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你真的不願意到夏蘭來嗎?」交通艦出發前,天空向前來送行的葵再度確認道。
「抱歉啊,子君,但我想留在古漢。」葵以輕輕的聲音回答著,看向他的目光卻流溢著如水的溫柔。她的右手不自覺地放在小腹上摩挲,其中正孕育著一顆新生命的種子。「這是子君予我的恩澤,傅承兩方修羅血脈的純血之子,我想讓他在源頭的懷抱中成長,直到有一天能夠挺起胸膛向您奉上這至高的榮耀。」
「是這樣啊……」天空長長歎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失望和愧疚的心情,他把頭轉向身後不遠處那正豎起耳朵的兩老頭,以近似喃喃自語的聲音說道:「葵的事情就拜託你了哦,我親愛的祖父大人……」
「你就放心地去好了,我親愛的孫子。」接下來,他的耳中確實傅來了林壑那得意洋洋的笑聲,「這孩子可是傅承林家的貴重希望,我會把她當成自己女兒一般照顧的。」
「自己的女兒啊……」天空冷笑著,「這是曾經拋棄兒子的傢伙的保證,你認為我可以相信嗎?」
「呃……」無法推翻的事實讓林壑一時間愕然無語,替他解圍的是同時參與送行的共和議長。作為林壑昔日好友的他,似乎對這對同時踏入武學巔峰的伴侶有著近似長輩的關愛。
「請儘管放心吧,海特蘭德公子,我願意以古漢的名義向您保證,那孩子在這裡絕對不會受到任何委屈的……嗯,雖然我覺得以她所持有的武力,委屈別人的可能或許還大一些,不過那時候我也會當做沒有看到的。」
「如此,就拜託了。」天空向那方向輕輕鞠了一躬——如果不是充分瞭解暴君所持驕傲的人物,恐怕很難感受到其中重逾泰山的心意。不過共和議長以慎重的態度回應著他,天空也因此而稍稍放下心來。
「葵……」他最後再看了葵一眼,在那漫長得猶如一世紀的瞬間後,即刻轉身走向了交通艦的入口,「保重。」
昔日作為巴雷亞聯邦首府星系的亞魯法特星系,此刻已經成為銀河中最大規模武力的聚集地。二十萬艘整裝待發地戰艦,三千多萬意氣風發的帝國士兵,從帝國諸邦聚集於此,準備與「門」後同樣數量的對手進行一場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戰鬥。令諸位提督困惑不解的是,雖然星際戰爭的準備時間和其規模成正比,但就算從最後一支分艦隊到達後開始計算,雙方按兵不動的時間也實在是太長了一些。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比較起前一段時間持續不斷的細小衝突來,最近一周來彼安軍甚至連強行偵查都沒有過一次,而軍部也遲遲未下達攻擊指令,簡直就好像夏蘭和彼安雙方彼此默契配合,讓戰爭就此偃旗息鼓下來似的。
這天,閒來無事的尤希斯前列翔士沙龍打發時間——在如此暖昧不明的戰爭氣氛中,諸位提督似乎都不約而同地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只不過,對於長期以來持續獨佔那處寧靜空間的某人來說,這並不是令人驚喜的改變。
「喲,塞繆爾斯家的米蟲,」尤希斯在沙龍一處偏向寧靜的空間發現了那位正在悠然看書品茶的黑髮提督,跟著走過去向他打招呼,「我以為你會去尋找另外一處偷閒的空間呢,結果還是沒有放棄這處據點啊?」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再浪費精力而已,反正戰爭也差不多要結束了。」華德放下書本,以被打擾後不怎麼愉快的目光看向來者,然而尤希斯卻無視這份明確的拒絕,直接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
「戰爭要結束了嗎……」尤希斯在服務終端上為自己點了一杯調入清酒的帕伯利亞風格紅茶,同時以責難的目光看向友人,「雖然最近時常聽到這種流言,不過我沒想到竟然連你也這麼想。」
「我說啊,」確認自己無法趕走這位不速之客,華德彷彿放棄似的將書蓋在桌上,直視尤希斯如此問道,「這麼想難道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喂喂,好歹你也是列翼翔士,拜託別像普通從士那樣膚淺吧?」尤希斯的表情似乎抑制不住驚訝,「消耗如此巨人的資源,動員如此眾多的人口,聚集如此龐大的艦隊,僅僅一句『不打仗,讓我們人家回家吧!』,就結束戰爭,你以為帝國能夠接受嗎?當然,彼安那邊應該是比帝國更難妥協的狀況吧?」
「你說得有道理。」以認真的表情點頭,但卻又讓人感到其中沒有半點誠意,或者可以說是這位米蟲提督的獨特技能吧?華德跟著以悠然的動作端去紫砂杯,輕輕泯了一口其中那碧綠清澈的茶水。
「但事實是,帝國和彼安間的戰爭確確實實呈現出極其反常的狀態。如果按照通常情況的話,總計四十萬艦隊的龐大戰爭應該早就開始了,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暖昧不明瞭……」放下茶杯的華德,以輕輕的聲音繼續說著,「如果說,帝國和彼安的上層沒有達成某種意向性的休戰協議的話,在戰爭進行得如火如茶的中,這樣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
「休戰協議嗎……」尤希斯無意識地拿過華德的書,以困惑的表情翻弄著,不過注意力卻明顯不在上面,「很難想像這份協議是由十三議會先提出的,畢竟伊斯埃雷家還沒來沒有進行過一場半途而廢的戰爭,但若是彼安先提出來的話,難道作為戰爭禍魁的他們,竟然比帝國還更期待和平嗎?」
「該不會是國力無以為繼了吧?」華德隨口推測著。
「對面的艦隊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精銳,你去逛逛就知道它們到底是不是無以為繼了……」執行強行偵察任務時曾被兩倍以上的敵軍包圍,在亞琉妮的掩護下才好不容易退回來的尤希斯,以苦笑的聲音推翻了他的意見。
「或者,彼安軍一開始就打算議和,而之所以擺出如此陣勢,其實是為在談判中立於更有利的局勢?」華德又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然而這次卻是他自己推翻了這份推測,「不,這種策略是在帝國接受談判的前提下才成立的,而且長久以來彼安一直表現出和帝國血戰到底的意志,這一點不可能在突然間改變的……難道,是第三勢力介入的關係嗎?」
「第三勢力?同盟……不,古漢共和星系嗎?」稍遲一步反應過來的尤希斯,跟著回想起不久前讓他暢快痛飲的消息——海特蘭德公子麾下的第十艦隊,在攻陷建邦首府後隨即失去了行蹤,原本以為捲入敵軍攻勢的它們鐵定凶多吉少,尤希斯甚至還為此借酒澆愁了好幾天,然而卻突然從帝都傅來消息,第十艦隊已經從古漢境內回歸了帝國,這消息甚至讓米爾丁人提督都為之欣喜,因此就算當晚看到弟弟在沙龍內恣意狂飲,也沒有表示任何反對的意見。
「啊,應該就是古漢了。原本我還疑惑從來不開放邊境的他們為何會特別關照第十艦隊,原來是準備先賣個人請給帝國啊……」華德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不過單以這份人情應該還不足以說服十三議會,古漢共和星系那邊想必還有更重要的理由吧?」
「更重要的理由是?」尤希斯以期待的目光看著華德,然而後者卻只是聳聳肩膀。
「誰知道啊。反正不管是彼安還是夏蘭,只要這樣一邊悠閒喝茶度日,一邊等待士氣慢慢冷卻後,戰爭也就怎麼也打不起來了。」
「等待士氣的冷卻嗎……」尤希斯突然扳起面孔,語氣也轉為嚴肅,「塞繆爾斯列翼翔士,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嗯?」華德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時候,尤希斯先前點的帕伯利亞風格紅茶送了過來,豪放的伊斯埃雷家公子以平日難得的優雅動作端起來輕嘗一口後,才在友人催促的目光下把後面半句繼續了下去,「彼安流行的飲料,不一定是茶吧?」
「……呵呵,呵呵呵,」被擺了一道的華德眨了眨眼睛,隨即垂頭發出低沉的笑聲,「尤希斯誒,什麼時候你的玩笑也變得這麼好笑了啊?」
「這個嘛,在亞琉妮殿下身邊呆久了,難免會受到感染。」尤希斯貌似無辜地聳了聳肩膀。「再說,席瑞拉也被你給帶壞了嗎?以前的那孩子,是怎麼也做不出把自己長官裝到救生艙裡,然後在太空中流放三天三夜的事情啊!」
「咳!咳咳!」正在喝茶的華德猛地被茶水嗆到,好一陣子後才緩過氣來,不過卻馬上轉移了這明顯不利於他的話題,「說、說到亞琉妮殿下啊,她似乎對繼承帝位沒有什麼興趣呢?這可是亞諾萊維涅家的危機呢,身為她的羽翼不是應該想想辦法嗎?」
「第一,在沒完成空舞儀式以前,我還不是殿下的羽翼。」尤希斯輕輕搖了搖手指,似乎早就為這種情況準備好了答案,「第二,就算亞琉妮缺乏繼承帝位的熱情,還有那位菲恩伯德王家第一王女殿下在,若林迪斯王家的兩位王子殿下也是很優秀的競爭者,亞諾萊維涅家面臨的困惑怎麼也不至於到被稱為危機的地步吧?」
「嗯,對了,我們的那位菲恩伯德公主殿下呢?最近第九艦隊比第五艦隊還閒呢,我記得很少在翔士沙龍中看到她的影子呢?」華德趁機將話題扯到了更遠的地方。
「夏音殿下嗎?」尤希斯不知為何苦笑了起來,「你知道的,亞諾萊維涅家對無垠無限的虛空有種近似病態的執著,而我們未來可能的皇帝殿下又是出生於此類血脈最濃的王家,現在應該正駕駛交通艦在外面翱翔吧?」
在亞魯法特恆星之光沒有照耀到的黑暗虛空,一道銀色的光輝自遠方刻破黑暗,在無垠無限的虛空中持續著彷彿永無止境的加速。
在一雙白皙玉手的操控下,交通艦的主引擎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由輕質合金構成的艦體也國高加速的衝擊而不斷顫抖著,迎面吹來的粒子之風被鋒銳的艦首撕裂,擊撞在防護磁場上的離子迸發奇異的輝光。
「嗯,果然還是有很大差別呢……」高速行駛的交通艦中,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殿下稍稍皺起眉頭,顯得有些不滿。由於本命艦火麟正靜靜停泊在數千光年以外的帝都,所以她現在駕御的只是蒼穹軍的制式交通艦,性能上比起特別訂做的火麟來當然有明顯的差距,連帶著翱翔虛空的快感都降低了不少。
在這樣的情況下,夏音其實是不太想放縱亞諾萊維涅家血脈中那股衝動的,但此行對她來說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數日前,她接到父親菲恩伯德王殿下的信件,告知那個人會和方舟一起返回亞魯法特星系,雖然菲恩王並沒有告訴他確切的時間,但從那以後,夏音在閒來無事時總是下意識開著交通艇到「門」前去來回一圈。
不可能如此恰好的,如果方舟通過「門」來到這座星系,就算呆在基地裡也能立刻知道……她也明白自己的行動缺乏一貫的理智,但在心中那股越來越激昂起伏的感情支配下,夏音就是無法停止這種非理性的行動。
「天空……」輕輕地喊出了那個唯一的名字,她將節流閥一口氣扳到了極致,前方「門」散發著淡淡的青藍光輝,並且正在視野慢慢放大……