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構裡也不知是用鮮血,還是硃砂寫了十個血紅的字:「楚留香,這地方我讓給你!」
胡鐵花跺了跺腳,將其他五口棺材的蓋子也掀了起來。
每口棺村裡都寫著一個人的名字:「胡鐵花、金靈芝、英萬里、白獵、張三。」
英萬里苦笑道:「他不但已將棺材替我們分配好,而且居然也早就看出了我們的來歷。」
楚留香沉吟著,緩緩道:「他並沒有看出來,是勾子長告訴他的。」
英萬里道:「香帥認為勾子長也跟他串通了?」
楚留香道:「勾子長有求於他,自然不能不跟他勾結在一起,他知道了勾子長的秘密,也正好利用勾子長的弱點來為他做事。」
胡鐵花摸著鼻子,道:「這件事我雖已隱約有些明白了,卻還是不大清楚。」
楚留香道:「要弄清楚這件事,就得從頭說起。」
胡鐵花道:「好,你一件件說吧。」
楚留香道:「你有耐心聽下去?」
胡鐵花道:「如此複雜詭秘的事,不把它弄清楚,我怎麼睡得著覺,就算你要說三年,我也會聽得很有趣的。」
楚留香道:「這件事情的關鍵,就是那『海上銷金窟』。」
他忽然向金靈芝笑了笑,道:「那地方的情形,金姑娘想必知道得比別人都多。」
金靈芝垂著頭,沉吟了很久,才咬著嘴唇道,「不錯,海上的確是有那麼一個地方,但那地方並沒有瓊花異草,更沒有酒泉肉林。」
楚留香道:「那地方有什麼?」
金靈芝道:「因為那些秘密不是價值極大,就是關係重大,所以那裡的主人每年都會將一些有關係的人請去,要他們次購那些秘密,有時一件秘密有很多人都要搶著買,大家就要競爭,看誰出的價最高。」
楚留香:「譬如說……『清風十三式』?」
金靈芝又用力咬了咬嘴唇,道:「不錯,清風十三式的心法,就是他們賣給我的,因為華山門下有個人欺負過我,用的正是清風十三式,所以我不顧一切也要將這秘密買來,叫那人也在我手下栽一次筋頭。」
她接著道:「但那銷金窟的主人卻警告過我,千萬不能將這種劍法公開使出,否則他就要將劍法追回呢?」
金靈芝道:「他們……他們自然有法子的!」
說到這裡,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目中竟也露出了恐懼之意,顯然對「他們」手段之毒辣,瞭解得很清楚。
楚留香道:「但那天你一時氣憤,畢竟還是當眾將『清風十三式』使了出來,恰巧又被丁楓瞧見,所以才被他所脅,做了一些你本不願做的事。」
金靈芝點了點頭,眼圈兒已紅了。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如此說未,那地方金姑娘是去過的了。」
金靈芝道:「嗯。」
楚留香道:「那地方的首腦,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金靈芝道:「不知道,我沒見過,誰也無法看得到他!」
胡鐵花忍不住問道:「為什麼看不到他?難道他會隱身法?」
金靈芝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到了那裡,你就會明白是為什麼了。」
胡鐵花歎了口氣道:「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也許永遠也到不了那裡,你為什麼不先說來聽聽?」
金靈芝道:「我不高興。」
胡鐵花還想再問,但楚留香卻知道像她這種女孩子若說「不高興」時,你就算跪下來,就算把嘴皮都說破,她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因為她知道你若問不出,一定會生氣。
她就是要你生氣。
楚留香道:「現在,想必又到了他們出售秘密的會期,丁楓說是特地出來迎客的,但我們這些客人,他顯然不歡迎。」
胡鐵花道:「但他又怕我們會找到那裡去,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想法子將所有不受歡迎的客人全都聚在一個地方,然後再一個個殺死!」
張三苦笑道:「最理想的地方,自然就是船上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想跑也沒地方跑,除非跳到海裡去餵鯊魚。」
胡鐵花道:「但他為什麼要擺幾口棺材在這裡呢?難道生怕我們太馬虎了,覺得下手太容易,所以特地要我們提防著些?」
楚留香笑了笑道:「他當然不是這意思。」胡鐵花道:「不是這意思,是什麼意思?我實在猜不透了。」
楚留香道:「他這麼樣做,只不過是要我們互相猜忌,互相提防,我們若彼此每個人都不信任,他才好從中取利,乘機下手。」
他緩緩接著道:「而且,一個人若對任何事都有猜疑恐懼之心,就會變得疑神疑鬼,反應遲鈍,判斷也不會正確了。」
英萬里點點頭,道:「不錯,這種就是『攻心』的戰術,先令人心大亂,他才好混水摸魚。」
他笑了笑,接著道:「只可惜,他還是算錯了一樣事。」
胡鐵花道:「算錯了什麼?」
英萬里道:「他低估了楚香帥,還是不能『知已知彼』,他自以為這件事已做得天衣無縫,卻未想到還是有破綻,被楚香帥看了出來。」
張三道:「他自知有些事已瞞不下去了,所以就先發制人,自己詐死,他認為無論誰也想不到死人會是兇手!」
楚留香昔笑道:「那時你怎麼沒有想到他是在『詐死』?這種事你以前又不是沒有遇見過!」
楚留香歎道:「那時我的確該想到的,他為何要再三叮嚀我,要我將他的骸鼻帶回去?……」
胡鐵花冷笑道:「回為他並不是真死,生怕別人給他來個海葬。」
楚留香道:「但一天內船上已接連死了好幾個人,而且大家又部知道很快還會有人死的,所以他突然死了,別人才不會想到他是在『詐死』,因為每個人心理都有種惰性。」
胡鐵花道:「惰性?什麼叫惰性?」
楚留香道:「譬如說,群羊出欄,你若將一根木頭橫擋在欄門外,羊自然就會從木棍上面跳過去。」
胡鐵花又在摸鼻子,顯然還不懂他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楚留香道:「第一隻羊跳了過去,第二隻跟著跳了過去,第二十隻羊也跳了過去,那時你若突然將木棍撤開,欄門外明明已沒有東西擋著了,但第二十一隻還是會照樣跳著出去……」
胡鐵花打斷他的話,道:「我們是人,不是羊。」
楚留香道:「這就叫惰性,不但羊有這種惰性,人也有的。」
胡鐵花摸著鼻子很久,搖著頭喃喃道:「這人說的話有時誰都聽不懂,便卻偏偏覺得他很有道理,這是怎麼回事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了楓的確將每件事都算得很準,只可惜到最後他又算錯了一件事。」
張三道:「他又算錯了什麼?」
楚留香道:「他低估了胡鐵花,認為小胡一醉就會醉得人事不知,所以才會乘機去向小胡下手,卻未想到時常喝醉的人,醒得總比別人快些的。」
張三道:「不錯,醉得炔,醒得也一定快。」
楚留香道:「他一擊不中,雖然自翻板秘道中逃脫,但已被小胡認出了他的面目,雖還不能斷定我們是否會發現他『詐死』的秘密,但這種人做事絕不肯冒險的,所以才不得不使出了這最後一著!」
英萬里歎道:「不錯,他無論做什麼事,都已先留好了退路,『詐死』就是他第一條退路,等到這條路也走不通時,就再換一條。」
楚留香道:「他想必已和勾子長商量好,等到必要時,就由勾子長將我們引開,他才有機會逃走。」
白獵忍不住道:「大海茫茫,能逃到哪裡去?」
楚留香道:「甲板上本有一條危急時救生用的小艇,我方才到甲板上去時,這條小艇已經不見了。」
白獵道:「那種小艇在海上又能走多遠?遇著一個大浪就可能會被打翻。」
英萬里歎道:「以丁楓行事之周密,這附近想必有他們的船隻接應。」
白獵默然半晌,忽然笑道:「但他畢竟還是自己逃走了,畢竟還是沒有殺死我們。」
英萬里突然不說話了。
楚留香卻苦笑道:「他留我們在這裡,因為他知道我們活不長的。」
情況無論多麼劣,楚留香也總是充滿了希望。
他似乎永遠都不會絕望。
但現在,「活不長」這三個字,竟從他嘴裡說了出來。
自獵動容道:「活不長?為什麼活不長?」
楚留香道:「大海茫茫,我們既無海圖指示方向,也不知道哪裡有島嶼陸地,他離船之前,將船上的水手全部殺死,就是想將我們困死在海上!」
胡鐵花道:「但我們至少還可以從原路回去。」
楚留香歎道:「這是條很大的船,張三雖精於航行之術,我也勉強通曉一二,但以我們兩人之力,總無法將這麼大一條船操縱如意,何況……」
胡鐵花道:「何況怎樣?」
楚留香道:「最大問題是食物和飲水……」
胡鐵花接著道:「這倒不成問題,我已經到廚房後面的貨艙去看過了,那裡食物和飲水都準備得很是充足。」
楚留香歎道:「若是我猜得不錯,丁楓是絕不會將那些東西留下來的。」
胡鐵花怔了怔,轉身道:「我去瞧瞧,也許他忘記了……」
英萬里道:「用不著瞧,他沒有忘!」
胡鐵花就像是突然被根釘子釘在地上。英萬里長歎道:「我方才找人的時候,已發現所有的水箱都被打破,連一杯水都沒有剩下來。」
胡鐵花道:「吃的東西呢?」
英萬里道:「食物倒原封未動,因為他知道渴死比餓死更快,而且難受得多。」
金靈芝忽然道:「沒有水又何妨?海裡的水這麼多,我們喝一輩子也喝不完的。」
這位姑娘的確是嬌生慣養,什麼事都不懂,連英萬里都忍不住笑了。
金靈芝瞪大眼睛,道:「這有什麼好笑的?難道我說的不對。」
胡鐵花忍住笑道:「對,對極了。」
他眼珠一轉,接著道:「從前有位很聰明的皇帝,出巡時看到城裡的人都快餓死了,就問:『這是怎麼回事呀?』別人就說:『因為連年旱災,田里沒有收成,所以大家都沒飯吃。』這位皇帝更奇怪了,就問:『沒有飯吃,為什麼不吃雞,不吃肉呢?』」
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情說笑話的人,除了胡鐵花,大概很難再找出第二個。
金靈芝眼睛瞪得更大,居然還沒有聽懂。
白獵望著她,目光立刻變得溫柔起來,柔聲道:「海水是鹹的,不能喝,喝了不但會嘔吐,而且有時還會發瘋。」
金靈芝臉紅了,咬著嘴唇,扭過頭,忽又失聲道:「你們看,那是什麼?」
大家隨著她目光瞧過去,才發現角落裡有個黑色的箱子。
那正是勾子長時時刻刻都提在手裡,從未放開過的箱子。胡鐵花第一個趕了過去,將箱子提了起來,他仔細地瞧了瞧,道:「不錯,這的確是勾子長的箱子。」
張三道:「他把這箱子看得比命還重,怎麼掉在這裡了?」
白獵道:「莫非箱子是空的?」
胡鐵花用手掂了掂,道:「不是空的,還重得很,至少也有百把斤。」
張三笑了笑,道:「我一見他的面就在奇怪,這箱千里裝的究竟是什麼?他為什麼要將這箱子看得那麼珍貴?」
他得意的笑著,道:「但現在,用不著打開來瞧,我也能猜出來。」
胡鐵花道:「哦?你幾時也變得這麼聰明了?」
張三道:「這箱子裝的,一定就是他搶來的那些珍寶,所以他才會說這箱子的價值比黃金還重。」
白獵眼睛亮了,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接箱子。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你只怕猜錯了。」
張三道:「怎麼會猜錯?」
楚留香笑了笑,道:「這口箱子裡裝的若真是無價之寶,就算勾子長自己忘記,丁楓也絕對不會忘記的。」
英萬里歎道:「不錯,若沒有那些珍寶,他根本就無法到那海上銷金窟去。」
白獵慢慢的縮回手,臉也已有些發紅。
胡鐵花眼角膘著張三,笑道:「我還以為你變聰明了,原來你還是個笨蛋。」
張三瞪了他一眼,道:「好,那麼你猜,這箱子裡是什麼?」
胡鐵花道:「我猜不出,也用不著猜,箱子就在我手上,我只要打開來一看,就知道了。」
箱子是鎖著的,兩把鎖,都製作得很精巧,而且很結實。
胡鐵花喃喃道:「既然連箱子都留下來,為什麼不將鑰匙也留下來?」他正想用手去將鎖扭開,突然又停了,笑道:「既然有位小偷中的大無帥在這裡,我又何苦費勁?」
楚留香淡淡一笑,接過箱子,也仔細瞧了幾眼,道:「這鎖是北京捲簾子胡同趙麻子製造的,我也未必打得開。」
白獵忽然道:「讓我來試試好不好?」
他畢竟還是不放心將這箱子交在別人手裡。
楚留香道:「你最好小心些,有些箱子中也裝著有機簧壽努,毒煙迷藥,依我看,能不開,還是莫要打開的好。」
白獵勉強一笑,道:「此間反正已是絕境,又何妨冒冒險?」
他左手接著箱子,右手突然自靴中拔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無論誰一看,都可看出這必是柄削金斷玉的利器。
胡鐵花第一個忍不住脫口讚道:「好刀!」
白獵面有得色,道:「此乃熊大將軍所賜,據說是千載以上的古物。」
他正想用刀去削鎖,誰知左時突然被人輕輕一托。箱子忽然間已到了楚留香手裡。
白獵面色變了變,道:「香帥莫非……」
英萬佇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道:「香帥一向最謹慎,聽他的話,絕不會錯的。」
白獵雖然沒有再說什麼,但神色看來顯然還有些不服。
楚留香道:「我總覺得他們絕不會無緣無故將箱子留在這裡,縱然要看,也還是小心些好。」
他嘴裡說話,已將箱子放在遠處的角落中。
白獵冷冷道:「香帥莫非還會魔法,隔這麼遠就能將箱子打開?」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不知可否借寶刀一用?」
白獵遲疑著,終於還是將手中的匕首也遞了過去。
楚留香輕撫著刀鋒,歎道:「果然是吹毛斷髮的寶刀!」
「刀」字出口。匕首也已出手!
寒光一問,只聽「叮叮」兩響,箱子上的兩把鎖已隨著刀鋒過處落下
白獵聳然動容,失聲道:「好……」
他這「好」字才出口,突然又是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大震。整個船艙都被震動得搖晃起來。
那黑色的箱於竟突然爆炸了起來!
船艙立刻被震破一角,海水洶湧而入!
白獵已嚇得呆住了,滿頭冷汗如雨。方才開箱子如果是他的話,此刻他早就已經身化劫灰,屍骨無存了。
胡鐵花恨恨道:「混帳王八蛋,他難道還怕我們死得不夠快。」
他還想再罵幾句,但現在卻已連罵人的時間沒有了。海水人灌而入,片刻間已將淹沒漆蓋。
英萬里嘎聲道:「快退,退上甲板!」
張三苦笑道:「這條船不出一刻就要沉入海底,退上甲板又有什麼用?」
胡鐵花恨恨道:「這廝的心真毒,連那艘救生的小艇都不留下。」
張三咬著牙道:「看來他乘那條小艇逃生,也是早就計劃好的。」
英萬里歎道:「此人當真是算無遺策,令人不得不佩服。」
事變之後,楚留香一直站在那裡彷彿也呆住了,此刻突然道:「他還是算漏了什麼?」胡鐵花搶著問道:「算漏了什麼?」
楚留香道:「棺材!」
一口棺材,就好像一條小船。六口棺材很快就被抬上甲板,放下海。
每個人恰巧都他分到一口棺材。
坐在棺材裡,瞧著那艘船漸漸的沉沒──這種心情除了身歷其境的人之外,只怕任誰也沒法子體會得到了。
於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就只剩下了六口棺材。棺村裡還坐著六個人。
這種景象除了親眼看到了的之外,只怕誰也無法想像。
胡鐵花突然笑了,道:「這六口棺材本是他準備來送我們終的,誰知卻救了我們的命。」
張三也笑了,道:「最妙的是,他好像還生怕我們坐得太擠,恰巧替我們準備了六口。」
胡鐵花大聲笑道:「他自己只怕做夢也想不到這種事。」
張三笑道:「我希望以後有一天能當面告訴他,看看他臉上是什麼表情。」
胡鐵花笑道:「用不著看,我也想像得出,那種表情一定好看得很。」
白獵瞧著他們,似已呆了。大海茫茫不辨方向,船已沉,飲食無著,只能坐在棺村裡等死。
但這兩人居然還笑得出,居然還好像覺得這種事很有趣。
白獵實在有點莫名其妙。
他卻不知道:一個人只要還能笑,就表示他還有勇氣!只要還有勇氣,就能活下去!
他們比大多數人都強些,原固就在這裡。
楚留香忽然從棺村裡拿出幾捆繩子,道:「你們若已笑夠了,就快想法子將這六口棺材捆在一起,大海無際,我們絕不能再失散。」
胡鐵花笑道:「你居然還帶了繩子,真虧你能想得到。」
張三道:「但這些棺材蓋又有什麼用?你為什麼也要我們帶著?*
楚留香道:「正午前後,陽光太烈,我們又沒有水喝,被烈日一曬,哪裡還能得住?所以只有蓋起棺蓋,躺在棺材裡睡覺。」
白獵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道:「香帥的確是思慮周密,非人能及,丁楓縱然心狠手辣,算無遺策,但比起香帥來,還是差了一籌。」
直到現在,他才真的服了楚留香。
胡鐵花也歎道:「這老臭蟲的確不是人,連我也有點佩服他了。」
無論是誰,遲早總會佩服楚留香的。
英萬里歎道:「不到非常之時,還看不出楚香帥的非常之處,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才知道楚香帥畢竟是楚香帥,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的。」
楚留香坐在那裡,他們說的話,他像是完全沒有聽見。
他心裡只在想著一件事:要怎麼樣能活著踏上陸地!
海天無際,誰知道陸地在哪裡?旭日剛從東方升起,海面上閃耀著萬道金光。
胡鐵花揉了揉眼睛,苦笑道:「看來我們只有將這條命交給了海水了,我運氣一向不太壞,說不定會將我們帶到陸地上去。」
張三歎了口氣,道:「你們看,這人還沒有睡著,就在做夢了。」
胡鐵花瞪眼道:「做夢?這難道不可能?」
張三道:「當然不可能。」
胡鐵花道:「為什麼?」
他這句話是問楚留香的,因為他知道張三非但不會為他解釋,說不定反而會再臭幾句。
楚留香道,「海水不同江河,是順著一定的方向流動的,所以我們若不是坐著不動,再過三個月,還是在這裡兜圈子。」
胡鐵花怔了半晌,問道:「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楚留香道:「海水不動,我們只有自己動了。」
胡鐵花道:「該怎麼動?」
楚留香道:「這棺材蓋有第二樣用處,就是用它來作槳,除了金姑娘外,我們五個人都要賣些力。」
金靈芝突然問道:「為什麼要將我除外?」
楚留香笑了笑,沒有說話。
胡鐵花卻忍不住道:「因為你是女人,他對女人總是特別優待些的。」
金靈芝瞪了他一眼,第一個拿棺材蓋,用力劃了起來。
胡鐵花瞟了楚留香一眼,笑道:「看來這次你的馬屁是拍到馬腳上了,有些女人總覺得自己比男人還強,你就該將她們也當做男人才對,只不過……」
他淡淡接著道:「一個人若是有福不會享,就算聰明,也有限得很。」
金靈芝像是又要叫了起來。
白獵趕緊搶著道:「金姑娘就是位女中豪傑,我們本就不該視她為普通女子。」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我們六人分為兩班,金姑娘、白兄,和英老前輩是第一班,然後再由我和張三,小胡接下去。」
白獵道:「朝哪邊劃?」
楚留香沉吟著,道:「東南。」
白獵忍不住又問了句:「東南方現在正迎著日光,很刺眼,為什麼不向西北?何況,我們豈非正是由西北方來的,那邊一定有陸地。」
楚留香道:「但我們船已走了兩天,才來到這裡,以我們現在的體力,絕對無法劃回去。」
白獵道:「但東南方……」
楚留香打斷了他的話,道:「據說東南海面上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島,而且是往東流扶桑通商的海船必經之路,我們無論是遇到只海船,還是碰上了小島,就都有救了。」
白獵想了想,歎息著道:「香帥的的確確比我高明得多,我又服一次。」
棺材蓋方而沉重,很難使力,本不宜用來作槳。
幸好這些人都是武林高手,臂力自然比一般人強得多。三個人一起使力,居然將這六口棺材編成的「木筏」劃得很快。最賣力的竟是金靈芝。她顯然是存心要給胡鐵花一點顏色看看。
自獵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她,陪笑道:「看來金姑娘非但無論哪方面不輸給男人,簡直比男人還要強得多。」。
胡鐵花閉著眼睛,躺在棺村裡,悠然道:「她的確很能幹,只不過——太無用的女人男人見了固然頭疼,太能幹的女人,男人見了也一樣受不了的。」
他這話說的並非沒有道理。男人在女人面前本就喜歡以「保護人」和「強者」的姿態出現,有時他們嘴裡雖在埋怨女人太無用,其實心裡卻在沾沾自喜。
所以聰明的女人在男人面前,總會裝出弱不禁風的樣子,樂得將吃苦受氣的事都留給男人去做。
這次金靈芝居然沒有瞪眼睛,發脾氣,也沒有反唇相譏。這只因她實在已累得沒力氣發脾氣了,她的手已磨出了泡,疼得要命,手臂更是又酸又痛,幾乎已將麻木。她縱然還是咬緊了牙關在拚命,但動作卻已慢了下來。這位千金小姐,幾時受過這樣的罪。
胡鐵花一直在用眼角膘著她,此刻忽然跳了起來,道:「該換班了吧。」
白獵也瞟了金靈芝一眼,笑道:「換班也好,我的確有些累了。」
英萬里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金靈芝,目中雖帶著笑意,卻又有些憂鬱——這老狐狸的一雙眼睛什麼都見得多了,又怎會看不出這些少年男女們的事?
他歡喜的是,白獵一向自視極高,現在居然有了意中人,憂慮的卻是,只怕自獵這一番情意,到頭來終要成空。他發現金靈芝就算在大發脾氣,狠狠的瞪著胡鐵花時,那眼色也和她在瞧別人時不同。
他也很瞭解,女人的恨和愛,往往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