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群 卷六 第五十四章 反派
    昔日神聖不可侵犯的聖靈殿在瘋狂的獸群所撕啃,彼安數世紀的信仰源頭毀於一旦,然而導引這場浩劫的罪魁禍首卻輕笑著,慢慢離開了充斥著狂氣的舞台。在聖靈殿的下方,有著一極其隱秘的區域,那裡就是身為始祖的他也不被允許進入,整個彼安只有秦和隋持有這樣的權限,而在中央大殿人去樓空的現在,他們很有可能就藏在這裡面——就算沒有在也無所謂,反正只是想看看這絕對禁區裡到底有著什麼東西罷了……

    通道鏡頭是足足佔據著一面牆壁的巨人圖騰,黃金色的恆星之光從頭頂灑下,光霧中井騰著近乎神聖的氣息,圖騰上描述的是彼安的起源,過去蝕也曾在此虔誠祈禱,不過現在卻只剩下冷笑的心情。蝕把手放在圖騰中央的水晶面上,這套全系識別系統以前曾無數次拒絕他的請求,而蝕這次打算以武力打開這扇門,和以前不同,現在他握有這樣的力量。

    「咦?」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的手接觸水晶面的同時,水晶中閃過一抹青藍的光革。隨即,圖騰的一部分悄然無聲地瓦解,化成無數金屬絲縷縮回四周,露出一扇僅容一人通行的門戶來。

    「哼哼,果然在這裡面了……」

    只有秦才有資格改變這禁區的登陸碼,因此蝕確信了其中有著兩位始祖的等待。門後的空間深邃得看不見盡頭,不知道有什麼危險正在等待,本來以殺戮方舟直接轟掉聖靈殿是最妥善的方案,但蝕卻無論如何也想親眼目睹那肆意翻弄他命運的傢伙的死亡,因此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在那無限深邃的黑暗中步行,蝕似乎隱約聽到不知何處傅來的哭泣聲,數世紀間那些不曾活過便不得不死亡的軀體,似乎在冥冥之中窺視著這蹣跚步行者,蝕只覺得莫名沉重。呼吸困難,而心臟就像要衝破胸腔似的猛跳著……幸運的是,那看似深邃無盡的黑暗其實也只有幾十步的路程,用力關上盡頭的門後,蝕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地不住喘息著,感覺就像剛剛走過鬼門關似地。

    好半天後蝕才鎮定下來,抬頭打量著眼前這並不算寬敞的空間。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禁不住微微戰慄。只見在左右數著兩列共計十座培養槽。透過一半透明的玻壁,可以看到其中有四座空著,而在剩下的六座培養槽中,則裝載著六具軀體,那是不久前剛剛喪命在他手中的三位始祖的克隆體。一人兩具,浸泡在白銀的營養液中,外面看來就像熟睡,然而蝕卻知道這軀體並沒有被注入能感覺安適的靈魂。

    「……嘔!」想到自己以前也曾經像人工肉似的在這裡面生長,蝕就忍不住一陣乾嘔,是純粹生理上的厭惡,「該死的……」連蝕自己也不知道在咒罵什麼,抽出束光槍,他只想把眼前看到的全部破壞。然而,在他扣動扳機前,一個聲音制止了他的動作。

    「住手,蝕,這些可是難得一見的完美充隆體。在這裡白白浪費掉的話,再培養出來至少也要十年以上的時間。」秦從遠方的陰影中走出來,而隋則悄然跟在他的身後。

    「出來了啊,老鬼們……」蝕自然將槍口調轉朝向那兩人,秦剛剛那付淡然語氣令他愈加憤怒,原本想先羞辱他們一番的打算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好了,你們的時代結束了,就乖乖退幕吧……唔!」瞄準眉心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蝕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動作,就像身體在抗拒著意識似的。

    「呵呵,年輕人就是喜歡急躁呢,身為始祖不時刻保持冷靜可是不行的。」毫無防備地暴露在憎惡地槍口下,秦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之色,反而是持槍瞄準他的蝕,已然大汗淋漓,拿槍的手也開始不住顫抖。

    「……誕生在這裡的所有克隆體,遺傳基因裡都銘刻著絕對服從的印記,雖然你是細胞劣化的產物,但也還是不能逃脫這規則的束縛。」隋以缺乏起伏的聲音說明著,看向蝕的目光就像在看著玩偶似的,「真是遺憾呢,蝕,你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畜、畜生……」蝕抖顫的右手已然成了本能和意志的戰場,束光槍的扳機似有千斤重,他拼盡全力也無法挪動分毫。而在此以前,秦已經走了過來,全身僵硬的蝕只能轉動眼珠追著他的動作。

    「這次你作得很不錯啊的聲音中竟然流露出欣賞的味道,「雖然在流放就知道你不會安分守紀地過完餘生,但怎麼也沒想到你會打那艘殺戮方舟的注意,而且還在我等視界的死角發起了這場叛亂,實在做得漂亮!」

    說到這裡,秦想起什麼似的彈了下手指,向他問著,「對了,雖然我大概已經知道言案,但還是想再確認一下……其它的三位始祖,已絕不在了嗎?」

    「啊,沒錯!我就是用這支束光槍射穿了他們眉心,屍骸也扔到大氣層裡焚燒殆盡了……我慈悲點,給你們選擇的機會,是想火葬還是土葬呢?」蝕挑撥似的看著秦,不過對方卻不為所動。

    「是嗎?看來馬上就要用到這些備用品了……」秦把頭轉向培養槽中的六具軀體,那漠然的神態讓蝕憎恨得咬牙切齒,「哼哼,彼安也差不多完了,失去聖靈殿和始祖的領導,根本不可能對抗夏蘭或古漢的任何一方,等著被併吞吧!」

    「沒這回事。」秦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只要我等還活著,聖靈殿也好,始祖也好,隨時都可以找出代替品來,就算是這場叛亂……」

    秦輕輕笑出來,「要不要打賭?只要我提著你的頭走出去,外面那些狂暴的傢伙馬上就會跪倒在聖殿前,而你的艦隊也會馬上向我交出指揮權。」

    「唔……」蝕勉強把頭轉向泰,嘴角有咬破的紅血溢出,秦說得沒有錯,叛亂軍完全是以恐懼和瘋狂統合的。心理上根本缺乏和恆久信仰對抗的依仗,「那你還等什麼!殺了我啊!」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急躁啊,年輕人。」秦依舊是那付不緊不慢的模樣。

    「你只有兩種選擇,一是和解,我可以把共同體所有的權力都交給你,並協助你掌握彼安軍,不過條件是你必須負起責任,用這些備用體重建彼安的秩序。」

    「哼,我的生命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你覺得我能實現這條件嗎?」

    「嗯,細胞劣化確實是充隆體的絕症,不過並非沒有治療的辦法……倘若你選擇這條件,那我自然會讓你活下去,半年也好,半世紀也好,甚至更長的時間。」

    「你是說……融機生化體?」蝕厭惡地皺起眉頭。所謂融機生命體,就是將身體大部分替換成生化機械以延續生命的方法,眼前的兩人正是靠著這種技術一再逃避死亡,活過數數世紀時光的。

    「沒錯,是融機生命體。」秦點點頭,「這數百年來持續看護著彼安。我等已經很疲倦了,死亡對我來說是憧憬中的安眠,倘若你願意接替我等承載起彼安的命運,那就接受融機生命體的改造,而此後我和隋將遵守諾言把整個彼安交給你的,如何?」

    「……還有一種選擇是什麼?」蝕看著秦,聲音和神情都沒有顯出絲毫想法。

    「第二種選擇啊,」秦徵求意見似的回頭看了隋一眼,而後者點頭默認。於是他輕歎口氣,繼續說著,「那就是在這裡殺了我們,然後摧毀這座聖靈殿,讓始祖徹底成為埋葬在歷史中的名字,然後再統率彼安走向輝煌的滅亡。」

    「什……」某種糾纏著黑暗的灼熱情感在蝕的心中迅速蔓延,那其中混合著低沉的憤怒、激昂的哀傷和無力的憎恨,支承著這細胞劣化的身體一路走到聖靈殿來的,是對翻弄自身命運之人的憎惡,向秦復仇可以說是他的生存目的,蝕曾絕無數次幻想著手刃仇敵的暢快,藉以克服細胞劣化的痛苦,然而好不容易走到最後的時候,卻發現這仇敵最渴求的竟然就是死亡!實在沒有比這更具有諷刺意味的事情了,蝕差點就要吐出血來。

    「你!你這混蛋!」在激昂情緒的驅使下,持續抵抗的基因本能終於崩解,束光槍直接瞄準了秦的心職,然後下一瞬間蝕扣動了扳機。

    一束足以分解合金的破壞光束從泰的背後遙出,在那軀體上留下兩指粗細的大洞,時間彷彿停滯了一秒,下一刻銀和紅混合的液體從中噴湧而出,濺得蝕半身混濁。

    「啊!」蝕就像被血液燙到似的,慌慌張張地甩掉了手中的凶器。

    「看來你選擇了第二個呢……」相對於驚慌失措的犯人來,受害者一方反而要鎮定許多。泰低頭看著左胸的大洞,在嘴角遷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然後在隋的攙扶下緩緩坐倒在地上——融機生命體感覺不到痛楚,有的也只是一波波向大腦襲來的冰冷麻痺感而已。

    「不管是好是壞,彼安的未來就算交給你了吧,蝕……」秦緩緩閉上眼睛,聲音中洋溢著死亡襲來的安寧,「夏蘭和彼安,兩者各自選擇了不同的進化道路,而我一直以為人類是需要天敵來束縛的,不過好像錯了呢……算了,就讓即將來臨的滅亡成為彼安新生的火焰吧,我將在冥冥中等著你的到來……」

    「喂!不許閉上眼睛!想逃走嗎?混賬東西!快回來!」蝕猛烈搖晃著秦的肩膀,然而後者嘴角那一縷安然的笑容卻緩緩凝固,而與此同時,他腳下的地面開始顫抖起來。

    「當初建設這座聖靈殿時,秦把它設定為隨著他的死亡而同時崩潰的程序,現在程序開始執行了。」隋把秦慢慢放平到地面,淡淡的聲音還是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再過五分鐘,這座聖靈殿就會還原為宇宙塵埃,你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你!你也跟我一起走!」在某種莫名情緒的驅使下,蝕動手想拉隋一起離間,但卻被後者粗暴地甩開,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隋捏著他的脖子走到牆邊,打開救生艙門朝裡面一扔,「就像秦說的那樣,彼安的命運就交給你決定好了,想要把彼安延續下去也好,想要讓彼安滅亡也好,都隨你吧……」逐漸關閉的艙門中,蝕看到隋那似乎疲憊不堪又彷彿如輝重負的臉,「不過,我等早已疲倦了,就不要再來打擾我等的安眠……」

    跟著,蝕被安全帶猛地拉回椅子上,然後就被拋入了無盡深邃的黑暗空間。

    幾分鐘後,作為彼安信仰中心的聖靈殿,悄然無聲地炸裂成一團耀眼的光輝。正在上面肆虐的那些彼安士兵被這光輝洪流吞噬,分解為宇宙的塵埃。而數世紀來持續支配著彼安人類共同體,給銀河帶來無數災厄的彼安始祖,亦在這光輝中迎向了永遠的安眠……

    在光輝過後的虛無中,飄蕩著一座孤零零的救生艙,救生艙裡沒有重力也沒有光明,甚至就建聲音都萬籟俱靜,一具人體鬆開的安全帶拉扯下漂浮著,許久都不曾有任何動作。

    「……」就算不用看也知道,那被他視為仇敵而加以憎恨的兩人已經永遠消失了蹤跡,而昔日被他視為同伴的人也在更早前喪生在他手中,什麼也沒有剩下,這銀河中已經再無和他有所關聯之物……

    「呵,呵呵,呵呵呵……」一陣詭異的笑聲開始在大廳中盤旋,低沉的音調中蘊含著某種自虐式的韻律,使人在霎時間起滿雞皮疙瘩的同時,還覺得有股可怕的陰冷灌入身體。

    「好吧,既然什麼都沒有剩下了,那就什麼都毀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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