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要離開鹿門?」龐德公安坐於矮榻之上,手指之間正把玩著一枚白色棋子,頭也不抬地問道。邊上,一臉說不清是憤然還是吃驚表情的龐統瞪著陳祗,當下開言道:「正是。不過,他是意欲遊歷天下,哼!」
陳祗頭也不抬,仍舊是一副淡定從容之色,危襟正坐於座墊之上。
「哦?」龐德公將那枚棋子擺放到了棋盤之上,抬起了頭來,掃了龐統一眼,最後落在了陳祗的身上,臉上浮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老夫還以為,半年之前,汝便會向老夫請辭,不料,奉孝的行徑,比老夫所預料的還晚,呵呵,奉孝你是該下山走走了。」
此言一出,莫說是龐統,就連陳祗都不由得一愣,不過,他還是鬆了一口氣,至少,龐德公這位授業恩師自己的行徑。「多謝師尊恩准。」陳祗伏地下拜。
龐德公走下了矮榻,將陳祗扶了起來,撫著長鬚頷首笑道:「汝在我門下,苦心向學,二年之功,可抵他人數年,老夫所授,不過是先賢所留之典籍,而奉孝也該借遊歷天下之機淬礪自身才是。老夫一生,最為得意的,便是能教出幾位良徒,奉孝亦為其一,還望汝,日後莫讓老夫失望才是。」
「諾!」陳祗聽到了龐德公的寄語,長揖及地,恭敬地答道。「祗定不辱德公之教誨。」
「伯父。為何如此?」龐統看到陳祗離開了之後,上前相詢於龐德公。龐德公看了龐統一眼,淡淡一笑:「汝可知,那奉孝在伯父這兒。學了些什麼?」
聽到了這話,龐統不禁一愣答道:「自是五經、兵書謀略,這些,侄兒雖不敢言精深,但也略知一二。對了,伯父還授其諸子百家。」
龐德公卻又改變了話題:「沒錯,汝與孔明。你二人皆得老夫之看重,汝兵法謀略之術、審時度世之能為長,而孔明,政略細務,著眼大局之勢,在汝之上。老夫讓汝弟入劉玄德幕府,是告之玄德公,我龐氏,已然意動。他日有變,我荊州龐氏,會站到他這一邊。至於老夫為何讓汝弟去效於劉玄德,其因有二,一,汝改換門庭,必激化龐氏與劉荊州之間地矛盾,非智也。其二,以汝之所長,效力非其時也。」
龐德公之言,確實是實話,龐統是聰明人,聰明人就該知道自己的長短所在。龐統自然知道,若是荊州有變。龐統的兵略智變之術方有大用,可是如今,劉備只能安待時機,龐統去也,就猶如一空談之客。
至於孔明,雖然言早,卻也正當時。其才所長在政略細務。不論是否亂局,皆能為劉備所重。這就是龐統不得不繼續待價而沽的原因。
「而奉孝,在老夫此處,所學之博雜,更甚於汝等,然其得吾精髓者,乃縱橫捭闔之術,更有青出於藍之勢。」龐德公坐到了榻上,看著龐統溫言道。
龐統聞言不由得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伯父您地意思是……」
龐德公搖了搖頭:「我知你與那奉孝,甚為相得,故爾,為其不能早效於明主而憂。呵呵,你莫非以為,陳祗離我鹿門,遊歷時日長久,必會消減其在玄德公心中的份量不成?其實不然。其智不亞於汝,焉會不明此理,老夫料定,其自有辦法,讓那劉玄德受其恩,納其言。」
「怪不得伯父答應了奉孝,原來如此。」龐統點了點頭笑道。龐德公的眉頭,卻越皺越深:「汝若能得大用,少則可謀一城一地之得失,多則可謀一州一國之成敗,然奉孝有縱橫六合之志,連老夫這個授其學業之恩師,亦看不透其所謀究竟。」
三天之後,已然收拾停當的陳祗,將貞兒及一干人等送上了回江陽的歸途之後,自己也拜別了恩師,離開了鹿門,意欲順江而下,由水路,直奔長沙。「奉孝,汝這一走,統實在是寂寞啊……」龐統亦騎著馬,與陳祗一塊兒行在那往樊城碼頭而去的官道之上。這兩年來,與陳祗的相處,讓龐統覺得相當地愉快,不過,怎麼也沒有想到,分別之期已然到來。
「士元兄何必如何,小弟此去遊歷,長則兩年,短則一年半,定會回到荊州。」陳祗縱馬緩行,一面笑道。龐統握著馬韁的手微微一頓,歪過了頭來,死死望著陳祗,就像是陳祗的臉上突然冒出了一朵花似的,讓陳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個的臉:「士元兄何以如此看著小弟?」
「沒什麼,只是,奉孝何以肯定,兩年之內,荊州有變。」龐統突然間問道。陳祗下意識間險些作答,暗罵自己小白,當下笑道:「這有何難?曹操虎視南方之時,就是劉表斃命之期。」
「何解?莫非奉孝覺得,劉景升懼曹孟德至斯?」龐統搖了搖頭,仍舊是一臉疑惑。「劉景升病體消沉,久為重痾,加之家中未寧,孫權久擾江夏,內外交困,如今劉景升不過是強撐爾,那曹孟德,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陳祗笑得份外篤定。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嗯,雖然聽起來頗覺得古怪,倒也恰如其份得很。」龐統略一思量,亦朗聲笑道。
到了碼頭,兩人下得馬來,後邊的孟廣美與陳忠等陳府家將,自然是去尋船家,陳祗卻與龐統立於河岸,望著這濤濤漢水,皆是沉默,陳祗實在是不太習慣這種別離的淡愁,深吸了一口氣,眺目望向江水與天空地接壤處朗聲道:「兄之才,倍於祗,只惜為族人計,暫安於平淡,只願他日,士元兄有大用武之地。」
「那是自然,若能與奉孝攜手,天邊海角,盡可去得。」龐統亦然受陳祗的感染,意氣風發地揮了揮大袖笑道。
這個時候卻見那正站在船上搬運行李的孟廣美停下了動作,手搭涼棚,往樊城方向望去。孟廣美看清之後,回頭喝道:「公子,是玄德公的旗號!好像是玄德公來了。」
「玄德公?他怎麼來了。」陳祗不由得一愣,看向龐統,龐統雙手一攤,一臉無辜:「統可不曾向玄德公提起過奉孝今日要離開荊北。」
陳祗一聽此言,頓時明白了過來。恨恨地瞪了龐統一眼:「當然,汝只需知會士珍一聲,那劉玄德豈有不曉之理?」
「嘿嘿,奉孝,某不過是想試探一下,看那劉玄德,是否侍人以誠罷了。」龐統笑了起來,配上他那對別緻的鼠鬚,怎麼都覺得有些猥瑣。分明就是拿陳祗當工具,來看一看劉備待人如何,陳祗心裡邊雖然暗暗鄙視,但也懶得點破龐統的用就在兩人對話的時候,劉備等人已然縱馬到了碼頭附近。當先的,正是劉備,身後邊,嘖嘖,陳祗可真立了眼角,劉關張兄弟三人已然到齊,徐庶也到了,不過,另陳祗最是意外地,諸葛大神竟然也在其中,沒有像那電視劇裡一般成天坐著木頭椅子瞎晃悠,而是騎著馬來的。
「奉孝實在是太傷備心了。」劉備下馬之後,大步而來,嘴裡邊卻說著抱怨的話。光是這場面,足以讓這個時代的英雄人物熱淚滿眶,納頭便拜,抱著劉備的大腿高呼主公,嗯,至少陳祗身邊的龐統的表情是如此。
陳祗倒也不敢怠慢,一臉誠惶誠恐之色,交疊雙手於身前向著劉備長揖:「祗何德何能,竟勞玄德公來此相送?」
「奉孝這話實在是太過見外了,你我相交甚得,將離荊北,竟也不知會一聲,實在是,莫非是備對奉孝有怠慢之處?」劉備急步向前,堪堪扶住了陳祗,一臉怨色。
那張飛亦在旁邊喝道:「就是,今日我大哥聽聞汝要離荊北,連早膳都顧不得用,便打馬而來,你這廝也著實太不講義氣了。」
陳祗苦笑,作揖連連:「怪祗考慮不周,考慮不周,還望諸位勿怪才是。」
「士元也來相送奉孝?」劉備亦不薄待龐統,向龐統笑問道。正是,玄德公打馬相送奉孝之舉,必為佳話。」龐統回了一禮看著一臉苦相正在向關張二人解釋地陳祗笑道。
陳祗好不容易方自讓張飛消去了不愉之色,同樣也讓關羽冷臉回暖,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若說劉備是帶著表演性質,但張飛關羽待人之誠,讓陳祗還是相當的感動,當然,劉備的行止,也讓陳祗自覺臉上有光得很。比之三顧草廬,怕是也有得一比。想到了這,陳祗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緩步行來的諸葛大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