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經好久沒有和旺財翼化過,因此在最初飛翔的時候頗有些掌握不到感覺,但好在這座島嶼上空的氣流還算平穩,他在趨向漸漸平緩的顛簸中確認了畫影的位置,隨即振翅朝那邊飛了過去。
那是在島嶼的南邊某處,靠近島中湖的地方,天空飛過去的時候很容易就發現了在湖面上盤旋的畫影,也跟著立即確認了夏娃的行跡。從背影上看,此刻她似乎正在湖邊做著什麼,不過看起來行動倒是沒有什麼大礙。天空長長吐了口氣,放下了心裡的大石頭。「你這麻煩的小鬼!我來接你來了……嚇?」
出於多年戰場上養成的習慣,在降下去前天空原本會再謹慎觀察一下的,不過心中浮出的那股盛大安心感卻駱懈了他的神志,於是他就這麼拍打著翅膀直接降了下去,並且立刻目睹到了意料之外的光景。
「咦?」
正在河邊沐浴的夏娃回過頭來,那揮動著漆黑巨翼從空中徐徐降落的身影映入視界。被這似曾相識的景象所吸引,夏娃甚至忘記了護住身體,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半空中的一對漆黑巨翼。
(在什麼地方見到過的,這一幕……)烙印在遺傳因子中的景象輕輕撥動著記憶的琴弦,不知為何在心中蕩漾開的奇妙溫暖,讓她一時間無語愕然。(還有這種溫暖而懷念的感覺,我以前也有遇到過……
嗎?沒錯,那是在……在什麼時候?為什麼一點也回憶不起來!)
「唔……」夏娃捂著腦袋陷入多重記憶的糾葛。因為艾紐霍嘉爾與生俱來的天賦,在三歲以後的記憶她到現在都能夠清晰回憶,然而這種奇妙的、滲入靈魂的、理應牢記的溫暖,卻並不存在她那井井有序的記憶庫中任何地方,簡直……簡直就像身體越過大腦直接反應似的,這到底是什麼,她根本就無法理解。
承載飛翔的白翼,新奇,喧閘嘈雜的人群,掉落炸裂的水晶。恐懼,不安,那對遮蔽視界的黑翼,溫暖安心的懷抱……雜亂無章的景象不受控制地在意識中浮現。夏娃只覺得頭腦昏沉無比,她勉強抬起起頭,向著那人詢問。
「你……是誰?」
「喂喂,你睡迷糊了嗎?這種玩笑可不怎麼好笑呢……真的沒事吧?」那確實是來自久遠過去的聲音,溫暖而使人安心的聲音,然而同時也回想起的,還有一股更加昂然的情感。激盪著活力與新奇的聲音。
「你是……」和那縹緲的逝去記憶不同,她確實知道這昂然感情的源頭,來自那位兄長的摯友,研修院的教導長。讓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孤獨之恐懼和被愚弄之屈辱的傢伙,同時也是她未來三年的監護人,那曾將她從孤獨與恐懼中拯救出來的人物。
「師……君?」輕輕喊出那名字後,眼前的容貌頓時變得清晰,而頭腦中各種嘈雜喧嘩的思緒也在驟然間消逝遠去,她緊緊抓住那唯一還在心、中迴盪的感情,儘管依舊無法回憶起那時的情景,但卻籍由此確認了那困惑她多年的問題的答案。
(原來那就是你啊,師君……)
在島嶼的上空,天空抱著夏娃飛翔,不過路線卻完全令人摸不著頭腦。在此前兩小時中,他們幾乎已經把這座不小的島嶼來回逛了三遍還有餘,而現在也只是漫步無目的的飄來飄去了。
「我說大小姐啊,這差不多可以了吧?我的手都酸了誒……」天空苦笑著向懷中的夏娃求情。
「不行,繼續。」夏娃閉著眼睛依偎他的懷上,露出彷彿捲縮在主人懷中的幼貓似的表情,不過聲音卻是不容違背的冰冷,「偷窺淑女的裸體是不可饒恕的罪過,所以在我決定原諒你以前,就這樣一直飛著。」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會在那種地方洗澡啊!」天空強烈主張著。
「我只是擦拭身體而已。對淑女來說保持身體的清潔是必需的,而在如此重要的時候以那般無禮的姿態闖進來,即使不是故意也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那個,」天空突然覺得有些疑惑,即使是艾紐霍嘉爾的天才,突然被扔到一處陌生的環境中也至少會覺得有稍許不適吧?但為什麼他在夏娃的臉上看到的只有恬靜和安然呢?「大小姐,你該不會曾經到過地上世界吧?」
「我沒有到過地上世界。」夏娃依舊捲縮在他的懷中,而回答的聲音比起以往來也少了幾分拒絕的味道,倒讓天空有些不適應,「但我家宮邸中有一座和這類似的庭院,因此對這種環境並不陌生。再加上還有畫影在幫我,這兩天過得很愉快,也許我得向你至上謝意。」
「……原來如此。」夏娃的回答中並沒有嘲諷的意思,但天空心中卻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強烈的挫敗感,而身後的翅膀也漸漸僵硬起來。
「讓我下去的話,我就賠你一座空間站好不好?」不良教導長開始了以權謀私的勸誘,「還附加兩艘交通艇和停機坪,絕對比你們上次相中的那座節點站要好得多,就當作研修會的自治領……」
「才不要呢,那種無聊的東西。」夏娃輕易就否定了研修生會上下全體成員數年份的努力,同時睜開眼睛以手指戳了戳他的右臉——親密的動作,無法否認,這是非常微妙卻重大的表現——雖然少女的聲音依舊是那般冷淡,「你就這樣一直飛到我滿意為止。」
結果又過了近兩小時,直到黃昏時刻夏娃感到肚餓後才允許他的降落。天空直接落到那座別墅裡,平安歸來的夏娃被亞姬當作寶貝般仔細呵護著,而他卻在解除翼化的下一秒就萎靡地倒在了座椅裡面,而比主人消耗更大的旺財則是直接撲倒在了地上。
當晚,為了安撫諸位受驚的研修生,亞姬安排在別墅前的廣場上舉行了一次篝火晚宴,從海特蘭德宮邸直接調配的食物保證了晚宴的水準,沐浴梳洗過的研修生們懷著至福的心情在晚會上載歌載舞,那熱烈非凡的氣氛讓被留在室內反省的暴君也感到嚮往。
「柯蒂亞,你還真是給我帶來了一個大麻煩啊……」天空靜靜躺在床上,卻在心中朝那接連誕生兩代噩夢的家族比出中指,當然只是發洩鬱悶而已。
全身肌肉凝聚不起絲毫力量,就像體力被抽得一乾二淨似的,呈現出完全真空的狀態……在記憶中,如此巨大的體能消耗恐怕只有在康定地表時接受定信鍛煉的那段時間才有過,那時候自己是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恢復過來,而這次則需要多少天呢?
「父親大人?您睡著了嗎?」右邊響起輕輕的敲門聲,若耶可愛地從門邊探出小腦袋,和天空的目光相對時笑了出來。跟著推門而進,提著一精緻的竹籃放到床邊,「這是母親讓我拿過來慰問您的,她在那邊抽不了身……您的身體還好嗎?」
「哦,我地寶貝啊……」看著女兒那一臉擔憂的模樣,天空覺得很是窩心。勉強抬起手來在若耶的頭上撫摸著,「別擔心,我只是累壞了而已,吃點東西後再好好睡一覽,明天一早就能恢復過來。」
不過他也確實被竹籃裡不斷逸出的香味所吸引,慢慢支起了身子,正準備動手去過竹籃,但若耶卻先一步打開蓋子,並把裡面的那碗雜燴粥端了出來。
「因為父親不喜歡夏蘭飲食,所以母親動手作了這碗粥,請讓我來喂您吧?」
這麼說著的若耶,以小勺舀起一瓢雜燴粥,輕輕吹冷後送到了天空的嘴邊。
「喂喂,我還沒有虛弱到這種程度吧?讓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雖然就此享受一下天倫之樂也是不錯的選擇,但秉持著無聊意氣的某人還是打算盡量維護身為父親的尊嚴,因此擺手試著拒絕女兒的好意。
「不要啦,人家早就想嘗試一下了,照顧父親的感覺。」
若耶則堅持要餵飯,而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輕輕咳嗽的聲音。偏頭一看,竟是夏娃正端著一杯有著詭異顏色的飲料站在門口。
「納米機械在自身儲備能源不足的時候,會直接調用主人體內的生物能量,而師君目前全身細胞都處在半飢餓狀態,因此以這種食物來補充能量是很沒有效率的。」夏娃就像自言自語似的解釋著,同時無視若耶直接來到了天空的床前,「這是我專程調製的功能性飲料,喝下去後能夠在恢復體能前都持續釋放出足夠的能量……來,請喝掉它。」
「呃……」天空以艱難的目光看著那杯連氣味都有些詭異的飲料,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向夏娃確認道,「那個,大小姐,你真的確定這東西可以飲用嗎?」
「父親大人,不能吃這麼古怪的東西!」在夏娃回答前,若耶竟先一步攔在他的面前,那充滿拒絕的目光直視著對手,聲音中亦顯出罕見的強硬,「父親有我照顧就夠了,不需要艾紐霍嘉爾家的人來插手!
請退下去!「
「師君可是我未來三年的監護人,所以我關心他的健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夏娃用同樣強硬的視線將對手的目光頂了回去,以冷靜的聲音和夏娃據理力爭著,「再說,我比你更熟知納米機械的性能以及它們對人體的影響,由我來照顧師君的話,他至少能提前三天康復過來。」
「我對父親的身體比你更瞭解!」
居然連這種話也說出來了,天空以咬到舌頭的表情看著印象中文靜乖巧的女兒,然而又把目光移到和她對峙的夏娃身上,兩位少女在骨子裡都是強硬性格的主人,而此刻正互相針鋒相對,彼此毫不退讓。
(這……算是女人的戰爭嗎?)他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眼前兩位小女孩以認真的表情彼此互瞪,在這小小的臥室裡她們就像兩顆散發著龐大光熱的恆星。(呃,再這樣下去可不妙呢,得想想辦法……)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顆蒼白的小行星被來自兩側的強烈輻射炙烤得奄奄一息的畫面,於是迅速作出了確實的決定。
首先端起那碗雜燴粥,不顧燙手的溫度一股腦地倒進口中,跟著再拿起那杯冰涼的飲料,一口氣喝個底朝天,整個過程只用了大概不到五秒鐘的時間。待到兩位少女愕然轉頭注視過來的時候,兩種完全不同的食物已經開始在他的胃裡面互相中和了——伴隨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
「父親大人!」注意到天空蒼白的臉色和額頭上迅速浮現的汗水,若耶趕緊上前扶住了他,「為什麼您要吃那種怪東西呢?」
「師君,不同食物混合後是有可能產生毒素的,尤其是那種亂七八糟的稀粥,你不該喝它的。」夏娃也從另一部扶住了他,並再次和若耶互相瞪視起來。
(拜託你們,讓我安靜……唔!)在迅速昏沉的意識中,天空最後這麼想著。
或許是夏娃的那杯飲料補充了能量,也或許是若耶的那碗雜燴粥發揮了作用,總之天空在第二天早上便恢復過來,讓徹夜守候在他身旁的亞姬總算是駱了口氣。隨後,海特蘭德一家與諸位結束流刑的研修生們一同搭乘交通艦,離開了這座留下永生難忘之回憶的島嶼,而伊曼紐研修院的流刑事件也就此告一段落。
最後還有一件不得不提到的細節,海特蘭德家某幼子打算趁著暴君陷入難得的虛弱狀態實施偷襲,結果在行兇前被數位強勢無比的女性逮到,最後被判處流刑一周的懲罰。至於那兩位玩忽職守的教導隊員,則被軌事大人命令在此期間負責監視他的服刑,也因此避過了暴君的懲罰,讓兩人不禁對亞姬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