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峰默默聽完傭兵頭子的話,對賈拉索的長篇大論不置可否。他只是轉過頭去,把目光掠過三個伊翠絲的牧師,停在了菲裡的臉上。在傭兵頭子和黛西的視線焦點上,黎雪峰神經質的抽動了幾下手指。他凝視由於受傷而顯露出病態容貌的愛人片刻,然後在吐氣的同時說道:
“坦白的講,我本來打算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滅絕掉黑暗精靈。但現在回想起來,這種念頭不僅狂妄,而且也太過的片面。賈拉索先生,你不是好人,可也不能是算壞人。我真不知道,像你這樣的黑暗精靈還有多少。……更何況,菲裡同樣是黑暗精靈。我曾經為她否定了一整個種族,卻忘記了她身上流著與你無異的血。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許諾什麼。因為菲裡是自己走出去的,你們應該也可以做到。”
“嗯……這種中立的看法,已經能夠算得上是善意了。”
對於黎雪峰的回答,傭兵頭子多少有點失望。他有些喪氣的收起腿,轉換成端正的坐姿說道:
“不管怎麼樣我都感謝您,大法師閣下,畢竟誰都得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我相信黑暗精靈們會慢慢改變,直到再度被允許行走在大地上。雖然精靈之神卡瑞隆未必會重新接納我們,但我們能用自己的腿來行走。或許道路的開拓異常艱難,不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希望吧。”
黎雪峰隨口敷衍了一句,以淡化被賈拉索引發地驚訝情緒。接著他仔細考慮了一會。忽然又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黎雪峰躊躇的搓著手,暗中祈禱自己的猜測與事實無緣。然後他先咽了口唾沫,才以十分審慎的態度說道:
“那個……難道你打算讓黑暗精靈全部變得像精靈那樣?”
“黑暗精靈是被卡瑞隆施以了詛咒的精靈,這兩個種族從本質上來說沒有什麼分別。”
聽到黎雪峰的問題後,已經准備告辭的傭兵頭子放松了肌肉。他從站起到一半的姿勢跌坐回去,並在劍鞘撞擊石塊的響聲繼續中說道:
“雖然我地願望稱得上是野心,巨大到任何一個單獨的黑暗精靈都無法用手握住。可是我也明白,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所以我們無法再回到當初,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般。而且我得承認,以惟利是圖地眼光來看。精靈式的和諧實在跟我格格不入。相對而言,人類地社會應該更適合我們生存。假如要形象的說明。大概可以概括成我希望黑暗精靈能夠人類化。不管怎麼衡量,在野心勃勃和對權勢的渴望方面。人類與黑暗精靈最為接近。或許我們最終會回歸樹林,但一個漫長的緩和過程是必要的。這大概可以比喻成把烈酒倒入水中吧?漸漸的稀釋才不會引發太過強烈的反彈。總之需要做地事情有很多,而磨難是現在就可以預見的。”
“那就好。”
黎雪峰如釋重負的點頭,讓賈拉索覺得有些奇怪。傭兵頭子當然猜測不到,先前黎雪峰正在想象成千上萬個維康尼亞般的黑暗精靈會有多恐怖。 ̄ ̄盡管從善意的角度來說,秉持著近乎天然呆特性的精靈相當純潔。只是往壞裡講地話,那種遲鈍也有著足以令黎雪峰抓狂的可怕威力。所以出於私心。他絕對不想見到大群的維康尼亞四處游蕩。要不然,惡名昭彰地黑暗精靈會立即變成全大陸最可憐的種族。
在胡思亂想了一番後,黎雪峰決定把注意力從無益的方面收回。他用手指輕敲膝蓋,接著開口問道:
“我得承認,你的計劃很宏偉。可以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嗎?”
“擴充達克傭兵團。樹立起一個好的榜樣。”
早就准備好答案的賈拉索攤攤手,愉快的回答道:
“在‘黑暗精靈並不全都是邪惡的,這方面,已經有崔斯特做先行者。哪怕他只被視作特例也好。至少也有人承認了這一點。我需要的做的是擴大規模,逐漸打破偏見。如果能取得成功,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跟進者。理由很簡單,寬廣的地面遠比地底富饒。美味的食物,舒適的生活,它們對任何種族都有吸引力。”
“……讓黑暗精靈去當傭兵?”
“還能怎麼樣?”
見到黎雪峰露出懷疑的眼神後,賈拉索輕聳了下肩膀。他一邊把手掌在臉頰上摩擦,一邊歎息著說道:
“在幾乎所有的種族看來,我們都是不可相信的敵人。要立即得到他們的信賴是天方夜譚,不如先建立起若即若離的關系來慢慢靠近彼此。所以一直以來,達克傭兵團對同族以外的顧客都相當講究信譽。只要願意花費足夠的時間來積累,事態總會好轉的。”
“我開始有點佩服你了。”
黎雪峰輕輕的拍手,向傭兵頭子表示尊敬。賈拉索坦然接受了對方的善意,然後用力的站了起來。他揮動造型奇特的帽子拍打身體,將灰塵全部打落。之後傭兵頭子躬身行禮,向展露笑顏的黎雪峰說道:
“好了,我們就此道別吧。如果有機會,希望能夠在陽光下再度重逢。”
“嗯,我很期待能聽到有關於黑暗精靈傭兵團的奇怪傳言。”
黎雪峰誠懇的說道,接著伸出了手。賈拉索有些吃驚的看著他,隨後嗤笑著摘下了手套。傭兵頭子熱烈的跟黎雪峰握手,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稍後他把嘴湊到黎雪峰的耳邊,低聲的說道:
“現在我已經不遺憾您並非黑暗精靈,以至於無法成為我的部下了。作為最後的饋贈,我建議您去阿索阿卡一次。聽說那裡有相當不錯的牧師,可以施展強大的神術。而高級的神術可以接續肢體,我想自己應該無須再多費口舌了吧?大法師閣下,祝您一路順風。”
說完,賈拉索就轉身離開了。他大步的走向遠方,只在聽到黎雪峰的感謝聲時舉起手。黎雪峰目送惟利是圖的傭兵頭子遠去,感到心中充滿了喜悅。他既由於菲裡能夠被治愈而感到鼓舞,又因為得知一個種族即將重生而由衷的高興。旁觀至今的黛西撇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她盯著賈拉索的背影,忽然語氣尖銳的說道:
“你真的相信那個滑頭?到現在為止,他講過幾句真話?”
“為什麼不呢?嗯,修正一下,至少這次例外。”
不以為然的黎雪峰搖搖頭,很快的做出回答。見到黛西不明所以的樣子後,他又耐心的解釋道:
“無論人品如何,賈拉索都是個極有原則的人。比如他很好的履行了惟利是圖的行事方法,即使冒著惹惱我的危險也沒退縮。要知道,我的朋友隨時能讓他掉腦袋。所以認為賈拉索會在很多時候撒謊,但今天我覺得他是在解放自己。”
“解放……自己?”
“是的,因為剛才的那些話他無法對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說。”
向著更加困惑的黛西,黎雪峰笑了起來。他慢慢組織著言詞,然後一點一點的說道:
“嗯……所謂的原則,是被堅守者奉行不渝的東西。就像我可以對敵人毫無愧疚的撒謊,但絕不會向少數幾個人吐出半句虛言。所以原則是我們為自己制定下的道路,並且心甘情願的走在上面。而自動打破原則意味著內心世界的坍塌,就像忽然有條魚決定今後要在陸地上生活一般。唔……看來我的口才並不好,還是算了吧。”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越來越糊塗的黛西微微撅嘴,還抱起了雙手。於是黎雪峰有些局促的笑笑,接著一鼓作氣的說道:
“總之,原則不是能夠輕易放棄的東西。而惟利是圖的賈拉索跑來對我講了那麼多,他有半點好處嗎?綜合這些,我認為他是在說真話。而作為回報,他把平時無法傾吐的心聲與我分享,並獲得了解脫。……其實從堅忍的生活方式來看,你也很有原則啊。難道就沒有半點共鳴嗎?”
“我的原則?”
受到出乎意料的反問後,黛西怔了一怔。她垂低目光,然後喃喃自語著說道:
“我……我只是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