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皺眉道:「兩次留柬,都是同樣的筆跡,石觀音的黨羽,果然早已打入龜茲王的左右……」
胡鐵花動容道:「你想誰會是她的黨羽?」
姬冰雁歎了口氣,道:「每個人都有可能,也許是也帳下的金甲武士,也許是他的姬妾,也許就是他們父女自己。」
胡鐵花瞪著眼睛怔了半晌,苦笑道:「你們莫要為了我著想,我這駙馬當不當都沒關係,你們若是要走,咱們現在就走吧!」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這白紙上寫著的幾個黑字,就能將我們駭走,我們就算能活下去,做人也沒意思了。」
胡鐵花的眼睛亮了,摩拳擦掌,大聲道:「這才像楚留香說的話,咱們好歹也該跟她拚一拚。」
楚留香沉聲道:「現在,她既然已必定要來找咱們,咱們反而用不著急了,索性就在這裡等著她,你明天還是結你的婚,三天後咱們也還是照龜茲王原定的計劃,拿那些明珠白玉,去換她的極樂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想她真的會換麼?」
楚留香微笑道:「她自然不會換的。」
胡鐵花忍不住問道:「她既然不會換,為何又要這樣做?」
楚留香緩緩道:「龜茲王隨隨便便地就將那顆貓兒眼送給了你,卻對極樂之星瞧得比命還重,這極樂之星,顯然另有一種秘密的價值,是麼?」
胡鐵花道:「不錯。」
楚留香道:「石觀音這樣做,自然就是想探出這極樂之星究竟有什麼價值?價值究竟有多大……」
姬冰雁忽然截口道:「龜茲王既然將這極樂之星瞧得如此重,卻又如何要托「彭五虎」將它送走?」
楚留香沉吟道:「也許並不是送走,而是托「彭家五虎」帶來的。」
姬冰雁皺眉道:「難道是說那「極樂之星」本不在龜茲王這裡,而是在關內某一個人的手上,現在龜茲王極需此物,所以才要人送來?」
楚留香道:「這自然也有可能的,是麼?」
姬冰雁道:「如此說來,就更不對了,如此珍貴之物,龜茲王怎會讓它落在別人手上?那人既已得到如此珍貴之物,又怎捨得將它送回來?」
楚留香長長歎了口氣,道:「這其中自然衣些不足為外人知道的秘密,這秘密也許真的只有龜茲王一個人知道,我們猜也無用,只不過我想……」
他一笑接道:「到了必要時,龜茲王說不定就會自己說出來的。」
經過了這麼樣的一天之後,他們心裡就算有重重心事,但只要閉起眼睛來,也不覺迷迷糊楠的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聽衣袂帶風聲「嗖」的一響,一個人飛也似的竄入帳篷來,竟是那中原俠盜司徒流星。
他輕功實在不弱,又以為帳篷中人一定睡得很熟,誰知他剛竄進來,就發現自己已被人家團團圍住了。
像楚留香這樣的人,就好像永遠不會真的睡著似的。
姬冰雁冷冷道:「閣下不辭而別,又不告而來,不嫌太神秘了麼?」
司徒流星一面擦汗,一面強笑道:「在下的確有急事相告,但望三位恕我冒昧闖入之罪。」
姬冰雁靜靜地瞪了他半晌,臉色才和緩下來。
胡鐵花已笑道:「你有什麼急事,坐下來慢慢說吧!」
司徒流星道:「在下昨夜不辭而別,實是在暗中跟蹤那「殺手無情」杜環而去的,在下總覺得此人心懷叵測,必有詭謀。」
胡鐵花笑道:「到底是老江湖了,眼光果然不錯。」
司徒流星道:「他行色似乎十分匆忙,我一路在後面跟著他,他也全未覺察,只是向北急行,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就發現一座沙丘後竟有個黑色的帳篷。」
姬冰雁目光如炬,冷笑道:「那帳篷裡別人不說,單只「黑猴」孫空一人,就憑閣下這樣的武功,若想暗中窺探,只怕是很難活著回來了。」
司徒流星苦笑道:「在下自然也知道那帳篷裡必多高手,怎敢大意,眼見杜環走了進去:正不知該怎麼辦,誰知就在這時,突見一匹快馬奔來,彎弓搭箭,嗖的一箭向帳篷裡射了進去,馬蹄不停,又飛奔而去。」
姬冰雁冷笑道:「憑孫猴子的耳力,這匹馬遠在百丈外時,就該聽到了,又怎會容得他馳到帳篷前?又怎會容得他彎弓搭箭?」
司徒流星道:「那匹馬似是龍種寶駒,而且馬蹄上竟也未上有蹄鐵,踏沙而行,竟是落地無聲,較之一流的輕功高手也不遜色。」
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這匹馬只怕和你那匹黑珍珠的差不多。」
楚留香微笑道:「大漠之上,本多良駒………閣下請說下去。」
司徒流星道:「奔馬方過,帳篷裡已有三個人箭一般竄出來,追了下去,在下知道若不乘此時冒險,以後就更沒有機會了。」
姬冰雁冷冷道:「閣下膽子倒不小。」
司徒流星道:「在下悄悄繞到帳篷後,只因那裡也圍住幾匹馬,馬嘶聲多少可以掩飾一些在下的行動。」
胡鐵花拊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名震中原的俠盜,行動果然老手老腳。」
司徒流星臉缸了紅,接著道:「在下伏在地上,將帳篷悄悄掀開一線,只見裡面除了杜環外,還有兩個金冠錦袍的龜茲貴胄,一個面色陰鷙的漢人。」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皺眉道:「難道這次龜茲國的叛變中,還有漢人參與其間麼?」
司徒流星道:「這三人自桌上取下了那枚射進來的箭,箭上竟有張紙條,那龜茲人瞧了瞧,想必是雖通漢語,卻認不得漢字,就將紙條子給了那面色陰鷙的漢人老者,請他將紙條上的字念出來。」
胡鐵花笑道:「若非如此,你也不會知道上面寫著的什麼了,看來你運氣倒不錯。」
司徒流星道:「在下只聽得那老者大聲念道:「極樂之星已在我手,爾等若想得到此物,且以黃金五千兩,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向東北直行五十里,與我交換,爾等意若不誠,此物使重返龜茲王之手矣。」」
他念到一半,楚留香三人已齊地為之動容。
胡鐵花大聲道:「好小子,居然兩頭都想做買賣,難道這極樂之星是和龜茲國……」
姬冰雁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那兩個龜茲人聽了後,有何表示?」
司徒流星道:「他們臉色立刻大變,就在這時,出去追人的三個人已回來了,帳篷裡的人非但絕口不提此事,反而將紙條悄悄藏了起來。」
胡鐵花道:「追人的追到沒有?」
司徒流星展顏一笑,道:「沒有追著,其中一個其貌如猴的人,嘴裡不停地大罵,說那匹馬一定是鬼馬,否則他閉著眠也會追上的。」
胡鐵花失笑道:「孫猴子自命輕功高絕,這回斗竟栽在一匹馬上,自然要氣瘋了。」
司徒流星道:「我知道此人必是高手,心裡正在著急,生怕被他發覺,幸好他們商量了一陣後,這位孫猴就帶著杜環等三人來行刺了。」
姬冰雁冷冷道:「閣下既然知道他們要來行刺,為何不來報警?」
司徒流星一笑道:「在下知道有三位在此,他們的人縱然再多十倍,也休想得手的,所以就想留在那裡,聽聽這極樂之星究竟為何如此值錢?」
胡鐵花笑道:「想不到你倒很瞧得起咱們。」
司徒流星道:「這四人一走之後,兩個龜茲人立刻就和那漢人爭論起來,一個說應該立刻去籌備明珠王璧,來和那人交易,另一個卻說這條件苛,那極樂之星的價值未必真的有這麼大,應該靜觀待變,以免上當。」
楚留香和姬冰雁對望一眼,嘴裡雖未說話,心裡卻已知道對方這三人,直到此刻也還未知道極樂之星的秘密,所以才會患得患失,掙扎不已,去交換既怕上當,不交換又怕此物真的對龜茲王十分有利。
司徒流星已接著道:「我正在奇怪,這些人為何對區區一粒寶石瞧得如此重要,誰知就在這時,竟有人在我肩頭輕輕拍了一下。」
說到這時,他面上已露出驚懼之色,似乎餘悸猶在,又擦了擦頭上的汗珠,才長歎著接道:
「在下自幼年出道,武功雖不高,但做的這行買賣,耳目就不能不分外靈使,誰知道這人已到了我的身後,我卻連影子都不知道。」
楚留香動容道:「想不到除了孫空外,此間遠有這樣的高手。」
司徒流星道:「當時我那一驚當真非同小鄙,等我回過頭去,那人已遠在十餘丈外,正在向我招手,我知道不去也不行的,只有硬著頭皮走過去……」
他頭上冷汗直流,苦笑著接道:「等我見到此人之面,才知道我這條性命實是撿回來的。」
姬冰雁道:「此話怎講?」
司徒流星歎道:「若非此人昔日和我還有一面之緣,此刻就再也不會活著和各位相見了。」
胡鐵花道:「他就這樣放過了你。」
司徒流星道:「不瞞三位,兩年前我在洛陽做案時,就不幸遇見了此人,幸好我那次為的是要救一家孤兒寡婦的性命才出手的,所以他才放過了我,此人行事怪異,只要他放過你一次,此後你縱然犯他,他也絕不傷你毫髮的。」
胡鐵花拊掌道:「這小子倒真是條好漢。」
姬冰雁皺眉道:「此人難道也是龜茲叛黨請來做刺客的麼?」
司徒流星歎道:「正是!」
姬冰雁動容道:「他究竟是誰?」
司徒流星垂首道:「在下已定下重誓,絕不說出他的名字,只能奉告三位,他今夜以前,便要前來行刺,此人武功高不可測,三位千萬要分外留意!」
姬冰雁厲聲道:「他既有恩於你,你為何又要來向我等報警?」
司徒流星長歎道:「一年以前,家兄無意間得了一筆財富,我兄弟本想就此洗手退隱,誰知竟被當時的丐幫幫主南宮靈得知此事,非但將財物洗劫而去,而且還將家兄亂刀分,在下雖然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但……但……」
他揉了揉眼睛,黯然接道:「但在下武功既不是南宮靈的對手,若想將此事宣揚出去,丐幫正如日中天,江湖中又有誰會相信我的話。」
楚留香歎道:「不錯,南宮靈那時需款正急,若有一筆鉅大的財富可以到手,他的確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的。」
司徒流星道:「這血海深仇,在下本以為是再也無望報復的了,誰知這次楚香帥卻以一人之力,揭破了南宮靈的陰謀詭計,也無異為在下雪了這深仇大恨,此事震動天下,無人不知,在下更對楚香帥感激零涕,只恨楚香帥如神龍夭矯,在下始終無緣當面拜謝他的大恩。」
他忽然抬起頭來,目光凝注著楚留香,恭聲道:「在下自也知道香帥遊戲人間,不願對人顯露行藏,但在下自信兩眼不盲,還認得出真人。」
他嘴裡說著話,已恭恭敬敬拜倒在地。
楚留香趕緊扶起了他,笑道:「無論在下是否楚留香,對你這番心意,都感激得很。」
司徒流星黯然一笑,道:「今日之事,雙方俱是在下的恩人,在下實無顏再留在此間,但願三位諒解在下的苦衷。」
他再次躬身一禮,道:「在下就此告退,但願後會有期……」
話猶未了,人已轉身急行而去。
良久良久,胡鐵花才歎了口氣,道:「別人若在江湖中混上十年,仇家必已遍佈天下,但楚留香卻到處都會遇見要報恩的人,如此看來,究竟還是少殺些人的好。」
姬冰雁卻皺眉道:「司徒流星既已知道你就是楚留香,還是要你對那人分外留意,可見在他心目中也認為這人的武功並不在你楚留香之下。」
胡鐵花動容道:「不錯,這麼多年來,能和楚留香拚一拚的人,我們真還未見過,今日他若真的來了,我們也真想和他玩兩手。」
楚留香失笑道:「你莫忘了,今日是你的婚禮佳期,無論來了多少人,都由我和姬冰雁去接著,你就安安穩穩地進洞房吧!」
胡鐵花揉著鼻子笑道:「人若來得太多了,你們總也該讓我過過癮吧?」
姬冰雁悠然笑道:「你有那麼樣一位新娘子,還怕不夠過癮麼?」
胡鐵花剛想拿起個枕頭擲過去,已有五、六人捧著高冠吉服,躬身走了進來,陪著笑道:
「婚禮大典已籌備好了,就請駙馬爺換上吉服,準備行禮。」
楚留香失笑道:「各位的手腳倒當真快得很。」
胡鐵花瞪著眠瞧那頂高帽子,眼睛都發直了,瞧了半晌,突然高舉雙手,倒在床上,大呼道:「你們若真要我戴上這頂帽子,還不如給我一刀吧!」
但無論戴什麼樣的帽子,總比挨一刀好受得多。
胡鐵花終於還是戴起了高帽,換上了吉服,他對著鏡子照照,忽然覺得自己的模樣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難看。
新娘子也是高冠吉服,還用塊紅巾蒙住了臉。
胡鐵花瞧著這塊紅巾,心裡暗暗得意,暗暗的笑道:「今天你總不能再來開我的玩笑了吧?」
本已十分華麗的帳篷,今天更佈置得堂皇富麗,龜茲王滿面紅光,他的王妃卻始終蹤影不見。
也許是因為王妃沒有出來,所以帳篷裡一個女人也沒有,新娘子匆匆行過禮,也立刻被人扶到後面去了。原來這竟是龜茲國的婚俗,就算在他們本土,婚禮時女客也不能露面的,而且新娘子進了洞房後,新郎倌也還得死守在外面,等別人灌酒,大漠之上,寒風如刀,牧人們懷中若不準備著幾斤燒刀子御寒,就簡直不能趕路。
在這裡人人都以豪飲為美,新郎倌酒喝得越多,婚禮就越風光,所以到後來十個新郎倌中,倒有十個是被人抬進洞房的。
這下子可恰巧對了胡鐵花的心意了,他生平最怕的就是沒有酒喝,有人灌他酒,他正是求之不得。
只見四條精赤看上身的大漢,抬著條香噴噴的烤駱駝進來,龜茲王手持銀刀,割開了駱駝肚子駱駝肚子裡竟還有條烤羊。
羊肚子裡又有只烤雞。
這正是大漠之上,最為隆重豐富皇宮的盛宴,龜茲王剖開雞腹,以銀刀挑出個已被油脂浸透了雞蛋,捋鬚大笑道:「此蛋最是吉祥,從來都只有貴客才得到的,今日婚典吉期,更非同常,吃了這吉祥蛋的貴客,非但大吉大利,而且下次做新郎的就必定是他。」
楚留香正覺有趣,誰知龜茲王已大步走到他面前,將這吉祥之蛋挑在他的盤子裡,舉手吉呼道「大家還不向今日最尊貴的貴客敬上一杯。」
四下歡聲驟起,掌聲如雷,楚留香剛含笑的取起了蛋,忽然發現龜茲王掌中銀刀的刀尖在燈光下竟有些發黑。
他暗中吃了一驚,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別人都以為他將蛋吃下了肚,其實蛋已到了他袖子裡。
只聽姬冰雁輕歎著道:「天下的事當真奇妙得很,小胡居然真的做了一國之駙馬,你想得到麼?」
楚留香笑道:「這匹野馬總算上了籠頭,我們真該為他高興才是,只不過……今夜你我要分外留神,千萬不能喝醉了。」
姬冰雁忽然一笑道:「你瞧這是什麼?」
他悄悄將一張紙團塞入了楚留香手心,紙上滿是油膩,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上面竟赫然寫著:「今日既是你女兒的佳期,且將你的頭顱再留寄一日,明日黃昏時,當再來取,盼你妥為保存,勿令我失望。」
楚留香又不覺瞧得怔住了「姬冰雁淡淡笑道:「這人的文詞雖不如你通順文雅,但口氣倒當真和你有些相似,只不過他要的竟是別人的頭顱,簡直比你還狠得多。」
楚留香沉聲道:「這紙條你從那裡拿來的?」
姬冰雁道:「就插在那烤駱駝上,方纔我走出去,碰巧瞧見,就半路摸了下來。」
也說得雖輕描淡寫,但若非心細如髮,早已事事留意,又怎會在這麼亂的場面中留意到這種小事,偌大的烤駱駝上,插著這麼小一張紙條子,又豈是「碰巧」便能瞧見的?楚留香苦笑道:「幸仔被你瞧見,若到了這位王爺的手裡,他只怕立刻又要嚇得暈過去了,豈非大是掃興。」
姬冰雁冷冷道:「小胡難得成一次親,你我若不能讓他開開心心的進洞房,真不如買根繩自己吊死算了。」
楚留香沉聲道:「此人縱然不來,今日的凶險還是必有不少,你我也莫將事情看得太輕易了,別人送來的酒菜,更千萬不可進口。」
姬冰雁目光炯炯,瞪了他半晌,忽然皺眉道:「那吉祥蛋中莫非有毒?」
楚留香還未說話,已有七八個人過來敬酒了。
姬冰雁沉聲道:「我還是在外面守著,你能脫身時就出來會我。」
他滴酒未沾,便匆匆走了出去,胡鐵花卻已喝得臉紅脖子粗了。他能交到楚留香和姬冰雁這樣的朋友,他福氣實在不錯,一人若是有了他這樣的好福氣,無論什麼時侯,多喝幾杯都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