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自然有很多仇人,這些人雖然對楚留香恨之入骨但卻無法可施只有在背後詛咒,說:「楚留香將來一定會死在女人手裡,他的體將來一定會在一個赤裸裸的女人腰上被發現的。」
這些人現在若也在這裡,一定會笑得合不攏嘴來。
只見石觀音赤裸的胴體,在這一剎那間忽然變得份外美麗,她鏡子裡的人影身上也發了光。
她面上又露出了動人的微笑,道:「你可知道,每殺一個厲害的對手,我就會覺得年輕許多,只不過,殺了你實在有些可惜而已。」
說完了這句話,她就拍出了最後的一掌。
他看出楚留香已再無招架之力。
誰知楚留香身子忽然一縮,反手一掌擊了出去。
這一掌竟非擊向石觀音,而向那鏡子擊去,這一掌若擊向石觀音,自然無法擊中,但鏡子卻是不會動的。
只聽「嗆」一聲,鏡子已被他掌力擊碎。
鏡子裡的石觀音已被擊碎了。
若是封別人,這一看實在毫無用途,但石觀音實在太美,也太強了,這許多年來,她已只將自己的精神寄托在這鏡子上,她已愛上了自己。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愛的這鏡子裡虛幻的人影,還是有血有肉的。
鏡子裡的人和她已結成一體,真真幻幻,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嗆」一聲,鏡子裡的人被擊碎,鏡子外的石觀音也像受了重重一擊,整個人都怔了怔。
高手相爭,怎容得她發怔。
這一剎那間,楚留香已閃電般,點了她的五處穴道。
無敵的石觀音,竟倒了下去。
但她甚至在已倒下去後,還無法相信這會是真的,她簡直無法相信楚留香能將她擊倒。
她吃驚的瞧看楚留香,目光中仍充滿懷疑。
楚留香卻閉看眼長長呼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將一顆發狂跳動的心平靜下來,他想擦擦臉上的汗,但衣服和手也都已濕透。
石觀音瞪看眼,嗄聲道:「你……你打倒了我?」
楚留香終於一笑,道:「不錯,我擊敗了你,我常常都能擊敗一些武功比我高強的人,這有時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
石觀音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像是想說什麼,但嘴動了好幾次,卻連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楚留香長歎道:「你殺死我最好的朋友,我實在很想殺了你,但我卻不能這樣做,現在我只有將你……」
他聲音忽然頓住,全身汗毛卻為之悚慄。
就在這頃刻間,石觀音美麗的胴體已奇跡般乾癟了下去,她身上的血肉,像是已忽然被**。
這世上最美麗的肉體,竟在片刻間就變成了一副枯骨——沒有人能殺死石觀音,她自己殺死了自己。
天色漸漸有了曙光,但大地卻更寒冷。
楚留香心裡只覺得說不出的悲痛,說不出的蕭索。
他不停地在問看自己:「我勝了嗎?我真的勝了麼?」
美人和枯骨之間的距離,相隔也不過只有一線而已,勝和敗之間,又怎能差了多少呢?他縱然擊倒了無敵的石觀音,縱然得到了蘇蓉蓉她們的平安消息,但卻失去了胡鐵化和姬冰雁,這遺憾又有什麼能彌補呢?這遺憾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楚留香幾乎已忘了自己什麼時候曾經流過淚,現在眼淚卻已沾濕了衣袖,但他卻一定要擦乾眼淚,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不但是一個人的權利,也是一個人的責任,沒有人有權殺死別人,也沒有人有權殺死自己。
楚留香挺起胸膛,大步前行,前面有個山坳,無花已被他點住了穴道,藏在那山坳裡,無論如何,他也要將無花帶回中原,接受法律的制裁,這也是他的責任,殺人者死,這規律誰也不能逃。
但誰也無法將無花帶走了,一枝長箭,已貫穿了他的咽喉,鮮血淋漓的胸膛上,有一張慘碧的紙條:「楚香帥不願殺人,畫眉鳥一定代勞。」
楚留香又怔住了,這書眉鳥究竟是什麼人?他這麼樣做是善意?還是惡意?他究竟有什麼目的?就在這時,風聲驟響,一根箭破空飛來。
楚留香偏過身子,用兩根手指夾住了箭翎,只見這支箭的箭(金族)竟已被折斷,射箭的人顯然並不想要楚留香的命。
但箭翎上卻系看根碧綠的長線,長得瞧不見盡頭,那神秘的畫眉鳥莫非就在這長線的另一端等看楚留香麼?無論這可怕的人是在玩什麼花樣,楚國香卻決定去看個明白,他並沒有思索考慮,身形已沿看長線飛掠而去。
長線的另一端,果然有人在等看楚留香,不只一個人,而是四個人,他們瞧見楚留香,就一齊跳了起來。
楚留香瞧見他們,卻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匹人竟是龜茲王父女和胡鐵花、姬冰雁,這難道是做夢麼?但胡鐵花已捏住了他的肩膀,捏得痛的要命。
楚留香苦笑道:「這不是做夢,做夢的人不會感覺疼的,但這若不是做夢,死人又怎麼會復活呢?」
胡鐵花大笑道:「最近陰司地獄已經客滿了,閻王爺沒法子,只好將我們四個孤魂野鬼又趕了回來。」
楚留香笑道:「這就難怪最近死而復活的人特別多了。」
姬冰雁神情卻像是有點緊張,道:「你怎會知道我們中毒的事?你難道已見過石觀音了?」
楚留香道:「嗯!」
胡鐵花也緊張起來,道:「她的人呢?」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死了!」
胡鐵花、姬冰雁、龜茲王、琵琶公主,四個人同時怔住,過了半晌,又同時鬆了口氣,胡鐵花眨看眼,道:「但總不是你殺了他吧?」
楚留香歎道:「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有些人的牙齒裡始終都藏看毒藥的,到了必要時,就將毒藥外的蠟衣咬破……」
胡鐵化等不及他說完話,就搶看道:「你說她自殺的,她為什麼要自殺呢?」
楚留香道:「只因除了死之外,她已沒有別的路好走了。」
胡鐵花瞪看他,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就好像沒有見過楚留香這個人似的,琵琶公主已搶看道:「你難道擊敗了她?」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們一定很奇怪,是麼?」
其實這些人又何止奇怪而已,他們簡直有點不信。
胡鐵花終於長長吐出口氣,搖貝頭道:「完了!完了!姓姬的,你說咱們還有什麼能混的,咱們兩個加起來都打不過石觀音,但這小於卻輕輕鬆鬆地就將她擊敗了。」
楚留香苦笑道:「輕鬆?你以為我很輕鬆?老實告訴你,我和她拚了兩百多招,根本就沒有一招能威脅到她的。」
胡鐵花道:「你既然只有挨打的份兒,又怎能擊敗它的?」
楚留香還末說話,琵琶公主已嬌笑道:「他自然有法子,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有法子的,高手相爭,不但要鬥力,還要鬥智,他的武功就算不如石觀音,但若是動起心眼兒來,世上又有誰能比得上他?」
她一面說看話,一面已忍不住走過來拉起了楚留香的手,像是再也捨不得放開,龜茲王立刻重重咳嗽了一聲,陪笑道:「這次本王實在多虧三位壯士之力,不知三位壯士是否肯到龜茲一遊……」
琵琶公主嬌笑看搶看道:「他們當然要去的,無論誰想不去,我都不答應。」
胡鐵化和姬冰雁都沒有說話,兩個人都望看楚留香。
楚留香也不禁咳嗽了一聲,陪笑道:「在下等也想觀光貴國的風物,只不過……」
琵琶公主面上已變了顏色,笑看道:「只不過怎樣?」
楚留香揉看鼻子,拚命向胡鐵化和姬冰雁使眼色,想他們說兩句話,胡鐵化和姬冰雁卻偏偏像是沒有瞧見。
楚留香只有歎了口氣,苦笑道:「只不過在下等實在還有些別的事要去做這次只有辜負王爺的好意了。」
琵琶公主忽然放鬆了手,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指尖也在不停地發抖,她一步步的後退,眼睛卻還是瞪看楚留香,顫聲道:「你不去?你真的不去?」
楚留香只有苦笑,龜茲王卻已趕緊拉住他女兒的手,歎道:「三位壯士竟不肯賞光,本王實在失望得很,但想來壯士們必有很要緊的事,我們也不能勉強的。」琵琶公主垂下了頭,喃喃道:「不錯,我們不勉強他們,其實我早就該知道你們絕不會去的。」
她忽又抬起頭來笑了笑,道:「我並不怪你們,只因我也不會跟你們走的,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能夠偶然相聚,我……我已經十分高興。」
凌晨的風,冷如刀,楚留香、姬冰雁、胡鐵花,三個人木立在寒風裡,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胡鐵花終於忍不住長歎了口氣,喃喃道:「她居然走了,居然沒有哭出來,這實在不容易,我從來也沒有佩服過任何女人,現在卻實在有點佩服她。」
楚留香黯然道:「她說的話不錯,我和它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縱然勉強在一起,也不過徒增彼此的痛苦而已,倒不如這樣分手,還可留個甜蜜的回億。」
胡鐵花苦笑道:「無論如何,她不但可愛,而且聰明,這樣的女孩子,我怎麼遇不到呢?」
姬冰雁冷冷道:「就算遇到,也被你滿嘴的酒氣薰跑了。」
胡鐵花笑了起來,楚留香也沒法,讓自己笑了笑,改變話題,道:「石觀音說你們已喝了她的毒酒,這想必也不會是假話。」
姬冰雁淡淡道:「小胡搶看將那杯毒酒喝下了一半,還留下一半給我,我也只有喝下去,因為我們到了那地步,除了死之外,也實在沒有更好的法子。」
胡鐵花笑道:「我本來以為他將性命看得很重,誰知他……」
他喉嚨像是忽然被塞住,下面的話竟說不出了,眼睛也變得濕濕的用力去拍姬冰雁的肩頭,喃喃道:「總而言之,我總算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那時候石觀音雖一定會殺我,卻一定不會殺你的。」
楚留香道:「但你們兩人又怎麼沒有死呢?」
胡鐵花道:「就在我快死過去的時候,忽然有人塞了粒藥在我嘴裡,又在我耳朵旁輕輕說:
「記住,畫眉鳥不但會殺人,也會救人的」。」
楚留香動容道:「是他救了你們?你們可看到他長得是什麼模樣?」
胡鐵花道:「那時我已經昏迷過去,什麼也沒有瞧見。」
楚留香轉向姬冰雁,姬冰雁也搖了搖頭,楚留香沉思了半晌,歎道:「這畫眉鳥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為什麼要這樣做了難道是故意要示恩於我?難道是……」
胡鐵花笑道:「也許他只不過是有個女兒想嫁給你,也許「他」自己就是女的,不知在什麼時候被你迷住了……」
他不等楚留香說話,又道:「但無論如何,咱們反正一定要找到他的,是麼?」
楚留香遙視看天畔一朵白雲,悠悠道:「我們用不看去找他,只因他一定會來找我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