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你愛我嗎?」綾子身體側臥,用胳膊肘撐著枕頭,**的胸膛隨著呼吸有規律地晃動著,點燃一隻香煙插進熊天賜的嘴裡。她看了一眼窗外林立的高樓大廈,將目光轉移到熊天賜的身上。
「這不廢話嗎,」熊天賜瞇著眼,深深吸了一口香煙,緩緩說道。
綾子用手摸弄著熊天賜的頭,目光複雜地看著熊天賜鼻樑上的那道傷疤。那道傷疤是被斧頭尖掛的,只差那麼一點,熊天賜的頭就被黑子的打手砍成兩半。
回想起這一幕,綾子的心裡總會咯登一下,一種強烈的不安襲上她的心頭。五年來,綾子已經習慣擔驚受怕,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強烈過。
五年前,熊天賜收到人民大學歷史系通知書的那天,他的父母在洛杉磯唐人街被槍殺。同時熊天賜被隔離審查,人民大學收回了錄取通知書,因為他父母有「問題」。
一夜之間,熊天賜失去了所有的東西,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財產,失去了夢寐以求進入歷史天堂的錄取通知書。唯一陪伴在他身邊的,就是她高中的同桌兼女友綾子。
綾子什麼也沒有說,她早就過誓,不管這個男人以後怎麼樣,哪怕是在街頭被砍死,這個男人是她第一個男人,也是最後一個男人!
熊天賜吃方便麵,她就喝方便面的湯,熊天賜被拘留,她就守在拘留所的大牆外,等著自己的男人出來,熊天賜被人砍了,她也曾經流著淚,提著水果刀,在那個傢伙的胸口捅了三刀。
沒有人能相信這個美麗瘦弱的女人會如此堅強,五年後的今天,道上混的人可以不知道熊天賜,但沒有人不知道熊嫂的血氣和忠貞。
綾子當然不在乎這些虛名,能夠和熊天賜在一起對她來說就足夠了。她依偎在自己男人懷中,看著電視上閃動的畫面,忽然一陣倦意襲來,緩緩閉上眼睛。
正在這時,賓館的房門忽然被踹開。熊天賜的死對頭,黑子,端著一把自製獵槍,冷笑看著熊天賜和綾子,猛地扣動扳機。
「砰!」
「綾子!」
雪白的床單上濺起朵朵桃花,熊天賜**的左肩一片血肉模糊,他迅翻滾下床,從床底下抽出一把雙管獵槍,端起槍托就射。
散彈射中黑子的大腿,黑子悶哼一聲,踉蹌著奪門而逃。熊天賜猛地撲到床上,將綾子抱在懷裡。
綾子張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滿了眷戀與痛苦,她想說話,可胸腔內的血液翻滾著從她的口中噴出,鮮血漫過嘴唇,流淌到下巴,掩蓋了最後的訣別。她就這麼看著熊天賜,眼睛漸漸失去神采,死在愛人的懷中。
「綾子!」
熊天賜悲吼一聲,那張英挺的臉已經因為仇恨而變形,眼淚混著血水彷彿油彩一樣塗滿面頰,他鼻樑上的傷疤扭曲著,看了一眼地上的獵槍,拿起來向外面衝去。
「轟,轟」兩聲,三個提著片刀的打手被雙管獵槍炸得橫飛出去,橫屍在過道上,剩下幾個打手見勢不妙,紛紛奪路而逃。
熊天賜順著黑子留下的血印,一路狂奔,片刻在一部電梯前停下。
黑子正慌亂地按著按鈕,見電梯門打開,急忙鑽了進去,當他轉過身的時候,卻現渾身是血的熊天賜已經站在他的面前。黑子頓時一個激靈,坐倒在地上。
「別,別殺我,所有地盤你都拿去,熊哥,您放我一馬吧!」黑子嚇得龜縮在電梯的一角,後背貼著冰冷的瓷磚,雙腿胡亂蹬著,褲襠已經濕透了,不知道是血水還是尿水。
嘴角的血腥味滲進嘴裡,熊天賜冷冷看著黑子,緩緩將獵槍舉起來,從黑子的眉心移向嘴巴,最後將槍管塞進黑子的嘴裡,扣動扳機。
***
「千總大人,千總大人!」一群人穿著齊膝、窄袖的紅胖襖,圍在陰暗潮濕的船艙底部,焦急地看著躺在甲板上的年輕人。
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樣子,身材高大,頭凌亂,面目硬挺,高高的鼻樑上裂著一道血口,鮮血已經結痂,好像一截扭曲的黑線頭。他那雙乾裂的嘴唇長慢水泡,艱難地蠕動著,片刻微微張開,長長出了一口氣。
「千總大人醒了,千總大人醒了!」衣衫破爛的大明軍人眼中含滿了淚水,欣喜的表情出現在他們憔悴的臉上,和陰冷的船艙形成鮮明的對比。
「大家散開一點,讓千總大人多呼吸一些空氣!」一個粗嗓門好像悶雷一樣迴盪在船艙底部,大明士兵頓時醒悟過來,半蹲著身體,整齊劃一地讓出空道。
「我,我這是在哪裡?」幾個血珠緩緩從他的嘴唇滲透出來,熊天賜以極度虛弱的方式將自己的聲音注入這個世界。
他的腦海裡閃動著破碎的畫面:一艘偷渡船航行在漆黑的大海上,忽然巨浪翻滾,冰雹像磚頭一樣砸在這艘可憐的船上。蜷縮在船艙裡的偷渡客聽著外面的風雨聲,甲板上的慘叫聲,個個面無人色。忽然「卡嚓」一聲,冰冷的海水從斷裂的船艙底部湧出,他們好像激流中的柳樹葉,被沖天的巨浪捲得四處飄搖。熊天賜在海水中掙扎著,忽然失去知覺……
剛才疏散人群的大漢俯下身,粗壯的大手捏著棉絮拭擦熊天賜的嘴唇,又將一個破碗端來,將最後的一點淡水灌進熊天賜的喉嚨,他臉色暗淡地說道:「大人,聽胡漢三說,他們是要把我們送到一個叫美洲的地方,讓我們當奴隸!」
「胡漢三,誰是胡漢三?」熊天賜驚訝問道。他心中暗暗吃驚,美洲,不會把他賣到古巴種甘蔗吧,或者是運到加拿大的黑礦場當勞工?
他心裡有些奇怪,偷渡船從澳門起航的時候,自己身邊似乎不是這些人。他記得有個抱著孩子的大媽,有幾個妓女,還有十幾個和他一樣因為犯事逃難的人,他們曾經肆無忌憚地和那幾個妓女在船艙裡胡搞,為此蛇頭還殺了一個人。
可眼前的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面熟的,尤其是他們的長,他們的裝束,好像是一群落敗的士兵,衣衫破爛的地方依稀還能看到傷口和血跡。難道自己昏迷之後被送上另外一條船?
正在他疑惑之間,叫雷天的大漢悲憤說道:「胡漢三就是將我們引入圈套的翻譯官,該死的基督教徒,出賣了台灣,出賣了大明,卻甘心成為西班牙人的走狗!」
「干死那個***,讓我們死了那麼多弟兄!」
「枉我還當他是個開明人士,那麼尊敬他,讓他的上帝見鬼去吧!」
……
眾多士兵紛紛咒罵起來。
台灣、大明、基督教徒、西班牙……熊天賜明亮的眼睛不斷閃爍著,臉色越來越蒼白,忽然顫抖幾下,再次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