我軍現在已經按預訂計劃將克勞德公爵的大軍合圍了。
猞猁、迅狼、飛熊三大兵團以夾擊之勢將敵軍圍困在賴福村以東兩公里處。我認為克勞德率領大軍從猞猁兵團的方向突圍的可能性最小。即便他真的能夠衝過猞猁兵團的防線,又能往哪裡逃呢?迅狼兵團和飛熊兵團負責的方向成為敵軍突破口的可能性更大些。不過馬迪爾和凱森都是能夠讓我放心的人,他們倆共同負責那個方向,而且還有西西王麾下的魔獸使大隊供他們的指揮。我確信克勞德大軍對馬迪爾他們發動進攻只會是自討苦吃。
我本來是希望克勞德公爵選擇一個方向突圍,那麼我軍便能夠以逸待勞。防守部隊只需要成功遏制住敵人的攻擊,另一面的部隊便可以輕鬆地攻擊敵人的側翼或是後面。過了半個小時,我確定了克勞德公爵確實是個*直覺行事的指揮官。我軍將領一置認為敵人必然會選擇一個方向突圍,可是克勞德公爵卻率領部隊緩緩退上一個山丘。敵人的部隊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旌旗不亂,克勞德公爵親自斷後,法度森嚴。待部隊全都上了小山丘後,克勞德公爵命令部隊就地防禦。他們將部隊部署成防禦態勢,以長木樁圍成一圈,尖頭向外。弓箭手站在長木樁的後面蓄勢以待。
擊敗一支具有光榮傳統的兵團,擊垮他們的鬥志顯然有相當的難度。沒有糧食和水,再堅韌的意志也沒用。可惜留給我的時間並不多,英格蘭尼第三、十七兵團不知怎麼弄的,似乎知道了我軍的意圖。他們已經不顧一切地朝這兒趕來,最遲明天中午就會到達此地。要不然我軍將這個小山丘困死之後,敵軍沒有足夠多的糧草,又沒有足夠的飲用水,三天之內敵人的戰鬥意志就會完全被摧毀。
「報,猞猁兵團兵團長多明戈.馬耐斯請求出戰!」
尖亮的聲音令我不必回頭就可以知道,多明戈已經按捺不住了,他充滿著激情來到我的身旁進行請戰。
我抬手指著敵人的防禦圈,問道:「多明戈,你準備如何攻破敵人防禦圈?」
多明戈的情緒激動不已,他用響亮而堅定的聲音回答我:「用重騎兵衝垮敵人的防線。隨後,步兵從缺口處灌入。」
以敵我雙方的士氣及軍力對比,這種常規作戰方法確實應該沒什麼問題,但這樣蠻幹的戰法並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不動聲色地問道:「你估計用這種方法,你的精銳部隊會有多少損失?」
「這個嘛?」多明戈想了想,回答說:「很難預測。但是我有信心擊敗敵人!」
多明戈的眼中流露出狂亂的神情。「英格蘭尼最勇猛的神將馬上就會被我擊垮,英格蘭尼的不敗兵團即將敗在我的手中。克勞德公爵的勇名和英格蘭尼第四兵團不敗聲譽存在的價值終於可以得到體現了!」
這句台詞好熟啊,接下來是什麼來著?我正在回憶,多明戈已經忍不住繼續發揮著他的感歎。
「以克勞德公爵的武名和英格蘭尼第四兵團的不敗聲譽來成就我多明戈的武勳,來證明我們佈雷西亞人的強大,確實很令我滿意。上天這樣安排,實在是太眷顧我了。」
我搖搖頭。勝利的果實還沒有真正吃到嘴裡,多明戈就如此亢奮,他實在有些過於自大了。
「這種方案損失太大,我承受不起。現在我軍的魔法優勢極為明顯,所以應該充分利用這種優勢。在野戰中防禦魔法攻擊的最佳方案是暫避其鋒或是主動出擊,可是這兩種方案對克勞德公爵都不利。」
我凝望著敵人圓形防禦體系,沉聲道:「傳令兵!」
一旁的傳令兵精神抖擻地答應道:「在。」
「命令迅狼兵團及飛熊兵團前進到離敵人四百米左右的地方。命令石頭兵團魔獸使大隊指揮魔獸對敵人發動魔法攻擊。」
多明戈失落地大叫一聲。「主公!我呢?」
我睃了多明戈一眼。「放心。擊敗英格蘭尼第四兵團和克勞德公爵的功勞中不會少你一份的。」
多明戈騎著照夜獅子馬在我身旁猶猶豫豫,哼哼唧唧了半天,終於憋出了一句話。「主公,如果我們三個兵團合擊將克勞德大軍擊敗了,首功算誰的?」
我沒好氣地說反話:「算你的!」
多明戈的眼中放出異彩,卻扭扭捏捏地說道:「那怎麼好意思呢?那多不好意思啊。還是以哪支兵團殺敵多以及誰抓住或擊斃克勞德公爵算首功吧。」
我不再理會多明戈,將目光投向遠處。抓住或擊斃克勞德公爵?!哼,癩蛤蟆打哈欠,口氣倒是不小。別把自己的小命送給聖騎士就不錯了。
馬迪爾那邊動了。沉重的號角聲響起,一萬多人緩緩前進。距離敵人四百米左右的地方後,石頭兵團的魔獸使大隊列在最前面,其後是迅狼兵團和飛熊兵團的輕裝步兵。兩翼是卓索圖騎兵,在騎兵的兩側及隊形間隙,部署著馬迪爾兵團的弓箭手。在卓索圖騎兵和弓箭手的後面,則是迅狼兵團的弓騎兵聯隊、輕騎兵聯隊。
決定將主攻任務交給馬迪爾他們,但我同樣也命令猞猁兵團前進到離敵人五百米的地方。即使不參加戰鬥,我也要在另一側給予敵人沉重的心理壓力。
第一次看到魔獸使指揮魔獸作戰,場面很壯觀。魔獸可以施展魔法,可是它們施展魔法主要是依*身體內部的魔晶核。依*魔晶核只能施展一到兩種同系魔法,像猞猁和獨角獸那樣能夠施展出多種魔法的,似乎還是必須依*與四系魔法元素主神達成某種協議(魔法咒語)。西西王麾下魔獸使指揮的魔獸倒也似模似樣,頗有點訓練有素的味道。可是魔獸們施展出的各種異系魔法無法生硬地兼容,而且還會相互抵消,因而無法集中攻擊某一點。
就色彩而言,水系主藍,氣系主白,土系主黃,火系主紅。魔獸施展出的四系元素魔法猛烈地攻擊著敵人的結界,在結界處迸發出五顏六色的焰火。不過這種美麗的景象只有我方的將士有心思觀賞,敵方的魔法師在魔獸的魔法攻擊下只剩下招架之力。
魔法師向來就對過於迂腐的騎士精神不在乎。我軍的魔法師趁著這個機會施展出大型攻防戰中最常使用的魔法火球,集中對準結界的某一點進行著宣洩。這樣一來,敵人的士兵們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火球突破結界落入陣地,然後爆炸。魔獸與魔法師的第一次配合作戰,竟然讓我感覺一種在混亂之中產生和諧的奇異美感。
英格蘭尼第四兵團作為英格蘭尼的王牌兵團之一,配備的魔法師並不少。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克勞德公爵卻不得不忍受著火球落入防禦陣地大量殺傷士兵的痛苦。在魔法攻守戰中如果處於較大劣勢,通常有兩種選擇:撤退或是主動進攻。可惜克勞德無論選擇哪一樣,都無法改變必將戰敗的事實了。
雖然與發生魔法戰鬥的地點相距一公里左右的距離,但這並不妨礙我興致勃勃地觀看這場大型的魔法節目表演——不好意思,是魔法攻防戰。
魔法攻防戰與肉搏比較起來,確實華麗許多。雖然它們同樣是以殺傷敵軍的有生力量為最終目標,可是距離產生美。遠距離殺傷敵軍,至少對於處於攻方的魔法師而言沒有太多血腥的味道。
欣賞的同時,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克勞德麾下的部隊在這種情況下,仍然表現得那麼堅韌。敵軍魔法師用結界消耗著我軍魔法師和魔獸的魔力,軍官們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士兵將受傷或者死去的戰士抬走,然後命令士兵將缺口堵上。
當然,我所敬佩的只是敵軍那種堅韌不屈的精神。對於克勞德公爵所採取堅持防守戰術,我並不欣賞。在我看來,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他這樣挨打挨下去,士兵死傷會越來越多,至於士氣嘛,我倒不好說。照理說一支部隊有這麼痛苦的經歷早就應該不行了,可是這支部隊還在硬撐。我已經給克勞德公爵率領的部隊預測過兩次士氣崩潰的底線,可是那兩次預測只證明了我的失算。現在我已經懶得再預測敵軍會在什麼情況下崩潰了,敵軍愛撐就撐著吧,反正消滅敵軍的有生力量就是硬道理。
敵人絕大多數魔法師都移動到馬迪爾那一面去了。有便宜不佔,那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揚手示意,多明戈趕緊湊到我的身旁。
「猞猁兵團的魔法師部隊也發動攻擊。我就不信克勞德公爵依*以靜制動就可以撐下去。」
多明戈欣喜若狂。「對,我也不信。以魔法遠距離攻擊克勞德大軍,看他還能在烏龜殼裡躲多久。」
多明戈領命後,親率重步兵聯隊、弓箭兵和魔法師前進到離敵人陣地三百五十米距離的地方,排出魔法師攻擊的常規陣型。猞猁兵團的速度並不迅速,可是敵人卻毫無辦法。他們眼睜睜地看著猞猁兵團對陣地地動了魔法攻擊,卻沒有餘力阻止。
進行塞斯復國戰的期間,我對使用魔法師進行不對稱的壓制攻擊有著特別惡劣的愛好。率領獸人和卓索圖人的時候,我一直都為沒有足夠的魔法師感到遺憾。現在,我又可以重溫親自率領魔法師大量殺傷敵人的感覺。在猞猁兵團攻擊的方向上,敵軍配備的魔法師更是少得可憐。這一面的結界更加脆弱。於是,隨著我的一聲令下,作為防禦器械的長木樁被摧毀了,開始燃燒;士兵們一群一群倒下,沒有完全死去的士兵躺在地上掙扎、哀號。
古書上說有些名將在即將勝利是會高興地捋長長的鬍子來表達愉悅之情,可惜安麗絲不許我蓄長鬍鬚,非要我保持小白臉的形象。所以,我只能摸著僅剩粗硬胡茬的下巴傻樂。眼前的戰鬥情況,令我愉快得恨不得仰天狂嘯一番。現在我軍集中優勢兵力,以己之長擊敵之短,好生痛快。
不過我沒有長嘯並不代表別人也不大叫。
一聲穿雲裂石的狂嘯聲響徹整個戰場。雖然與聲源相距甚遠,可是我的耳朵裡仍舊餘音繚繚。
幸虧大喊大叫的人不在我的身旁。要不然,我的耳膜還不得被震破?
是誰叫得那麼淒厲啊,怎麼像野獸一樣?
正在迷惑是誰發出這麼可怕的聲音,狂嘯聲突然終止。取而代之的,是象打雷一般隆隆的說話聲。
「蘭特小兒,可敢與我克勞德.哈曼單挑決一死戰?!」
太好了,人形野獸發狂了。僅僅從聲音就可以聽出,克勞德公爵的戰意有多熾烈。正合我意!接受挑戰的一方,擁有一點小小的優勢。雖然在戰場上受挑戰方無法選擇時間和地點,可是我可以選擇決鬥的方式!
哈哈……
聖騎士是無法施展魔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